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聶鋒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大步越過她。
小丫頭松了口氣,連忙站起身,看着聶鋒的樣子,腦子一轉,連忙去回報小薛氏。
聶隐娘遠遠就見到聶鋒走來,便沒進屋,索性停在原地等着。
「郡王府來信,郡王要來聶府一趟。」
聶隐娘心頭微驚。
聶鋒眉頭一皺,「你可是辦事不力,讓郡王不悅?」
聶隐娘沒有答腔,她确實沒有達到命令,但以田緒的性子,若要論罪,應該是派人将她叫進郡王府裏,而不是他纡尊降貴來聶府。
聶鋒投身田緒麾下多年,雖無大功但也無過,自然沒理由讓主上特地過府來。他一顆心七上八下,想到田緒剛賞的小妾才出事,田緒這會兒過來,不知是否是事情傳進了他的耳裏,打算來興師問罪。若真是如此,他當然得叫上剛回府的聶隐娘,或許能看在她屢屢建功的分上不追究此事。
「快準備準備。」聶鋒交代,「可別怠慢了。」
聶隐娘微斂下眼,轉身進屋準備。
她才放下擦臉的帕子,門外就傳來了聲音,「小姐,郡王的轎子已到了聶府。」
聶隐娘深呼吸了一口氣,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往外走。
她來得遲了,到的時候田緒已經坐在大堂的主位上,門外還擺着不少用紅布覆蓋的木盛盒,幾個跟着郡王而來的小厮筆直的站在一旁,聶府的下人只敢遠遠的瞧着,沒人敢靠近。
看這喜氣的陣仗,聶隐娘狐疑,但依然不驚不懼的進了大堂。
才一陣子不見,田緒更顯得蒼老,日日縱情聲色,極盡享樂,看來他的身子被掏空是早晚的事。
「隐娘來得正好。」田緒臉上沒有聶隐娘預期的怒氣,反而一臉的笑,「快過來坐下。
聶将軍也坐,都是一家人,無須拘束。」
聶隐娘微斂下眼,依言坐了下來,心裏推敲着田緒口中這句「一家人」。
「隐娘今年多大年紀?」
聶鋒聽到問話,連忙起身回話,「回郡王,隐娘今年二十有一。」
「都說了一家人。」田緒揮了揮手要聶鋒坐着,「坐着回話便成。已經二十一歲了,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隐娘竟到了這年紀。只是聶将軍,隐娘都已經二十有一,怎麽也不替隐娘物色個好人家?」
聶鋒額上布滿冷汗,心髒怦怦亂跳,這幾年來田緒重用隐娘,他這個當父親的,對着這女兒與其說是疼愛,不如說是懼怕。一方面擔心她辦事不力,田緒怪罪,牽連聶家;另一方面又擔心她性子陰沉,哪日惹她不快,劍就向着自家人。他也不是沒想替她尋門親事,只是才提了個頭,她便說自己終身不嫁,他也沒勇氣逼她嫁人,現在田緒卻登門來質問……
「末将慚愧。」
「這也不怪你,」田緒突然大笑,「這些年來隐娘為我辦事總不居功,都是你這個當爹的教得好。只是女兒家,到了年紀,總該有個歸宿,不然就是聶家對不起她。」
田緒的話令聶鋒有些羞愧的将頭又低了幾分,他對這個女兒确實關愛太少,「末将惶恐。」
「莫慌!今日來,本王便是要給隐娘一個交代,跟聶将軍說門親事。」
聶鋒方才見到郡王府的下人擡進屋子裏那十幾個木盛盒就有着懷疑,現在田緒真開口說是來替聶隐娘說親,他只能壓下不安,硬着頭皮開口,「敢問郡王……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還能是誰,聶将軍說說,」田緒高傲的一揚下巴,「隐娘配我如何?」
聶鋒一聽,差點連椅子都坐不穩。
聶隐娘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沒想到田緒竟有擡她入府的念頭。
田緒直視着聶隐娘,将她皺起的眉頭看在眼裏,似乎早料到她心裏不願,他不生氣但口氣堅決,「這次你不殺劉昌裔,我不怪你,我想你年紀也不小,就讓你入田家為姬妾,将來盡心為我辦事就好。」
聶隐娘擡起頭,冷冷的看着田緒。
她一直是田緒殺人的棋子,但她臣服于他不是因他的才情,而是為了聶府上下,今日她沒辦成他交代的事,她早已有領罰的覺悟,卻沒料到他竟會要迎她入府。
看着田緒打量自己的模樣,好似給了她天大的恩惠,她臉上的不快浮現,以她的身分嫁給田緒,縱使是個姨娘,在外人眼中也是高嫁,但就算她心中沒有劉昌裔,她也不願意嫁給一個心狠手辣的男人。
「對了!本王聽說……」田緒瞥她一眼,裝作漫不經心的看向聶鋒,「聽說前幾日的夜裏,聶府很是熱鬧。」
聶鋒的心裏咯噔了一下,雖說夏姨娘沒了孩子是聶府的私事,但夏氏是田緒賞賜的女人,若是田緒硬要追究,聶府可沒好果子吃。
聶鋒焦急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向聶隐娘。
聶隐娘不吭一聲,夏氏的孩子丢得還真是時候,這一個又一個的坑擺明逼她走上一條不想走但非得踏上的路,以她的身手,脫身何難?只是聶家上下百餘人又該何去何從?
這微薄的親情絆住了她,她只能木然以對。
「隐娘不說話便是同意,」田緒一臉得意的看着聶鋒,「聶将軍覺得如何?」
聶鋒雖與聶隐娘不算親近,但畢竟也是自己的女兒,無法二話不說推女兒入火坑,田緒縱情聲色,後院女人不少,以聶隐娘的性子,若真嫁進去,等于活活逼死她。
「聶将軍?」田緒的聲音已經加了些不耐。「你覺得如何?」
聶鋒心頭有着愧疚,然而眼前這情勢,只能認下這門親事,但他還沒開口,門口卻響起極大的吵鬧聲。
隐約聽到有人大吼大叫,叫些什麽聽不真切,但這聲音傳進了聶隐娘的耳裏意外的有些熟悉,原本木然的神情瞬間現出了些許光采。
「這是怎麽回事?」田緒聽有人喧鬧,不由得惱火。
聶鋒連忙揮手派人去探。
聶隐娘神情未變,但一顆心莫名的七上八下。
「回郡王、老爺。」一個小厮滿頭大汗的跑進來,跪了下來,「有人在門口大吵大鬧,口口聲聲說要找娘子,說他是……」
「是什麽?」聶鋒連忙追問。
小厮目光飛快的看了聶隐娘一眼,「說是小姐的夫君,要見小姐一面。被門房斥了一頓,但他不走,只顧着在門口朝屋內大喊,已經來了不少人圍觀,指指點點。」
聶鋒的臉色一變——隐娘這會兒怎麽突然冒出了個夫君?
「隐娘,」聶鋒看着聶隐娘,急急的要她解釋,「這是怎麽回事?」
聶隐娘沒有答腔,隐約有個荒謬的念頭浮上思緒——不可能,他在陳州,這是魏城,他絕不可能來。他向來聰慧,絕不會蠢到入魏城來找她,絕對不可能!但她的目光卻不自覺的飄向屋外。
田緒見狀,心頭一惱,「把門外的人帶進來。」
小厮不敢遲疑,連忙去帶。
沒多久他回來,身後跟着一個畏畏縮縮的男人,身上的衣物雖幹淨,但已顯得破爛,還有幾塊補丁的痕跡,身後背着一個木箱,箱上插着一根旗幟,是個賣雜貨的磨鏡郎。
他一進屋看這陣仗,一時腿軟,癱在了門口。
這副難登大雅之堂的畏怯樣令田緒眉頭一皺,斥道:「來者何人?」
「小的……」
磨鏡郎聲音抖着,一雙眼掃了堂上一眼,看到聶隐娘這才有了底氣,連忙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到了她跟前,緊握着她的手,雙膝跪了下來,「娘子、娘子——我可找到你了!」
聶隐娘瞪大眼睛看着由遠而近,最後跪到她面前的男人,腦子一片空白——劉昌裔!
縱使他臉上、手上都塗得漆黑,她還是從他有神的雙眼認出他來。他真的在這裏,還口口聲聲叫她娘子?!她又是惱怒又是無奈,這個瘋子真不要命了!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他卻緊握着不放。
「娘子,你說,我做錯了什麽惹惱了你,只要你說,我改,一定改!」說着也不顧在大庭廣衆之下,竟然大哭了起來。
看劉昌裔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聶隐娘感到額際一抽一抽的痛,她想把他扶起來,但是他卻堅持跪着。
「若娘子不答應跟我走,我就一輩子不起來。」
一時之間,屋子裏除了劉昌裔的哭聲之外,沒有半點聲響,氣氛頓時凝重尴尬起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田緒的聲音透着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