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十六

阿九問着,原野卻是頓了頓,這樣的事情他也不知該不該說。

這帝都人多,雖說帝都風氣甚好,可總攔不住一些石井之人的口雜,連續閉朝多日,朝中大臣紛紛上書請見,都被一一壓下,怎麽都該是個大事兒!

雖說不能拿到臺面上說,可被私底下一些人當做茶餘談資總是難免的,這樣一來,就算不傳,都能自己流進着整個帝都乃至皇宮的耳中。

一來二去,傳聞自是愈傳愈重。

他聽着傳回來的這些消息都覺得有些無稽,更何況如今阿九問起。

阿九聽他頓了許久,方才安慰道,“不用顧及我的感受直接說給我聽就好了,我只想知道這些,不會有什麽大礙的,傳聞再壞總也比不過我染上時疫的那段日子難熬!”

原野大抵也是點頭了,所以才娓娓将帝都傳聞道來,“帝都傳聞陛下時疫複發怕是命不久矣,不見臣子們是不願意說皇位後繼之事;還有便是說懷晉王軟禁陛下,是為奪.權。雖說都沒有一一證實,可帝都确實有這樣的現象,人人都在猜陛下駕崩之後,會由誰來繼承皇位!”

“皇叔若是要奪.權,前些日子我染上時疫時可不是最好的機會?那個時候倒是有這樣的傳言,可都已經過去了,怎麽還會有?”阿九苦笑,“不過他們說的也對,閉朝連自己的舅舅都不見了,确實很嚴重了!不過這個問題問的也正是重點,我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帝都是肯定回不去了,将來又把皇位給誰呢?”

阿九正敲着腦袋想着,眼睛瞥見窗外的影子,把問題抛給原野,“你覺得呢?”

“屬下覺得,陛下仍舊是陛下,以懷晉王對陛下的寵愛程度,陛下可以一直坐着皇位到老!”

阿九聽着卻別有心思,皇叔對她是寵愛不愛她也無從知,聽原野說她說的這般不卑不亢的,那她可就成了謀朝篡位的人了。

阿九嘆了口氣才笑道,“其實誰繼承了不要緊,只要不是我是陳家的人就可以了。只是如果我的身份暴露出去,只怕會毀了先帝的聖名,竟然由着旁的人坐了皇位這麽多年,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懷晉王不會讓這樣的情形發生的,陛下不必擔心!”

原野勸着阿九,阿九卻沒有回他,硬是将事情拖去了另一個問題上。

“原野,很久之前我就覺得陳衡比我更合适這個王位,他年紀雖小,陰謀詭計卻是樣樣拿手,知道跟蹤傅衍有結果就算是染上點點時疫也不在乎;他也猜到了我的身份不是陳家的人,卻還要在我跟前驗證一番,好讓我清清楚楚的看見。”

“我雖然不聰明,但總也不會任由自己的身份是什麽都不管吧!這樣一來可不就稱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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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小世子年紀輕輕當不會有這樣的心思。”

阿九盯緊了窗外的影子,“你又知道?想必你也應該在我叫你查我身份的那晚,也查清楚了陳衡的意思了吧!”

說的倒是令窗外的原野一愣,隔着窗子都能感覺到阿九質問指責的意味,他也的确查了陳衡,從他何時懷疑阿九開始,都查的清清楚楚的,他也深知陳衡的心機,就連他夜潛親王府的時候,都被陳衡擺了一道。

當時的陳衡據說已經等了好幾個晚上,陳衡年紀小心機深,縱然知道阿九這個女帝沒有心機任着傅衍擺布,可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是沒有暗地裏培養暗衛卻還是要雇暗衛來查清楚,當然也避免不了他這個主使者。

陳衡在房裏等着,等到他輕點腳尖落進陳衡房間的時候,陳衡就驚醒了,早知道暗衛行事被發現完全可以殺了知情人。

當時的陳衡卻是擡頭望着滿身黑衣殺氣的原野,輕輕道,“你是阿九派來的吧!”

原野沒有說話,當時他只是暗地裏行事,陳衡看着他的時候他正緩緩抽出腰中的軟劍,殺氣直指坐在床上的陳衡。

陳衡沒有半分懼意,臉上倒是微微露出些愧疚的臉色,随即開口道,“有句話請你幫我帶給阿九。”

未等原野開口,他就細細說道,“這件事情上,她爹和我爹都是陳家的人,我們兩個的血不相融,并不是說明她不是陳家的人,也有可能是我,在她跟前讓她看見是為了讓她多個心眼,在她身邊的人不一定就是表面上的那樣,骨子裏流的可能是不一樣的血。”

他沒有對陳衡動手,而陳衡也知道他不會動手,在說完話之後竟然還能躺下去睡着,躺下的時候還輕飄飄的說着“出門的時候記得将我房裏的門帶上”這樣的話,看上去是個孩子,可是怎麽心眼那麽重?

當然那句話也沒有如實的告訴阿九,他連王府都是瞞着去的更何況還碰上了心機重的陳衡。

他沉重的點頭,阿九也終究是猜到,只是不言明罷了。

“還是瞞不過陛下,那夜探過小世子的意思,他還讓我帶句話給陛下。”

“什麽話?”阿九雖然嘴上應和着,可心裏卻是無比的心痛,連她最信任的暗衛都能瞞着她行事,沈清和雖然不怎麽顧及她的感受,可做什麽都也是為了她好,不像這個暗衛和這個陳衡,滿滿的都是心機,還不知有多少事情是瞞着她的。

“小世子說,先帝和敦親王都是陳家的人,就算陛下和小世子不是相融的血液也不能證明,陛下就不是陳家的人,也有可能是他。而讓陛下瞧見那不相融的血是為了讓陛下長點心眼,身邊的人并不都是表面的那樣,畢竟有的人骨子裏的血流的都是不一樣的。”

陳衡在說傅衍?

阿九扶着窗棂,随即不禁苦笑,陳衡雖說是個孩子,可這宮內的情況看的比她還透,他都能猜到阿九的身份,又怎麽猜不到傅衍的身份。

難怪,難怪啊!

難怪陳衡得到自己的驗證後,從此私底下見了傅衍都不以奸臣稱呼,想當年陳衡自小就對傅衍沒有什麽好臉色,現在想想都是一家人,竟然是那麽好笑!

可陳衡這番話卻在警告她,傅衍留在她身邊別有用意,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陳家的江山。

可陳衡忘了,這樣勸她并不是什麽好事,畢竟他也是陳家的人,就算往日裏恨傅衍恨慣了也總不至于這樣吧!

“呵呵!”阿九輕笑,扶着窗棂的手不禁抓緊,死死的盯着映在床上的影子。

那一聲輕笑,原野卻是聽的真切,正想說着話勸着,卻在一瞬間目光淩厲的看向閣樓之下。

女帝來西郡的消息只放給了梁家,梁家在夜間是将帝都的客棧都尋了個遍,沒有發現女帝,自然就回來了,正是此刻。

他目光沉重,就算是梁家的人回來也不要帶阿九出來,因為最終的目的就是讓梁勳看見阿九,所以他便對着窗裏的阿九叮囑道,“陛下,梁府去客棧尋你的人回來了,為了不打草驚蛇,屬下必須離開,陛下請放心,屬下會在陛下身邊。”

阿九還未說什麽,窗外的影子就不見了,接着便是閣樓之下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阿九側耳聽着,不過一會兒也就消散了。

她知道原野會在屋頂看着,就算出了事,原野也會第一時間出來救她的,想到這她也就安心了些,抱着燈靠在桌角邊上,正對着商芸的那副畫就沉沉睡了過去。

她夢見商芸從畫裏走了出來,輕聲喚她阿九,殊不知商芸的小名也叫阿九。

她又夢到了小時候,她從有意識以來就是整個宮裏的小儲君,雖說是個女子,可從小活潑調皮的緊,就也沒有以公主稱號來稱呼她,先帝對商芸情深,就以商芸的阿九小名給阿九取了名字。

她在陳家的名字叫陳茗,久而久之,所有的人卻忘記了她的名字,那是先帝在她身上給予了沒有給予商芸的愛。

這是她知道的,可她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

那個時候傅衍比她大,她被帶回來的時候傅衍很喜歡她,從小就寵着她,但是她沒有名分,而先帝想給予她最高的愛,不想讓她沒有名分。

又碰巧先帝在西郡帶回了一個女娃的傳聞又傳到了帝都,雖然他一直将阿九放在內室養着,可總要一天要長大,沒有名分的阿九在整個帝都都會被當做棄兒看待,就算是先帝寵愛,人言可畏,阿九年紀尚小,又怎麽能夠承受?

先帝疼她寵她傅衍都看在眼裏,他大她八歲,從小喜歡她,如果阿九被封為公主,那傅衍就不能以喜歡的名義寵愛她。

因為傅衍的最終目的是想娶了阿九。

所以在先帝舉棋不定的時候,他就給先帝支了個招。

“孩兒有辦法既能解父皇之愁,又能讓孩兒留在阿九身邊。”

後三個月裏,先帝唯一的兒子陳衍身染重疾年少夭折,先帝後宮無妃,身邊只有一個阿九極為寵愛,雖然名義上未封儲,可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

先帝将夭折的陳衍送至皇陵,以君之禮下葬,卻在喪期過後折返宮中之時路邊偶救一個落魄小兒,與年少夭折的皇子一般年紀,遂帶回宮中,賜名傅衍,與宮中世族弟子入學,與阿九同吃同住,以寄先逝的皇子之愛。

可也只有那些在宮裏待久了的人才知道,這個被先帝帶回來的傅衍同夭折的皇子陳衍一模一樣,談吐舉止相貌服飾,無一不像那個夭折的皇子。

本來也該是平平淡淡,可不知哪個不長眼的宮人硬是将這種疑惑說了出來,又傳到了先帝的耳朵裏,所以先帝以禍亂宮闱亂言朝綱為由,将所有資歷老的宮人全都賞了黃金白銀,并送去了無人所知的地方。

從此之後,傅衍才是真正的傅衍,他受了先帝的旨,自小又與儲君阿九同吃同住,在皇宮乃至整個帝都都權力極大,先帝駕崩之前還授予了傅衍至高的權力,但盼他忠君愛君護君。

當年找個駕崩之前又悄悄喚過傅衍一次,龍塌之前先帝陳鄞握着傅衍的手,一雙歷經世事的眼睛布滿着淚,握着傅衍的手又止不住的顫抖,許久之後才哭出來聲。

“朕一生愧對你們母子,未能在國家安定之時給你母親最重要的名分,未能讓你得到應得的身份。”

傅衍跪在塌前,“母妃會理解的,這件事情是孩兒的主意,并不是父皇逼孩兒的。”

“你從小就聰穎過人,阿九又無緣朝政,他日阿九登基自然是受不過那群狡黠奸詐的老臣,尤其是鳳閣那幾位,程老知道所以必不會為難阿九,可幾個脾氣倔只怕也不認。你若能收服,便一起收了吧!”

阿九不會的,他全替阿九學了,阿九不願意學的,他也替阿九學了,為的就是能夠好好守住阿九的江山。

他在先帝跟前是陳衍,可出了先帝的宮殿,他就是傅衍,他一輩子都是阿九的皇叔,而這個秘密都不會被阿九知道。

但他知道,黎昱知道。

所以先帝駕崩,阿九登基之後,他找黎昱談了一晚上。

黎昱在帝都,黎老就不會有所顧忌,所以這個倔強不認的黎老就一定不會對待阿九有多好,只有将黎昱派往塞北以凰權控制着,才能控制着帝都的黎老。

傅衍這樣聰明的人又怎麽會不知道黎昱對阿九的情豈止是君臣之情,以這樣的威脅,他就一定會離開帝都,牽制黎老,從而保護阿九。

阿九登基那日,以君臣之禮送走了黎昱,塞北一別就是六年。

可阿九不知道這些。

先帝與傅衍私立的秘密,黎昱與傅衍協商的秘密,都是為了保護她。

傅衍想的是,永遠都不要讓阿九知道這些。

可是卻偏偏算漏了一個陳衡,他是個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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