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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夢鴻回到城北租來的房子裏,暫時先不去想怎麽找顧長鈞開口的問題,開始掃除屋子。
等明天再去購置些短缺的生活用品,這裏以後就是她住的地方了。
一個單身女人居住,和鄰居搞好關系自然十分重要。蕭夢鴻留意到住邊上的似乎是一戶三口之家,在院子裏時聽到了隔壁牆頭女人和小孩子說話的聲音,便打算明天去拜訪下鄰居。正忙碌着時,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便出去開了門,意外地發現是鄰居那位太太來了,手裏端着一碟裝了幾個熱氣騰騰包子的盤,笑吟吟地站在門口,道:“我丈夫姓黃,是北平日報的編輯。先前我聽說這房子租了出去,就是你租的是吧?正好家裏自己包了幾個包子,我想着你剛搬過來,竈還是冷的,所以順便給你送了兩個過來。你別嫌棄。”
蕭夢鴻急忙請黃太太進來坐。
黃太太笑道:“以後是鄰居了,坐的機會多的是。我站站就走,家裏孩子還等着呢。先前那戶人家住這裏時,我和這家太太就經常往來。他們搬走後,我就想着房子以後不知道會給什麽人租去。今天見你搬進來,我就放心了。看你這麽清清爽爽的。以後就你一個人在這裏住嗎?”說着朝裏面張望了下。
蕭夢鴻見她面露好奇之色,略一躊躇,微笑道:“黃太太,我姓蕭。以後暫時應該是我一個人住。感謝你來看我,我剛住過來,對這裏的地方不熟,還請黃太太以後多多照應。”
蕭太太打量了下她,臉上好奇之色更重,看着似乎很想再追問個中緣故的樣子,最後終于還是勉強忍住,點頭道:“好,好,沒問題的!這樣的話,以後我們更該多多往來!喏,包子你拿去吧,趁熱吃了。“蕭夢鴻接過要去換盤,黃太太道:“不急不急,你吃完了明天還我就行。那我先走了。家裏孩子還在吃飯呢——”
“謝謝您了黃太太。”
蕭夢鴻目送黃太太進了隔壁門,重新關上院門。
這個晚上,她再次失眠了。
既然離婚了,她就不可能再繼續隐瞞蕭家人。
她需要向娘家給個交待。
那對兄嫂倒罷了,對蕭太太開口似乎有點困難。
這個或許還能慢慢來,但現在,怎麽讓顧長鈞和自己一起去找魯朗寧夫婦簽字,看起來應該是最先要解決的問題。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再去聯系他,她就感到十分別扭,甚至,有那麽一點點的膽怯之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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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夢鴻的猶豫之間,時間很快過去了三天。
第四天,她去了上次顧長鈞帶她去過的協和醫院,找那位王醫生做了最後一次複檢。王醫生對她手心傷口的愈合表示滿意,說可以拆紗布了。
拆掉紗布之後,蕭夢鴻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醫院飄着消毒水氣味的走廊上,望着手心裏那道已經變成淡淡粉紅色的愈合了的傷口,最後終于下了決心,走出醫院,來到電話局,撥通了顧家的電話。
……
顧長鈞提着個簡單的行李箱,從樓上下來。
顧太太正坐在客廳和回家的三女兒顧雲岫在說話,忽然看到兒子提着行李箱下樓,一愣。
“長鈞,你這是要去哪兒?”
“媽,三姐,”顧長鈞朝兩人招呼了一聲,“我回航校去。”
顧太太十分驚訝。
“不是說已經給你放了個長假嗎?這才回來過了幾天?你怎麽又要走了?”
“那邊事多。”顧長鈞朝外走去。
“哎——你等等!”顧太太站了起來,“就算要走,好歹也等先吃了午飯啊!都快飯點了!”
客廳裏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珊瑚跑過去接了起來。
“是珊瑚嗎,我是蕭德音。”蕭夢鴻聽出小女傭的聲音,說道。
“少奶奶!是你啊——”
珊瑚順口說道,忽然覺察到自己失了口,急忙捂住嘴巴,迅速看了眼朝自己皺眉的顧雲岫,聽着電話那頭蕭夢鴻說完,沖顧長鈞背影喊道:“少爺,那個……那個從前的少奶奶打電話過來,問你在不在?”
顧長鈞已經走到了客廳門口外的臺階上,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了過來。
顧太太也轉過了頭。
“誰打來的?”
“從前的少奶奶……好像找少爺有點事……”
珊瑚有些不安,吞吞吐吐地道。
“還有什麽事!都離了婚了!我來接。”
顧雲岫嘀咕了聲,高跟鞋踩着地面,走過去要接電話。
顧長鈞已經放下行李箱,轉身快步走了回來,拿起了電話。
“是我。”
他對着話筒說了一句。
聽到他熟悉的聲音在話筒那頭傳了過來,蕭夢鴻心跳忽然有點微微加速。定了定神,用十分客氣的語調說道:“很抱歉這時候又來打擾你。但是有件事,可能還需要你的幫忙。”
“什麽事?”他的語調依然很平淡。
“我前幾天請魯朗寧夫婦為我們的離婚協議書做證明人。魯朗寧太太答應了,但是她認為這件事比較正式,需要在你也在場的情況下簽字做證明。所以……”
她頓了下,語氣越發客氣:“能麻煩你抽個時間出來,我們一起過去,可以嗎?不需要花費你很多時間。我都已經和他們說好了的。只要你也過來就可以了。”
蕭夢鴻說完,就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電話那頭是沉默。
蕭夢鴻等了一會兒,沒聽他回應,不禁有些忐忑起來,又低聲道::“非常抱歉……我知道你現在一定不想再和我有任何聯系了。原本我也不會再拿這事去煩擾你的。但是除了魯朗寧夫婦,我也想不出還能請別的誰來做證明人……”
“你現在在哪兒?”
他忽然出聲打斷了她。聲音冰冷。
“我在電話局裏……”
“我過來。”
他挂了電話,轉身朝外走去。
顧太太追了幾步。
“長鈞,她找你什麽事啊?你要去哪兒?”
顧長鈞沒有回答,上了汽車,很快就駕車離去。
……
蕭夢鴻聽着電話那頭突然被挂斷後傳來的嘟嘟聲,出神了片刻,又接着給魯朗寧太太打了個電話。得知他夫婦二人都在,便約好等下就與顧長鈞一起過去。
蕭夢鴻挂了電話,慢慢走了出來,站在電話局門口的街邊,開始等着顧長鈞的到來。
……
顧長鈞開着車,行在往她說的電話局的路上。
他的雙目平視着前方,車開的很快。
前頭不遠,再幾百米,就是電話局了。
早上下過一陣陣雨,街上坑窪的地方積起了一灘灘的泥水。
汽車輪胎從泥水坑裏飛快馳過,濺出的巨大水花恰好将一個正行走在路邊的女人身上的旗袍給弄髒了。
女人的旗袍是香雲紗栲綢的料子,緊窄裹身,紮出了身上的曲線,露出左右兩段玉色胳膊,臉上抹胭脂,嘴唇塗的血紅。
風月女郎的裝扮。
女人正曼妙地踩着高跟鞋行路,忽然發覺自己新做的衣裳被弄髒污了,頓時臉色一變,沖着前頭那輛汽車就追了上去,追了幾步,意識到自己是不可能追上的,無奈停了下來,一邊頓足,一邊嘴裏生氣地罵着。
顧長鈞平時開車極少出現這樣的失誤。從後視鏡裏瞥見那個女人站在路邊頓足,皺了皺眉,嘎吱一聲踩下了剎車。
女人原本已經不抱指望得到賠償了,忽然發覺前頭那輛汽車又停了下來,立刻追了上去,敲了敲玻璃,正要撒潑命對方賠錢,發覺車裏的是位英俊的年輕先生,立刻改露出嬌俏笑容,嘟着紅唇指着自己被濺上了泥水的裙擺道:“這位少爺,你看我的衣裳!剛做的綢袍,還沒穿一水,就被你的車給弄髒了……”
顧長鈞預備抽出皮夾的時候,視線忽然定住了。
前方幾十米之外的馬路上,他瞥見了一個熟悉的女人身影。
女人穿了套他眼熟的淺藍色洋裝,仿佛正要穿過馬路,就在這時,拐角處忽然沖出來一輛汽車,過馬路的女人躲避不及,一下被汽車撞在了地上,汽車見撞了人,加速就跑了。留下那個女人獨自躺在馬路中間。
“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馬路兩邊的行人口中喊着,紛紛停下腳步,迅速圍了上去觀看。
顧長鈞的臉色猛地一變。
“少爺,我這可是香雲紗栲綢的料子,頂軟,不信你摸摸……”
女人靠到了車窗邊,故意将飽滿的胸口挺了過去,用嬌媚的聲音勾着車裏的這位英俊先生,不料他突然神色大變,一把推開車門,沒有防備,整個人被車門頂的往後倒退,哎喲了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顧長鈞朝着那個倒在馬路中間的女人沖了過去,奔到圍觀的人群邊上,一把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扶住了那個正背對着自己,還在地上痛苦掙紮的女人的肩膀。
“德音!”
他沖女人喊了一聲,一顆心髒跳的劇烈無比,幾乎就要蹦出了喉嚨。
受了傷的女人痛苦地呻吟着,慢慢地轉過一張滿是血污的臉,顫聲道:“先生……我要死了……救救我……”
一張陌生的臉孔。
顧長鈞微微一定,瞳孔忽然松了,慢慢地松開手,從地上站了起來。
“先生……求你救救我……”女人的眼淚流了下來。
“把她抱起來,送到我車上。我載她去醫院。”
顧長鈞從皮夾裏抽出一張鈔票,遞給邊上一個正在圍觀的路人。
路人一愣,回過神來,急忙接過鈔票,在旁人羨慕的目光下,抱起那個受傷女人飛奔來到了顧長鈞的汽車旁,送進了車裏。
顧長鈞坐回去,看了眼起頭那個被濺污了衣裳的女人,朝車窗外丢了張鈔票,踩下油門,車就朝前疾馳而去。
……
蕭夢鴻一直等在電話局的門口。等了将近一個小時了。久到她覺得顧長鈞是不是已經改變主意,根本不會來這裏找自己的時候,終于遠遠看到對面有一輛眼熟的黑色汽車開了過來。
顧長鈞将車停在路邊,降下車窗,看了她一眼。
蕭夢鴻定了定神,走了過去。自然不會問他為什麽這麽遲才來。只是站在車窗邊,不大确定地看着他,遲疑了下,輕聲問:“請問……是不是現在就去?”
顧長鈞依然看着她,沒有作聲。
蕭夢鴻覺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平時仿佛有點不大一樣。
但具體哪裏不同,卻又說不出來。見他只是看着自己,既不說話,也沒表示,只好站着不動,漸漸覺得有些尴尬起來。
“顧長鈞,我們是不是可以過去了?”
她終于忍不住,再次提醒他。
“上來吧。”
他忽然說道。收回了目光。
蕭夢鴻松了口氣,急忙上了後座。
……
魯朗寧夫婦正在家裏等着他們。将兩人迎進來後,魯朗寧先生看着顧長鈞和蕭夢鴻,表情顯得十分遺憾。
“我已經聽我太太說了你們的事。非常遺憾。我原本一直以為,你們應該能夠成為一對令人羨慕的夫妻。因為你們看起來是如此相配。我以我和我太太三十年的婚姻經驗告訴你們,只要彼此有一顆能夠相互包容的心,婚姻裏的很多問題,其實并不是什麽無法解決的問題。顧先生,還有你,蕭女士,你們真的考慮好了,需要我和我太太為你們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做證明嗎?”
顧長鈞沉默着。
蕭夢鴻看了他一眼,遲疑了下,最後還是從包裏拿出了那份協議書,放在了桌上。
“是的……”
她輕聲道。
魯朗寧先生和太太對視了一眼,聳了聳肩,拿過一支鋼筆,一邊旋開筆帽,一邊用不無遺憾的語氣說道:“那麽好吧。等我們簽上了我們的證明,你們就不再是夫妻了。這太遺憾了……”
他嘴裏咕哝着,拿過那張紙,低頭下去,正準備要在上面簽名時,側旁忽然伸過來一只手,擋住了他要簽名的動作。
蕭夢鴻一怔,看着顧長鈞。見他神色淡定地抽回了那張紙,慢慢折了起來。
“先生,太太,我想我和太太可能還需要重新考慮一下關于離婚的問題。”
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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