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合梨殿的楓樹葉子在琉璃宮燈下火紅一片,大片絢爛的芙蕖形狀宮燈映照的整個院子亮堂堂的,有冷風吹來,紅如血的楓葉竟大片大片的脫離了樹枝,毅然的飄落,就像決絕的蝴蝶,翩然遠離寒冷。

明明是這樣的美景,卻沒有人敢欣賞。

原本人滿為患的院子裏,突然變得空蕩蕩。

月皎皎四處望了望,居然全部退到了角落,一個個低着頭不敢吱聲。

趙奪身後原本跟着的人都紛紛跟他保持丈把距離,生怕他會突然變成什麽怪物似的。

她滿頭的霧水尋不到理由,她瞧着趙奪生冷的臉上因為燈光變得紅堂堂的,他擺着臉的時候,倒還真是吓人的很!

如果不是他才跟她告白,如果沒有那句“我愛你”,月皎皎現在真能被籠在他周身的陰影給吓着。

她想,他和她的家總歸是布置好了的,雖然忙了這麽久都沒能顧得上吃飯,可也是值得的。

她甚至覺得自此之後,她生活在諾大的王府裏會很幸福,所以一早便讓香茶回月府傳了話,把原本期待了許久的省親給推了。

她覺得他看到這一切一定會很高興,說不定一高興,就不生氣了。

她以為他只是工作煩心了。

他最近的眉頭總是皺着,聽安遠說,好像是為了誰謀反的事情。

她幫不上忙,只好想些辦法,叫他高興一些。

她面上帶着甜甜的笑容,因為火光的關心顯得紅撲撲的,擡頭望他的時候,餘光裏,安遠蹑手蹑腳打算逃走。

月皎皎不明所以,也不知怎麽想的,因為被趙奪憎惡的眼神給打了霜,心裏有些害怕,便一把安遠給拉住了。

她很是興奮的抓着他朝向趙奪跑過去:“你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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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帶他看一看他們的家,這時她親自設計好的地方。

她想見到他眼中能融化冰雪的寵溺,她想叫他眸底的嚴寒消散。

她以為她能做到這一切。

她停在他面前,放開安遠的胳膊,像一只尋求主人獎賞的小貓,抱着他的胳膊,撒嬌似的把小腦袋在他的衣袖上輕輕蹭了蹭,仰頭時還帶着甜甜的笑意。

“我等了你好久。”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我想,就算天已經黑了,你也一定會回來。”

“這裏——”她用她充滿期盼的目光告訴他:“這裏是我們的家,以後,我也只有這一個家。”

“荷花池……我引了溫泉宮的溫泉來,種下了今年的新藕,我想着,等我們有寶寶了,在院子裏就能看見了……”

“還有還有,我給寶寶留了……”

趙奪聽着她興致勃勃的介紹她自己的“傑作”,原本強忍下來的惱怒因為她一句為了不浪費,把長樂殿裏倒下的梨樹做成了矮凳直接爆發了。

他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眼裏閃着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沒有絲毫顧忌的甩開她緊緊抓着他,還在興奮的說着的月皎皎的手,猝不及防的動作險些叫她跌在地上。

他的目光還停留在那方沒來得及收進床邊的踏腳凳上,怒不可遏地質問着,這聲音像沉雷一樣滾動,他說:

“這是你做的?”

這是……

我?

月皎皎撐着安遠的胳膊,站起來的時候,原本打算給他一個驚喜的心一下子被他臉上的鐵青澆了個透心涼。

她的臉上依舊勉力的笑着,畢竟,王府大半個下人都在這呢,要是這時候吵起來……

至少,他會給她留一點面子吧……

她的手心已經全是涼意,冷汗在肌膚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安遠的胳膊依舊叫她握着,甚至有越握越緊的趨勢,他很明顯的可以感覺到,身邊的這個小女人,臉上雖然笑着,可其實,心裏疼着。

她的一張小臉驟然變得慘白慘白的,眼眶裏打轉着水珠,如果不是極力的瞪大了眼睛,真的能直接落下了。

這一切發生的并不突然,甚至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人敢勸。

他不敢,管家不敢,沒有人敢。

只是翻修一個院子,她是王府的女主人,她有這個權力,只是……

合梨殿——梨樹——花眉兒……

王爺跟王妃好不容易才和好,原本該勸着的事情,可涉及到了花眉兒。

這件事王爺要他瞞着她,所有知情的人都瞞着她。

這一整個康王府,對這件事上,除了聽命,其他的什麽也不敢。

他們合力隐藏那個女人的存在——哪怕後果是接受王爺的責罰……

他們都在騙她。

安遠望着趙奪額角暴露的青筋,他沒法在袖手旁觀下去,他怕他家王爺一時沖動做出叫自己後悔的事情。

前些日子王妃與王爺置氣時,王爺整天的魂不守舍,實在叫人擔憂不已。

或許是為了花家與謀反有牽連?

他突然在腦子裏冒出這個想法……

或許不是為了王妃呢?

他的周身驟然打了個激靈,這個想法太過可怕,如果是他忽略了,那麽現在,這一整個院子的人,包括他,後果可能難以想象。

如果真的是一個錯覺,那真是一個可怕的誤會。

他張了口,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去勸……

他動了動自己的手臂,月皎皎感覺到手上的動靜才發現自己還沒放開他的手。

原本如一個完成大事的小孩興奮的她,因為趙奪的惱怒,像一片被寒霜打過的樹葉子,霎時無精打采地蔫了下來。

她松開了手,也低了頭,只是喉間隐忍許久的酸澀,叫她再也沒忍住哽咽了出來。

“對不起。”

她低着頭,道了歉,連頭也沒敢擡。

趙奪清冷的視線落只在她的身上掃了一下,随後默默的轉過身去,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從他肩膀的起伏來看,必然可以知道他現在肯定很生氣。

也許深呼吸會讓他鎮定下來,但也有可能會讓他更加的暴怒。漸漸的,他的雙手開始顫抖了起來,他側身斜視着她,複雜的眼神裏,痛苦、憤怒和無奈不斷的交織着。

因為對方是月皎皎……

他不想傷害她。

可這是他與花眉兒最好的回憶與憧憬……

他又咽不下這口氣,以至于方才她朝他笑時說了什麽都纏繞在腦子裏,理不出個順序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只見他咬緊牙關,嘶叫一聲,将強硬的拳頭用力的擊向身邊那顆豔如火焰的楓樹,那皺着的樹皮似乎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痛苦,反倒是碗口粗的軀幹從撞擊處直接斷裂開,“轟”的一聲倒在了他和她之間,形成了一道血色的鴻溝。

他咆哮了起來,以自殘的方式來發洩自己的怒火。

“天亮之前,恢複原狀!”

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合梨殿。

絕望的情緒像狂潮一般湧上月皎皎的心頭,使她感到渾身冰涼。

面前燃盡生命的火紅楓葉終于走完了一生。

他罰了所有人,沒有一個例外。

他當着她的面,當着所有人的面,呵斥了她。

她望着他的背影,蒼白的唇上下顫動了幾下,卻沒能說出什麽話來。

她突然感到一股失望的苦水,淹沒了全部期待。

許是失望極了,小腹有一陣驚痛,只是她沒力氣去管了,她像被誰用榔頭擊昏了似的,無力的跌坐在地上,許久都沒能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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