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走到了盡頭了……嗝。”
倪相平已經挂了電話很久。
秋嵩祺坐在沙發和茶幾間的小過道裏,反複又機械地重複倪相平這句話。
他和倪相平離婚這些日子以來沒有好好地談過。
可就算這樣放低了姿态去哀求倪相平,倪相平也沒有原諒他。沒有和他複婚的心思。
秋嵩祺沒辦法理解自己到底傷害倪相平有多深。
也不清楚能不能補回來。
但是想去補回來。至少,他還是得再見一次倪相平。不能再打退堂鼓。
秋嵩祺把還沒開的紅酒放回茶幾下的擱腳板上,豎着放,放不進去,又打橫了,圓柱型的酒瓶在板上滾動幾下,正好停在了邊緣,沒有掉下去。
像秋嵩祺的心一樣,停在邊緣。感覺要掉。
他沒有選擇開酒,沒有選擇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打嗝。明明肚子這麽餓。
可能就是餓的。
倪相平的話說完了,他聽後甚至沒有借酒澆愁的心情。
桌上還擺着一碗看上去顏色就不太對勁的湯河粉,醬油下多了,有點黑乎乎的。
說是湯河粉,但一點湯也沒有,秋嵩祺他花了好半天弄出來的東西,把廚房差點給鏟平了——也還沒有倪相平随便弄的好吃。
秋嵩祺原先并不愛吃粉,他容易吃了就想嘔吐,他發現好像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症狀,就覺得是粉的問題,誰會喜歡吃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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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信誓旦旦地和倪相平說“我吃了就倒立”。
倪相平倒是喜歡粉啊面啊喜歡得不行,所以有段時間很天天做,逼着秋嵩祺吃下去。
秋嵩祺吃了一碗後,湯河粉就成了他的日常宵夜。倪相平看着他倒立了一次,還閃到了腰。
說起來也很奇怪,倪相平煮的粉他從來沒吃吐過。
而且還很喜歡。
他扒拉過筷子,面無表情地吃下去,一大口一大口地吃進肚子裏。想象着這就是倪相平做的。
反正都是粉,能有什麽區別。
可因為他控制不了鹽的用量——看不明白網上食譜裏說的一克兩克鹽是什麽概念。
誰做個飯還稱量這玩意。大廚都不帶這麽幹。
他就一把灑下去,倪相平平時也這麽做,秋嵩祺還學着抖兩下勺子。
只不過用的是随手拿來的普通飯勺,而不是小勺匙。
再加上用來調色的醬油實在是多了些,吃進去就是滿嘴鹹味,鹹得發澀。
吃着吃着他就覺得嘴燙,然後抹一下嘴,沒啥感覺,才發現是眼睛燙。他用力眨幾下眼,眼睛幹澀得要掉眼淚,好在也沒掉下來。
過了一會,他還沒吃完,就覺得肚子不太對勁,秋嵩祺趕緊丢下筷子去廁所幹嘔了一番。
真,難吃到吐。
他正坐在廁所地板上喘着氣歇息一會,神不附體。
門鈴響了一聲,秋柏祺這小子回來了,讓他看見自己這個樣子,指不定他會說什麽嘲諷的話。
秋嵩祺給他開了門,結果把他吓了一大跳。
秋柏祺衣服蹭了很多灰,白色衣服硬生生被糟蹋成灰色。
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眼睛還紅紅的,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揍了,而不是摔了。
“你幹嘛去了?”秋嵩祺本就心情不好,看到他這副樣子,心情更糟糕了,“又和誰打架去了。”
秋柏祺沒說話,瞪他一眼,直接進了洗手間,“砰”關上門。随後傳來花灑的聲音。
“傻x。”秋嵩祺踢一腳浴室門。
海海的呼吸頻率很平穩,或許是睡姿不太敢,有一點點鼾聲。
倪相平将被子掖在他肩窩下,俯身親了他額頭一口,離開了房間。
倪相平不知道秋嵩祺會怎麽想,但他一股腦說完這些肺腑之言後再也不想說什麽了,吞唾沫都有些艱難,語言都有點閉塞。
他再看一眼手機,手指左滑,又右滑回去。
想删掉給秋嵩祺的置頂,還是下不去手。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不管怎麽樣,倪相平覺着自己真的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更不可能像倪依岚這樣尋尋覓覓地找合适人選。
一想到剛才秋嵩祺那把嗓音,就更删不下去。
“太不争氣了。”倪相平趴在沙發上,呢喃了一句。
随後他看到了倪依岚給他微信發了一點風景名勝,信息跳動:我和你姐夫打算後天七夕出去玩,要一起嗎?雖然你帶着海海不方便,但只是一天左右的行程,一起走走吧?
七夕,又要到了。
如果他沒和秋嵩祺離婚,那今年七夕應該是結婚第九年的紀念日了。沒想到過了這麽久。
不過秋嵩祺應該不會記得,他連自己七月十一號的生日都沒記得。
倪相平那天還發了朋友圈,一條在下午發的“早安”,以此來暗示他,他也沒有反應。
倪相平歪着脖子枕在沙發的枕頭上,倪依岚這麽熱情地邀請了,沒必要拒絕,就一天罷了。他也想走走。
于是回複了她:好。
然後告訴了倪依岚沈池安回國結婚的事。
倪依岚打了電話過來:“他回國了?”
倪相平不想說話,從喉嚨裏發出一個幹澀的音節,“嗯”。
“還要結婚了啊。”倪依岚的語氣不太驚訝,“恭喜他。”
倪相平依舊沉默不語,倪依岚似乎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那我後天來接你,想去哪?都聽你的。”
“海。”
“海海我們可以幫着照顧,別擔心。”倪依岚聽成了疊音。
“我是說,海邊,椰樹灘。”倪相平斷斷續續地說出來幾個詞。椰樹灘是他和秋嵩祺度蜜月的地方。再去一次,最後再去一次吧。
辦公室的落地窗今天意外地被厚厚的黑色窗簾遮了起來。
辦公室也沒開燈,只有秋嵩祺面前的電腦熒光,這麽照着他的臉,有點幽森,但棱角很清晰。
秋嵩祺幾百年沒放下過這個簾子。
外面的月色被擋住了。
阮熙站在門口,頂着青黑色眼圈,忍住了一個哈欠。
大晚上的拉窗簾,白天又不見拉,阮熙滿心疑惑。
淩晨三點,阮熙被秋嵩祺叫回公司,秋嵩祺說他要去會場看一眼,做一下今天晚上正式發布會的準備。
“秋總,您可以早晨再來的。”阮熙說着,他現在只想趕緊回家睡覺。
可秋嵩祺沒有搭理他,過了好半天,才說一句“你要是困我可以找別人幫忙”。
“呃,我不困,不困。”阮熙打了個寒顫。
他幫着秋嵩祺把本來今天白天要做的企劃書都做好了,秋嵩祺才動身去會場,一路上也沒說話,只閉眼小憩。
阮熙疑惑地嘀咕:“秋總把今天的事做完了的話,今天要幹什麽?您的工作行程我本來是安排好的。”
“今天白天我不來上班。晚上我會自己去會場,公司的事你叫經理代為處理就好。”秋嵩祺微微睜開眼,瞟到了車窗外濃厚的夜色。
秋嵩祺在會場裏巡了一圈,大概五六點才離開。司機和阮熙也才如釋重負。
第一次熬夜工作,倒沒有很累,或許今晚這狀态本來也就睡不着。
他想早上空出時間去接倪相平上班,見他一面。
哪怕倪相平有車,可他那車技太差了,萬一撞車怎麽辦。
到時候倪相平沒錢修車說不定還是要找他,多浪費錢。
反正總有理由接他,倪相平沒有理由拒絕。
秋嵩祺便開車邊思考,結果自己差點撞了車,猛地打了個方向盤。
“吓……死了。”他籲口氣,繼續想這個問題。
如果趕不及接倪相平,那就去幼兒園蹲着中午放學的點進去看看秋海海。
再不濟,下午放學也可以。
他如是想着,也不知道該不該這樣,懶得管倪相平會不會不喜歡。婚姻可以走到盡頭。但他知道這段感情走不到的。感情根本沒有盡頭。
倪相平憑什麽說出那種話……
他把車開到了倪相平小區門口。
實在是離市中心太遠。
他打開手機,給阮熙發條消息:你還是繼續找房。離市中心近一點的,或者離太陽幼兒園近一點的。
阮熙馬上回複他:您還是放棄吧。
秋嵩祺:那我找別人吧。
阮熙:我馬上去找,您稍等。
等到夜色褪去,秋嵩祺無意間困得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夢裏的倪相平抱着海海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真的很累……”倪相平的聲音很遙遠。
在他們的身影淡去的瞬間,秋嵩祺在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裏清醒過來,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只好把車窗打開,透會氣。再看一眼手表,早上八點,心裏暗叫不好。他睡過頭了。
倪相平應該早就把海海送去了幼兒園。
秋嵩祺皺了皺眉,立刻踩一腳油門,又轉去了太陽幼兒園。
朝陽很好,和太陽幼兒園的名字一樣好。
秋嵩祺幾乎是第一次一大早就到這,他走到保安室,保安很胖,在打瞌睡。
秋嵩祺敲一下窗:“保安,醒一下。”
“什麽?”保安迷糊地醒過來,看着眼前這人西裝革履的,捎帶打起點精神,以為他是什麽突襲領導,“你好你好,什麽事?”
“我想問一下,孩子都是幾點上學?幾點放學?家長什麽時候可以進去?還有……”
“等等,先生,你是要打劫嗎?”保安越聽越疑惑,打斷了他。
“……不是。我兒子在這裏上學。”
秋嵩祺說出這話後保安“忒”一聲笑了:“瞎扯淡吧你就,無可奉告!誰知道你是什麽來路不明的。”
“你這個态度我可以向學校投訴你。”秋嵩祺說。
“你有這本事投訴怎麽就不清楚學校規矩?”保安笑得更大聲了。
“怎麽了?”一個女老師聞聲走了過來,“我收快遞,這發生什麽了?”
秋嵩祺搶先一步告訴她:“我想知道學校的時間安排。我是秋海海的爸爸。”
秋嵩祺話音剛落,他自己也感受到了心跳聲,愣了愣。
他好像從來沒說過這句話,從來沒像這樣,說自己是海海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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