27

趙奪回去的時候,月皎皎正在沐浴,他站在重重的帷幕外頭,清淺的月白色裏頭,人影若影若現。

香茶捧着月皎皎衣服出來的時候,望見他的時候吓了一跳。

聽自家小姐說,王爺今天發了好大的脾氣,她還以為,他今天不會過來了。

他張着雙臂,面上沒什麽表情。

香茶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放下手中的衣服,上前替他更衣。

他今日從踏進來的第一步就冷着一張臉,沉默的他給人無形的壓迫。

香茶不安的低着頭,她怕他傷了自家小姐。

脫衣服的手有些許停滞,終于,她跪了下來,她不能眼睜睜的望着小姐受苦,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見月皎皎在裏頭喊着她:

“香茶,你回來的時候帶點藥過來,我的手又開始流血了。”

香茶被趙奪冷然的望着,他眼中清冷的視線壓的她有些喘不過氣來,竟沒辦法回答自家小姐。

月皎皎小心的用帕子捂着手掌,今天被瓷碗剌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血怎麽也止不住,因為血流慢慢的減少,加上她不想驚動其他人,便就這麽忍過去了。

她沒等到香茶的回答,以為她已經出去了,想想也就罷了。

背對着重重阻隔,她兀自尋着可以止血的東西。

腳步聲慢慢的靠近,她沒顧得上回頭,血腥味在煙霧缭繞的房間裏彌漫着,她的左手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慘白,捂在手上的月白色錦帕承載不了,深色的緋紅落在趙奪的視線裏,像用刀子在刺他的心。

他站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

她以為進來的是香茶,捂着手并沒有回頭,聲音糯糯的,這個年紀的女子,大抵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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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了口氣,血流的太多,嘴唇有點發麻,喘息聲有些費勁,她說,不要告訴王爺……

她還說,小廚房裏的甜湯要看着火候……

她說,趙奪每晚都處理公務到深夜,叫香茶晚上送去給他,她的頭有些暈,今晚就不等他了,想先去床上躺一會。

她還想說些什麽,卻被一雙有力的雙臂緊緊的禁锢在懷裏。

趙奪把臉埋進她的肩窩,肌膚相觸有滑膩的感覺,她身上清甜的蓮香傳進鼻腔,胸口有無限的苦澀蔓延。

皎皎,我該怎麽辦?我該拿你怎麽辦?

他現在很亂,亂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皎皎、眉兒、宮九……

他們都在那裏,他們都等着他的決定。

他想冷靜一下,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的理一理、順一順。

空氣裏有某種東西狠狠地攥着趙奪的心,他不願意叫自己涼薄她們任何一個,卻做不到兩方都顧及。

他想,時間為什麽要給他開這樣大的玩笑。

他和她,是離烈禦賜的婚禮,這本是一段人人皆道的良緣,這場他心中幻想過無數次的婚禮,這次他以為錯誤的結合,如今,竟叫他無法自拔。

他走的時候,月皎皎依舊保持着捂手的動作。

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印着她瘦弱的身體,她跪坐在地上,後背因為他的離開涼了下去,她沒有叫他,也沒有說話。

粉色的花瓣同她的手一般,浸在水中太久,久到失去了自己的顏色,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她有些失神的望着自己手上的一片鮮紅,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彙集一片,緩緩流進無色的溫泉,渲染成薄粉,再無法消散。

終于,她站了起來,自己給自己披了衣裳。

他走的時候,帶起的暖風已經消失,他或許有留戀,可走的很幹脆。

他決定好了嗎?

看來是的。

月皎皎把手放在溫熱的水中,水溫刺激着她傷口翻開的嫩肉,一下一下的刺痛襲來,叫她清醒了許多。

他對花眉兒十年的執念,她怎麽可能比得上。

她唇邊的笑意不是嘲諷,不是心傷,什麽都不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只曉得眼前變得有些黑的世界裏,淡粉色恰到好處的落進她的眼底。

她想,她該看開了。

她想,他的決定是時候了。

可她還是有點期待,一點微薄的希望:

或許,他對她……

她要他親口說出這個決定,她要讓自己的心不再有機會死灰複燃。

她想要那個機會。

天邊晚雲漸收,淡天琉璃,趙奪手中的杯子在修長的指間輕輕的搖晃,他低垂着眼睑,盯着酒液若有所思,長長的睫毛在他刀斧刻般堅毅的臉上形成了完美的弧度,這樣一張叫人心顫的臉,眼中卻忽閃而過某種東西,讓人抓不住,窺探無果,卻讓人的心跟着他一起起伏跌宕。

離痕在他邊上,一杯接着一杯,他黑色的眸子裏有望不穿的苦澀,原本恣意潇灑的他,身影卻頹然不堪,叫人望之心驚。

他們兩個人都是有苦說不出,只好借酒澆愁。

旁邊的姑娘殷情的倒着酒,可他們誰都沒有心思去理。

“白玉杯,呵……”趙奪拿起酒杯,終于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今日的一出戲,白傾岚演的太不用心,卻狠狠地刺在他心間最薄弱的一處。

他仰頭又喝了一杯酒,尋了一句:“離烈的寒玉杯你也舍得這樣給她摔。”

離痕接過侍女遞過來的酒,苦笑了一聲,無奈的心傷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她還肯摔我的東西,這樣,難道不好嗎?”

趙奪聽了他這番自暴自棄的話,一時之間心裏不知是何種滋味,離痕這樣風流的人,突然之間推了所有的風花雪月,放棄自己所有的尊嚴,來求一個妾的原諒,可那女人偏不肯理他。

他的放蕩不羁曾叫他羨慕不已,可如今敗在一個女人手裏,這真叫他無言以對。

趙奪唇角的嘲諷是給他也是給自己的,他嘆了口氣,想勸他看開一點,可說出的話,連他自己都笑了。

他說,女人嘛,不能慣着,得叫她知道,這個家是誰的……

他說,女人,不能太寵,不然心亂起來,會疼得厲害……

他還說,如果能夠重來一次,他必然不顧一切的抗旨。

他望着離痕,眼中全是困惑,他不知道自己的一顆心裏,要如何住的下兩個人?

必要負了一個。

必要傷害一個。

可哪一個都舍不得。

離痕聽着,也笑着,只是那笑苦澀的叫人望着心酸,他拍了拍趙奪的肩膀,許多的話到嘴邊,卻只能說出一句看似安慰的話:“咱們都一樣。”

咱們都一樣……

趙奪擡起頭望他,他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憔悴心傷的不像樣子。

他搖了搖頭,原本低垂着的眼眸更加暗淡無光,嘶啞着嗓音:“不一樣我跟你,不一樣。”

他跟他,真的不一樣。

離痕從遇見白傾岚開始,就為她收了心,他給她的,是真心,一顆完整的心。

因為傾家涉及謀反,他為了替她家平反,不得不傷害她,盡了全力去保全她,哪怕她誤會他。

他愛她,從沒騙過她。

他們不一樣。

離痕可以給白傾岚全部,只要她向他走一步,他會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不論刀山火海,他都會來到她身邊。

他等了她三年,守了她三年,只要她願意,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

可趙奪……

他和月皎皎,他們不一樣。

她等他,一直在等他。

虛幻飄渺的夢裏,他追尋着一個幻影。

他真正想要的,是那個端着甜湯沖他微笑的女子,是不顧一切的想要追尋着他的執着。

他的一顆心,願意毫無保留的給那個只敢輕輕握一握他無名指的小女人。

喧嚣與繁華之後,她的出現像一個希望,終于叫他的生命裏有了別的色彩。

他想念她小手柔軟的觸覺,想念她在捧着心站在他面前時眼中對他的期待,想念她身上清甜的味道,想念她的一切。

雷聲漸漸轟鳴,墨染的天空中,有妖豔的閃電劃破天際。

暮雨絲絲打濕了衣襟,清秋的呼吸裏帶有無盡的凄涼,記憶裏那個小女人會抱着她小小的身體,緊緊的抓着一方小毯子,蜷縮在角落裏,趁着他不注意的時候,才敢悄悄的望他一眼。

趙奪沒有再留下,他想回去,迫切的想要回去,他知道她害怕打雷,他想見到她,想把她攬在懷裏,想好好的抱一抱她,吻一吻她的唇瓣,然後柔聲的告訴她不用害怕。

她的溫柔與守候,已經将她的容顏深深的刻在他的心裏。

我愛你這句話,成為他靈魂深處再無法割舍的一處烙印。

他推開侍者的傘,冒着大雨,奮力的跑着。

長樂街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暴雨變得幽靜,看不見一個行人,在這個夜晚,他想到了她的無助,思念像一張無邊無際的網,籠罩了他所有的思維。

他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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