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屋外漫天的雨幕飛舞,豆大的雨點在屋檐上敲鑼打鼓;屋內鸾燭搖曳,人影交纏。
趙奪聽着依舊轟鳴的雷聲,望着懷裏睡得依舊安穩的小女人,輕輕的吻了她的被汗濕的額頭。
心慌的感覺并沒有消散多少,他的手環上她的身體,掌心的紋路細細密密的撫過她光滑的脊背,突然一道驚雷落下的時候,院子裏那棵正結着碩果的梨樹倒了,直直的砸向屋檐,“轟”的一聲,毀了他親手題下的門額:
暖月閣
望着被驚醒的月皎皎,他嘆了口氣,曲起的手指輕柔的劃過她如玉的臉頰,“待在這,我去看看。”
她抱着他的手不願意松開,一雙大眼睛在黑夜裏閃着點點星光,“我跟你一起去。”
院子裏一片狼藉,暴雨依舊未歇。
月皎皎望着被橫腰折斷的梨樹,都已經結了滿樹的果子,再有一個月,也該成熟了,如今,倒可惜了了。
她蹲在地上,心疼的望着那些才有她巴掌大的青澀的果子,這棵樹,從她嫁進來的時候就有了,看着粗壯,估計有許多年頭了。
院子裏除了時令的花,便只有這棵梨樹。
他這麽喜歡梨花,現在該心疼了吧。
她捧起一顆小小的果實在手裏,望着漫天飄散的暴雨,有一瞬間的孤寂。
肩頭有熟悉的溫熱覆上,一偏頭,是趙奪。
他緊緊的握着她的肩,一如他緊皺的眉頭。
他的視線與她并不落在同一處,她心疼他喜歡的樹,他望着碎裂成兩半的匾額。
她看不穿他眼中深邃翻滾着的是什麽,她只以為,他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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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把手臂環上他的腰時,她擡頭朝他清甜的笑,糯糯的嗓音勸着他:
“梨樹可以再植,匾額可以重寫,傷了身子,就不值得了。”
趙奪低下頭望她,一如深潭冰涼的目光靠近她的臉,沒有溫度的薄唇在她的唇邊輕輕的印下。
“回去休息吧。”
肩上驟然失了他手心裏的溫度,她還沒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他已經沖進了雨幕,默然垂手在斷裂的梨樹邊上。
沒有人敢去攔他,安遠手中的傘其實并沒有什麽用,欲蓋彌彰的擋在他的頭頂。
下人們在一旁忙碌,只是這忙碌止在廊下。
他們并不敢真的去打掃梨樹殘枝,只敢收拾面前的瓦礫狼藉。
管家趕到的時候,望着在雨中久久伫立的王爺,只是嘆了口氣,再望向月皎皎的時候,目光裏盡是悲憫。
他吩咐人收走了雜亂的一切,還有從月字開始裂開的匾額。
她站在廊下望着他,他生的高大,可在雨中的身影依舊有些模糊。
他最喜歡的東西毀了,他會傷心,也是正常的。
如果她喜歡的滿湖荷花也沒了——自己也會難過的吧,只是做不到他這樣的深情。
定然是從小就喜歡的,很久很久以前就看着的,否則,不會有這樣不顧一切的舉動。
仿佛失去了一個最親的人——他最重要的東西。
她望着手中小小的、嫩綠的梨子,很久都沒能反應過來。
是要有多深的執念,才能做到他這個地步。
他胸膛的起伏有些大,他臉上全是雨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他哭了嗎?
沒有吧,只不過是一棵樹。
況且,雨這麽大,定然是雨水。
她松開香茶的手,朝他走了過去。
他沒有回頭望她。
她陪他在一旁靜靜地站着。
手中小小的果實握在她的手心,她的溫柔盡數給了他。
他把頭靠在她的肩頭,溫熱的水意傳過來,叫她有些恍惚。
他緊緊握着的手松開的時候,有重物墜地的聲音。
她望見那個圓圓小小的果子落在水汪裏,濺起無數的水花。
他的嗓音低沉喑啞,叫人悲憫。
他說:“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長樂殿的主殿叫一棵梨樹毀了大半,清林軒又是連連漏雨簡陋不堪,倒是合梨殿,輝煌正好。
搬進來的時候,月皎皎躺在主殿柔軟的大床上,好好的蹭了又蹭,舒舒服服的伸了一個懶腰。
住在清林軒的那段日子——往事不堪回。
她現在望着趙奪的目光裏,不再是怯怯地,不需要再掩飾。
那個男人告訴她,他愛她。
早晨的空氣雖然清新,卻也清冷。
她站在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雨後初晴的早晨,趙奪早早的便出門辦事了,昨晚鬧了那麽晚,他還能這麽有精神,她表示,找一個體力好的丈夫,很重要。
她有很久沒跟他親熱過了,昨晚他輕吻着她的耳垂,柔聲的告訴她,她現在經不住。
她想到他帶着薄繭的手游走到腿間時的酥麻,一張小臉微微的發燙。
再有兩日表示花燈節,恰好明日便是她回門省親的日子,她想着,不如趁着回去,出去好好的玩一玩。
整天待在王府裏,她都要發黴了。
既然住在合梨殿了,她是忙裏忙外的指揮着來來往往的侍女,這裏布置一些嫩綠,那裏換上喜慶的顏色……
她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合梨殿重新布置了一遍,除了——溫泉那裏的梨花。
趙奪對梨花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這一整個合梨殿裏,真是不負聲名,遍植梨樹,顏色更是素到她眼中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裏要辦喪事呢!
更換的物品什件多不勝數,下人手腳麻利的很,只用了一天,這裏就變得煥然一新。
她表示很滿意自己的審美,處處水藍嫩綠,淺粉開道,望着滿眼的爛漫,她很大方的賞賜了所有參與的人員,于是,愉快的堵住了他們對這一整個殿宇改造審美的頗有微詞。
遣了人去,安遠現在就站在月皎皎的邊上,院子裏就他們兩個還在“欣賞”她的傑作,其他人紛紛得了賞,逃命似的“避難”去了。
月皎皎是很欣慰的露出了笑容,安遠?
他已經被面前這個粉嫩系列的大作閃瞎了,現在只能靠着嘴角的抽搐來表現自己還活着的狀态。
這樣,真的好嗎?
他表示懷疑,很懷疑!
她喜歡的繁花錦簇,她喜歡的花紅柳綠,她喜歡的香味缭繞……
長樂殿裏被雷劈了的梨樹,她原本打算叫下人拿去劈了當柴火,要不是管家聽了臉色直接就變了,她也不會改主意做成踏腳的凳子。
王爺回來見到了,會不會直接氣暈過去……
安遠想到他家王爺發火的模樣,整個人都經不住打了個寒戰,他望了望依舊在回味自己高大上品味的王妃,婉言勸道:“王妃,您不如,先回娘家避避……”
月皎皎聽了,連個頭也沒回,反倒很興奮的拉着他的胳膊在園子裏轉了一圈,每到一處,就停下來給他介紹她創意的來源。
牆上每一盞宮燈全部換成蓮花琉璃盞;素雅的山水屏風換成了六朝金粉;就連蠟燭都換成了龍鳳花燭……
她說這是為了彌補遺憾。
她還說,她這是為了跟溫泉宮的繁華相配。
這是她和他的家,她定然要好好的布置裝扮一下。
從趙奪說喜歡她開始,她當真高興壞了,合梨殿是他的私寝,也就是說,她也有資格住進這繁華深處。
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他分享,她的創意、靈感來源,以及她特意的給他和她的寶寶留了一處地方,可以專門放小床。
寶寶——今晚說不定就能有了。
她沉浸在自己幸福的幻想裏,想到他溫熱的唇舌,他帶着薄繭有力的雙手……
她已經面頰緋紅。
明日,要不跟爹娘說說,不回去了,好好的在家裏把養着,萬一就有了孩子,來回走動也不好。
她在心裏把盼望了許久的省親因為那個人不經意的溫柔,一下子抛諸腦後了。
她望着合梨殿繁複的奢華,她以為他也喜歡這樣。
她以為,他們兩個人的品味重合到一塊去了。
她覺得很滿意,輕輕掀開紫玉珠串門簾的時候,清脆的聲音開拓出一個花錦世界。
安遠望着這樣的簇錦輝煌,有那麽一瞬間差點以為自己去了王府的地下金庫一趟——
他被這閃閃發光,散發着無數彩色光芒的一切給晃的傻愣住了。
好看是好看……
可……
是不是太奢華了……
有錢人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嗎?
王妃看着年紀小,卻對轟轟烈烈的世界情有獨鐘,真不知道她這之前是怎麽斂着性子,默默的跟在王爺後頭的。
他們之間了解的太少,他和她許多的事情,兩個人其實都沒有溝通過。
她嫁進來一個月的時間,其中有一半以上都在互相傷害——不對,是他在逼她知難而退。
他們剩下的那一小段可憐的日子,明明能夠好好的交流,又都留給自己後悔了。
王府裏有許多灰暗的事情,王爺不讓告訴她,花眉兒的事情更是一個字也不敢提。
他們一整個王府,都瞞着她。
這合梨殿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突兀的所在,其實當初修建的時候,老夫人就極力反對過,因為這完全破壞了王府原本的格局,若不是王爺一力堅持,其實也很容易發現,他性子寡淡到什麽地步。
他家王爺除了溫泉宮是特地給花眉兒的,其他地方都素雅到簡樸到不說都不知道這東西其實貴的很,除非是行家,否則還真看不出這裏低調到叫人震驚的奢華……
他們還真不是一個品味的……
眼瞧着天快黑了,自家王爺也要回來了,他得快些勸王妃趕緊逃命。
還沒來的及表達清楚,就聽見下人明亮卻帶着哆嗦的一聲通報——
王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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