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蕭夢鴻簡直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被顧長鈞從魯朗寧夫婦的家裏給弄出來的。

如果不是礙于那對夫婦就在對面,剛才的那一瞬間,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對着他破口大罵,甚至,如果邊上還有什麽趁手東西的話,簡直恨不得再照他腦袋,狠狠敲上一記。

她又被他給耍了。

像個傻瓜似的。

而且,這次這個玩笑,開的有點大了。

她實在是無法接受。

但是顯然,剛才那對原本已經決定要替他們當離婚證明人的夫婦顯然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持了歡迎的态度。兩夫婦立刻表示贊同。送他們出來時,魯朗寧先生甚至幽了一默,說道:“顧先生,蕭女士,我雖然是美國國籍,但我從小在中國生活,我的工作事業和朋友大多也都在中國。我已經把自己當成半個中國人了。我知道我們中國有一句話,叫做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和我太太很樂意見到你做出這樣的決定。”

出了魯朗寧夫婦的家門,蕭夢鴻的手已經在微微發抖了,站在那裏死死盯着面前的這個男人。

“你、到、底、在幹什麽!”她壓低聲音,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問道。

似乎是個下意識的動作,顧長鈞揉了揉自己額頭那個還留了點淡淡痕跡的疤痕。

“魯朗寧先生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啓發。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然後他注視着蕭夢鴻,慢吞吞地道,神色看起來很是鎮定。

“你在說什麽?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蕭夢鴻差點沒跳起來。

這算什麽?原本已經徹底翻臉決意要離婚了的男女,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忽然就醍醐灌頂了?

“我這個人,從來不會開玩笑。”顧長鈞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認為魯朗寧先生的話,說的很有道理。”

蕭夢鴻用看天外來客般的眼神看他。

“所以呢?因為他的一句話,這份離婚書就成了廢紙,我和你還是夫妻關系?顧長鈞,我真的不想說什麽難聽的話,但是你的出爾反爾叫我實在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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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鈞頓了一下,看了眼四周,見對面走來兩個路人,頻頻朝這邊投來注視目光。

“我們能先回去再說嗎?”他壓低了聲。

“回哪裏去?你們顧家嗎?你別忘了,我和你可是剛當着你父母的面說清楚離了婚,這才幾天,突然就又變了卦!你不會是要我再跟你回去告訴你父母又決定不離婚了?顧長鈞,你不要臉是你的事,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顧長鈞見路人頻頻回望,她還絲毫沒有覺察地在痛斥自己,忽然握住了她胳膊,帶着她就往汽車邊上走去,打開車門,将她強行塞了進去,最後自己也跟着坐到了她邊上,關上了車門。

“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現在随便你罵吧。”

蕭夢鴻甩開他還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用帶了冷笑的表情盯着他:“我沒空罵你。你把東西還給我我就走!”

她朝他攤出了一只掌心。

“還是先放我這裏吧。”

他看着她掌心上還餘着的那道淡淡粉紅色傷疤,語氣沉穩,帶了種不容置疑的味道。

蕭夢鴻被他的口氣給氣的再次要發抖了。

“好,好!你不但出爾反爾,你還變無賴了!你可真叫我吃驚啊顧長鈞!還有什麽事是你幹不出來的?我也不和一個言而無信的無賴多說什麽了!”

蕭夢鴻剛才看到他把折起來的那張紙放進了褲兜裏,一心只想奪回來,伸手過去就掏他那一側的褲兜。

他身上那條制式服的褲兜設計的很深,蕭夢鴻的手指碰到了紙的一角,但一時抽不出來。

顧長鈞似乎愣了一下,有點猝不及防,甚至吃驚的樣子,接着就反應了過來,擡手按住她的手,加以阻止。

蕭夢鴻更加惱火,另只手幹脆也伸過來一齊用力掰他手腕,一不小心,已經探進他褲兜裏的那只手竟然壓上了他的男性部位。

雖然隔着層布料,但這種按壓的感覺,依然還是十分的清晰地傳了過來。

蕭夢鴻甚至感覺到了被她手壓住的那塊地方仿佛正在迅速膨脹。

兩個人頓時一起停了下來。

蕭夢鴻下意識地擡起眼睛,正對上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幾秒之後,她終于反應了過來,那只手像是被火給燙了一下,迅速地從他褲兜裏抽了出來。

他自然沒有阻攔。等她抽出了手,微微側了側身體,調整了下坐姿。

“行!你要,那就留給你好了!這次我認輸,我竟然會相信了你!但是顧長鈞我告訴你,就算沒了這張紙,在我看來,你也根本不是我的什麽人。”

她根本就沒看他,甩下話順勢抓起包,轉頭伸手就拉自己另側車門把手要下去。

身後伸過來一只手,按住了她搭在車門上的那只手。

他傾身過來,兩人身體靠的很近,蕭夢鴻一下被他锢在了他和椅背的中間,鼻端忽然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氣息。

“我承認,這一次我确實出爾反爾了了。”

顧長鈞将她的那只手從車門上輕輕拿了下來,松開後,随即坐直身體,兩人恢複了片刻前的坐姿。

“但是我有我的考慮。”他注視着她。

“第一,你母親不希望我們離婚,甚至求過我,你是看到的。第二,我父親也不樂見我們離婚這件事,這一點你也清楚。第三,最重要的一點,這些天我冷靜下來後,我認為我們做出離婚決定的那個時刻,雙方都是極不理智的。極少有在不理智情況下做出的正确決定。所以我剛才收回了離婚協議書。我希望我們能再就離婚這個問題重新考慮。”

“對不起,我不覺得我不理智。”蕭夢鴻道,“我的離婚決定是考慮的非常充分的。”

顧長鈞頓了下。

“那麽這樣,”他說道,“我知道你現在是不可能跟我回去的。我也不勉強你。我聽司機說了,你從我家搬出去後,沒回你娘家,現在自己住在三井巷是吧?你要是覺得住那裏好,你就住下去,想住多久都行。至于離婚這件事……”

他停了下來,從兜裏摸出那張因為蕭夢鴻搶奪未遂而變得有點皺巴巴的紙,在她的瞪視目光中,撕成了兩半。

“我們就此打住,以後不要再讨論了。”

……

蕭夢鴻在剛搬過來沒幾天的新居裏,渡過了一個難眠之夜。

現在的情況,似乎是顧長鈞只默認兩人分居的既成事實,但婚姻關系,卻依然還保有着。

她想了幾乎一整夜,想的頭都快爆炸了,最後不得不承認,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除非他再次同意離婚,否則,除了暫時接受這個局面,她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麽方法可以和他徹底擺脫關系了。

她的心情充滿挫敗而沮喪,但第二天早上出門之後,看起來就又精神抖擻了。

今天她有個約會,和工作有關的約會。

半個月前,魯朗寧先生告訴她,美國大使館一直很小,去年就計劃将位于東交民巷的一座老建築進行改造,改造後搬遷過去作為新的館址。當時聯系過斯派克先生,但那時他似乎很忙碌,大約瞧不上這個改造工程,沒接。後來因為別的一些事情耽擱了下來。現在計劃再次被提上日程,問她有沒有興趣去接洽。當時蕭夢鴻答應了下來。和使館聯系後,約定今天過去面談。

這座需要改造的老建築是一座幾十前由法國人造的典型的古典主義風格建築,平面呈正方,中央頂部覆蓋抛物線的穹隆,還帶了個文藝複興時期慣用的采風亭。當初可能因為建造時基礎沒有打穩,現在樓體略微有些傾斜,有些地方也出了開裂痕跡。之前曾被用作銀行。

蕭夢鴻和使館方負責人史密斯先生的見面十分順利。因為京華大學項目在前,她并沒怎麽多費口舌就獲得了對方的信任。只是在最後,兩人握手告別時,史密斯玩笑般地道:“蕭女士,我之前也聽說了些關于你的風格。似乎你經常往工地跑。而在斯派克先生看來,這種工匠建築師是對自己前期設計沒有信心的一種表現。”

在建築師的行業,一直以來,建築師隐然就被劃分為兩種。一種負責前期設計,很少會在施工後去現場。而另一種,則有另一個名字,“駐場工程師”,從頭跟到尾,也就是斯派克口中的工匠工程師。前者一般被認為是大師級的做派,後者地位就遠不如前者了。

對于這種行業裏的潛規則劃分,蕭夢鴻一直是不認同的。事實上,即便是她前世的導師,一位世界級的著名建築師,他生平最引以為傲的經歷,也是在一個歷時八年的巨大項目中,開工後做到每周至少跑一次現場,從沒有間斷過。所以在蕭夢鴻看來,跑工地的建築師完全不掉價。非但不掉價,而且是必須的。

“史密斯先生,每一項工程都是獨一無二不能複制的,不管前期設計圖是多麽完美,進入施工後,現場千變萬化。它既按照既定程序漸進,也随時有無數突發的事先沒有預料到的狀态。我一直認為,建築師不在工地就是對工程的放任。施工圖的重要程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超過了設計圖。斯派克先生看不起我這種工匠建築師,但我卻認為,建築師很有必要參與到工匠的工作中。只做設計圖的人,我認為不能夠被稱為真正的建築師。”

史密斯先生不住點頭:“您說的太有道理了。我已經迫不及待能早日見到新的大使館了!”

蕭夢鴻順利拿到項目,就又開始跑現場,進行各種現場調研,做着初步的測繪規劃。

她需要做的,首先是加固基礎。其實才是內部改造以及外觀美化。

對于建築師來說,每一個工程,起頭的那段時間總是最緊張忙碌的。而只要工作一忙碌,蕭夢鴻就很容易投入。

接下來的一周裏,她去探望了一次蕭太太。其餘時間一直忙碌着工作。腦子裏想的最多的,就是怎麽把這個工程做好,之前和顧長鈞之間的那場令人耗費心力的離婚鬧劇,現在即便想起來,也沒什麽時間再去煩惱了。

何況,煩惱也沒用。

這天傍晚,她從東交民巷回來時,心裏還在反複想着一個工程上的細節。快到自己住的巷子口,忽然看到那輛眼熟的汽車就停在巷子口,臉色立刻沉了下去,快步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快到時,腳步又遲疑了下來。

她看到顧詩華也來了,就站在她鎖了的院子門前,此刻趴在門上,好像在透過門縫好奇地朝裏頭張望着。而顧長鈞則和鄰居黃太太站在邊上在說話,也不知道說着什麽,遠遠看着,黃太太帶了一臉的笑容。

“四嫂!”

顧詩華回頭,忽然看到蕭夢鴻,叫了一聲,人像只小鳥一樣朝她跑了過來。

“我想來看你。我四哥就送我來了!”

她摟住了蕭夢鴻的胳膊,高高興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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