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轟鳴的雷聲未歇,妖豔的閃電長鳴,天空似乎要被劃成兩半,暴雨依舊再狂下不止。
康王府有異常的安靜,巡夜的人已經換班休息,趙奪踏進大門,不知怎的,胸腔有無限的心慌蔓延。
長樂殿中的燭火早早的就熄了,平常無論多晚,那都是等着他的一抹月光。
他推開院門,侍女趕忙迎了上來,他張開雙臂,任由她們替他擦身換衣。
他望着侍女抱着濕衣服低着頭準備退下去時,再也沒法忍住,問了出來:“王妃睡下了嗎?”
侍女聽言,忙又跪了下來:“王妃歇下了,早些時候吩咐奴婢,要奴婢在這侯着王爺。”
趙奪聽了,腦子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有一瞬間的空白,他點了點頭,“哦,知道了,她……”
他抿了唇,沒再說下去。
屋外降紫色的閃電依舊妖豔,暴雨如同厚重的珠簾垂落在屋檐,他撐着傘,站在院子裏。
水珠飛濺,打濕了他的衣擺,潮濕的粘在他的腿上,難受的很。
用瓷器養的碧荷挪進了廊下,眼瞧着保存的很好,可強風一吹,竟一個沒站穩從窗臺跌落下來,“啪”的一聲摔得粉碎。
被折斷的綠荷被卷進風雨,飄搖中失了方向。
他在風雨中靜靜的立着,他的手指緊緊的握着傘柄,因為太過用力,以至于骨節都握的發白。他沒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眼睜睜的望着那朵嫩蓮凋零,卻一步也挪不動腳步。
卧室的門開的很突然。
恰逢一道驚雷,閃電劃破長空時,映的世間锃亮,時間仿佛有一瞬間的靜止,雨珠下落的軌跡偏斜,落在飛檐金甲上,朦胧的世界裏,香榭亭臺只能看見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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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皎皎的手扶着門框,月白色的寝衣愈發襯得一張小臉雪白。
水面暈開的漣漪暈開,趙奪欣長的身影就立在雨幕中,仿佛天地之間,只有他一個人。
她望着那個男人,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心間有無限的情緒上湧。
她想:我該朝他走過去,就像當初要嫁給他那樣。
她想勇敢一些,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朝他走過去的時候,他執着傘,眼中盡是困惑。
那個朝他走過來的女人,白色的寝衣罩在單薄的身子上,明明怕得發抖,明明冷得打顫,臉上卻帶着幸福溫和的笑意。
她沖進雨簾,每一步都帶起一道小小的水花,每一步炫動一片新荷,每一步都帶來一陣清甜的蓮香。
她抱着趙奪,雙手在他的後背緊緊的扣着,那個人的身子有些僵硬,胸口不是往常的暖意,冷風叫她的身體一顫,她不在乎這些,将自己更加深埋在他的懷裏。
暖意終于隔着絲綢傳過來的時候,趙奪把臉深深地埋進她的肩窩,炙熱的呼吸有些紊亂,打在她細白的脖頸處,有強烈的安心。
他的手依舊緊緊的握着傘柄,騰出來的一只手臂将她攬進自己的懷裏,他渴求的,得到了。
他的嗓音在自己無限糾結的矛盾中喑啞不堪,卻叫月皎皎的心劇烈的顫動起來。
他說:“外頭冷,咱們先進去。”
他還說:“皎皎,我好像離不開你了。”
被烈風吹落的嫩荷,在風雨中獨自支撐着。
月皎皎任由他抱着,用力的吻着,嘗到血腥味的時候,他依舊沒有停下,只是手規矩的很,摁着她的後腦,不願讓她離開。
他輕嗅着她的氣息,唇齒上尋求着他真實的內心。
皎皎,我喜歡你,給我生個孩子吧。
他在心裏呼喚着,手中揉握着她胸前的粉蓮,卻怎麽也無法說出口。
她的身體還不能經受性|交,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都是他。
他沒法再說出什麽,只好把臉埋進她的溫柔裏,感受着她高的有些異常的體溫,輕輕的蹭着。
房裏沒有點燈,黑暗裏,他把人抱在懷裏,她的鎖骨硌的他有些疼,清醒還是在夢裏,他分不清,也不願去明辨。
如果這是一個夢,那麽,不要醒了,一輩子這樣,很好。
有些話說不出口,可有些關心他不能忽略。
“皎皎,手可好些了?”
月皎皎迷迷糊糊中聽見他的聲音,把身子往他懷裏縮了縮,“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皎皎,你可害怕嗎?”
她把手攬上他精壯的腰側,“你來了。”
“皎皎,你可還愛我?”
她的唇瓣輕輕的落在他的胸口,“無論如何,我還是想等你。”
“皎皎,如果眉兒嫁進王府,你可還願意跟我?”
兩個人的對話戛然而止。
原本詞不達意的一問一答,原本以為她睡迷糊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原本以為……
她沒在回答他,身體僵硬的沒有任何動作。
手心的冷汗止不住的冒出來,帶着閑腥的汗水刺激着她的痛覺神經,麻痹的感覺由手指傳遍全身,她的頭有些暈,模模糊糊的睜開眼睛,卻看不清趙奪的臉。
怒雷依舊在狂妄的轟鳴,一下一下的刺激着她的耳膜。
眉兒……
花眉兒……
她的名字比炸雷還要叫她驚恐。
妖豔的閃電照的屋子一下子光亮如晝,她注意到他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她感覺到了,也順應着他。
緊緊擁抱的身體陡然分開,大片的涼風侵襲而來,他未穿衣服的身體經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想把她拉回自己的懷裏,可人已經用那方小毯子把自己裹起來了。
他的手不知道該不該伸出去,停留在半空中,直到變得酸麻。
許久之後,久到他以為她睡着了。
他沒有任何的動靜,呼吸聲都變得明顯,只不過這樣的安靜裏,他卻能聽見她壓抑的抽噎。
伸出去的手,默默的收了回來,他知道自己做錯了,可錯了之後呢?
沒人教過他該怎麽做。
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戰場上被圍困的心慌不及此時的一絲一毫。
他軟弱了……
他退縮了……
他閉上了眼睛,沒敢再動一下。
空氣中帶起的壓抑傳遍他一整顆心,月皎皎第一次跟他保持刻意的疏離,第一次主動離開他的懷裏。
或許,他不該說那樣的話,在這個本就敏感的時候。
他太亂了,亂到他傷害她的時候,只能不知所措,甚至連一句挽回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阖着眼睛不敢看她,她小小的身體一顫一顫,連抽泣都是壓抑到以為他睡着了才敢發出一點。
他的心慌的厲害,緊緊握着的手不知該放在什麽地方。
月皎皎悄悄的出去了,她實在是小心翼翼,只留下關門的時候,“吱呀”的聲音,如同一道宣告:
她走了。
屋外的暴雨未歇,她沒有任性,望着在院中孤苦飄搖的綠荷,走過去輕輕的蹲下。
她望着已經這段的荷葉,心裏疼得說不出話來。
諾大的王府裏,它的存在實在薄弱,受傷了也沒人關心。
她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捧起它小小的身體時,眼淚再也忍不住的大顆大顆落下,她安慰自己并沒有哭,只不過因為沒握住傘,雨水落進了眼睛,又借力落了出來。
趙奪在房間裏面,諾大的卧房裏驟然變得冷清,心頭的寂寞無限翻滾,這樣的感覺,有多久沒感覺過了呢?
從她嫁進來,他惱她、欺她,卻覺得心頭是滿滿的,終于愛上了她,一顆心被她唇邊的微笑填的完完整整。
她從來沒有因為他的傷害而退縮過。
她走了……
突然就走了……
他以為這只是同往常一樣,他不經意的傷害……
那只是一句話,一句他自己都無法解釋清楚的問題。
他心頭的亂麻,束縛了他的心,一顆已經痛到窒息的心。
那天之後,月皎皎沒再睡過那個房間,那個原本就是趙奪的房間。
她占了太久,也該還給他了。
西偏殿的清林軒原本是他在新婚時準備給她的,他那時候,還不想跟她在一起,甚至不想看到她的臉,所以尋了最偏僻的地方,卻沒來得及叫她住進去,他的心就被她牢牢地攥住了。
她的動作實在是迅速,她那樣笨手笨腳,卻只用了一天的時間,把屋子裏原本她的東西收拾的幹幹淨淨,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
桌上她喜歡的蓮紋瓷杯換成了他從前用的白玉,暗金色的桌布實在沒有她執意挑選的嫩綠好看,床簾珠玉全由月白色變成他從前用的暗金,櫃子裏他的衣服依舊整齊的疊在那裏,可原本她放在他衣服中間用來熏香的蓮紋香包也收走了。
他是個男人,因為她特意放進來的梳妝臺卻沒帶走。
那是他們成親的時候,管家特意叫人放進來的,那時候沒人知道,天子賜婚,新郎是如此的不情不願,都以為這是一段良緣。
她以為那是他的東西,只将自己帶過來的珠釵首飾帶走了,如果是他送的,其實她也不知道該不該留下來還給他,可,沒有……
太好了,沒有……
那樣就不用糾結了……
他望着梳妝臺光禿禿的模樣,想着平日裏那個小丫頭總是把首飾丢的亂七八糟,香茶跟在後頭到處的找不知道被她随意丢到哪裏去的首飾。
從前她會坐在那裏,對着鏡子,一比一筆的勾勒眉眼,首飾換了一支又一支,其實她戴那根鑲金的粉蓮長簪很好看,他每次看着,每一次都想說,每一次望着她在發間比對的時候都想握過她的手,親自幫她簪好,可他始終都沒有。
長樂街新開的那間珠玉閣,離痕給白傾岚挑首飾的時候硬拉着他去過,離痕指着其中一根金玉蓮紋步搖說月皎皎戴起來好看的時候,他腦中勾勒出她的花嬌的容顏,他想看見她欣喜的目光,可……
離痕一反常态的勸了他許久,仿佛必要他買下才行,其實這簪子樣式很好,也不是很貴,她必定會很喜歡……
可他到底沒有真的買下,等第二日想明白了,再來看的時候,已經被人買走了。
這時候他恍然想起,白傾岚在之前見過月皎皎,說到底,她那樣樣樣事不關己的老板娘,也是可憐她的……
他嘆了口氣,獨自一個人在床上輾轉難眠,頭一次覺得這個床實在太大了,大的完全沒有意義,他只有一個人,卻生生的占了那麽大的位置。
睡意剛剛朦胧的時候,他覺得有些冷,便緊了緊被子,想到那個裹着毯子蜷縮在一邊的小女人身子弱的很,下意識的就把手伸過去,想把她攬在懷裏,卻撲了個空……
對了,她搬走了……
連毯子也帶走了……
是了,那方小小的毯子,是她自己帶過來了,她每晚都要抱着它才能睡着。
屋子裏,什麽都沒有了……
一切仿佛又恢複了原樣……
他還是一個人,側着身子,在只有他一個人體溫的被子裏,挨過漫漫長夜。
他睜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床頂,眼裏不知道在望着什麽,漆黑的夜裏,其實什麽也看不到。
趙奪突然害怕起夜晚的到來,房裏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
她走之後,帶走了她身上清甜的香味,那個能安撫他忙碌一天疲累的溫柔。
他每天都忙到深夜,壓得喘不過氣時,卻再也沒見到她小小的身影端過來一盞蜜茶。
那時候怎麽不知道珍惜呢?
她來,他惱,終于是因為可憐她而抿了一小口甜露時,她臉上的欣喜卻像得到了極大的賞賜一般。
她的手藝真的很不好,每每都是甜的膩人,幾次下來,卻叫他每晚都期待起那樣的甜味,仿佛那是可以舒緩身心的良藥。
時光的腳步很輕,叫人看不出一絲的痕跡,院子裏的楓葉紅了一整張臉,遠遠的望去,是大片火紅的海洋。
他記得她從前很期待這樣的顏色,說是他府裏的八角楓葉很好看,所以從幼葉的時候就開始等,哪一天見到幾片開始慢慢變色的葉子都能興奮好久。
可現在葉子紅了,她卻再沒來尋過……
王府裏仿佛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了,她安靜的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就像一朵小小的花,開在那裏,不喜歡陽光的時候,就一個人在角落,叫人發覺不了她的存在。
他的心裏就像空了一塊,那是無法彌補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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