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錦染被這辛末這樣的情形驚得一時無措,直到辛末彎着腰緩緩跪倒了地上時她才猛然反應了過來,幾步上前奔到了辛末身邊,手下剩下的幹餅早已掉到了泥土上,被同樣倒在地上的災民一個猛撲連餅帶泥的塞到了嘴裏。
但錦染這時又哪裏顧得上這些,因為從心裏襲來的巨大驚慌,她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只是呆立在渾身顫抖的辛末身旁,伸出手來想要觸碰辛末,但又好像害怕這樣會給辛末帶來旁的痛苦一般,愣愣的僵在了辛末身前。
彷佛是察覺到了錦染的不安,盡管看來還痛苦的面色慘白,但辛末依然努力的擡頭,倒吸口氣嘗試了幾次後終于開了口,聲音微弱:“一會……就好,別,別怕。”
錦染聞言終于找回了自己聲音,壓抑着聲音近乎哭泣:“辛末!這是怎麽了?”
辛末慘白的雙唇微微翕動着,還未說出什麽話來,錦染便又被身後漸漸逼近的黑影驚得猛然擡頭,是方才那骨瘦如柴的流民,辛末方才雖将他摔倒了地上,但顯然并沒有給他造成什麽致命的苦痛,在食物的誘惑下,他雖然一瘸一拐,卻堅持不懈的向着錦染與辛末一步步逼來,雙眼泛着餓狼般的光亮。
錦染的心頭猛然一沉,或許是因為事态緊急,她心中雖然依舊滿是擔憂與驚慌,但面上卻是瞬間冷靜了下來,攥緊了手心,轉身一步攔在了辛末的身前,凜然不懼的瞪向了逼近的男人。
若是在旁的地方,食物錢財這些身外之物,為了自身安全給就給了,錦染絕不會這般反應,但此時不同,他們是在大災之後的庸涼城外,若是沒了背上這些艱澀難吃的硬餅,她與辛末怕是會被活活餓死,辛末還不知出了什麽事,只憑她一人,絕沒法子在這樣的環境中獲得足夠她與辛末兩人飽腹的食物,因此,身上的食物不能丢,這已不是錢財之類的身外之物,而已經是就是命了!
手心漸漸往後摸向了包裹裏的彎刀,錦染默默咬緊了牙關,又一次狠狠的看向了越逼越近的男人,在心裏一遍遍的告訴的着自己,沒事,這只是一個瘦的連步子都走不穩的中年男人,便是沒有辛末,她一個人也未必就拼不過,辛末保護了她這麽久,也到了她出力一次了!
深深吸口氣,在心中做好了準備的錦染摸到身後硬硬的刀鞘,正打算先動手為強,但已經行到了面前的災民卻改變了主意一般,忽的一個側步,便加快了腳步從離錦染幾步遠的身旁匆匆而過!接着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那踉跄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院牆拐角,接着連丁點腳步聲都已完全聽不到。
錦染怔愣的呆在了原地,愣愣的放下手,松了口氣剛想彎腰再看看辛末情形時,閃念間卻忽的明白了對方這舉動的含義——
他是在跑去叫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仿佛有一股熱流忽的沖上了頭頂,接着又團成一團梗在了心口,錦染面上先是一熱,接着便又忽的蒼白。
“怎麽辦?”錦染彎腰跪在辛末身旁,不自禁的便又語氣急促的對着辛末重複了一遍:“辛末,怎麽辦?”
但辛末此時已然渾身顫抖,蜷曲成一團躺在了地上,雙眼緊閉着,只有冷汗涔涔而下,早已聽不到錦染的聲音。
錦染看着辛末慘白的面色停了一瞬,接着抿抿雙唇,卻是擡手使勁的拍了拍自己面頰,猛地站起了身,心頭念頭一一閃過——
便只是對付一個她都已經很是勉強了,還不一定能不能成,若是方才那災民又叫了同伴來,只憑她是決計毫無反抗之力的,但她也并不能如辛末之前對她做的一般,将辛末扛起奔逃。打不過、跑不了,那便只剩下躲這一條路了,而辛末無法移動,便是躲也只能是臨近,但又并不易被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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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的錦染猛然擡頭,看了看他們此刻所停留的院牆,找到了門口的方向,放下辛末,已自己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門口,緊接着一言不發用力的敲擊起了面前的木門。
錦染敲門的速度快,力度又極大,毫無客氣禮貌簡直像是催命一般,這般沒過多久,院內的人也終于忍不住了一般,伴着一男人的聲聲咒罵大門被猛地打開。
“直娘賊!讨不着來砸門生搶嗎?信不信老子……”一身形壯實的男人手舉砍刀,聲色俱厲,說到一半看到來人只是一滿面驚慌的姑娘,便漸漸的停了口,但依舊面帶戒備的堵在門口,手中的柴刀也并未放下,只是口氣略微緩和了些:“做什麽?哪有這樣砸人大門……”
“求求大哥救救我們!”不待對方說完,錦染便急忙開口打斷了他,神色凄然。
門內男人似有些不忍的嘆了口氣,但也依然毫不猶豫的拒絕道:“妹子,天老爺不留情面,村子裏誰家都沒餘糧,這也是沒法……”
“我們不要吃的!只求大哥能讓我們進去避一避!”錦染略微定定心神,連忙說道。
男人聞言懷疑的皺了皺眉,沒再說話,似乎依舊不為所動。
“我們是大興城永臨縣人士,夫君本是縣學的秀才,只是天災*這才逼不得已背井離鄉。”開了頭後錦染也已完全冷靜了下來,為了獲取對方的信任将這一套本是為騙取戶籍的謊話說得真誠無比:“只是天災厲害,那些流民們為了吃食錢財便想要了我們性命,方才夫君被他們打傷,那災民又已然回去叫了人,妾身沒了辦法,這才求大哥讓我們進去躲一陣,只要天一黑那些惡人們走了,我們立刻便走,絕不多留!”
在這時候,讀書人還是很受人尊敬的,有功名的讀書人便更是如此。錦染眉清目秀,黑發烏亮,說起話來又知書達禮,一看便與莊戶人家出身的女人不同,男人對她的這番話立即便信了幾分,加之一個小姑娘哀哀切切,這般對自己軟語懇求,男人一時間倒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面上帶了幾分猶豫。
錦染見狀越發放低了姿态,滿面求懇的低聲說道:“我們從家裏出來時身上還帶了幾兩銀子,可以當做謝禮,等夫君好了之後日後也定然另有重謝,他們馬上便來了,只求您伸伸手,權當積德,可好?”
“罷了!誰稀罕你的銀子,這時候便是有銀子也買不着糧食。只是話可說在前頭,躲一陣行,吃的卻是一口也沒有的!”男人沉聲說道,見錦染聞言連連點頭答應便回手将柴刀放到了腰間,扭頭沖着屋內呼喊知會了一聲,便轉身對錦染說道:“你那男人在哪?帶我去吧!”
“多謝大哥!那邊就是。”錦染這才真正的放下了些心,帶着男人腳步匆匆的往辛末所在的地方行去。
辛末依舊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但這時看來卻已并沒有了之前不停的顫抖,額上的汗珠似乎也沒再滲出那麽多。男人彎腰打量了一陣,見辛末身形樣貌倒真像是個讀書人文質彬彬的樣子,便也放下了心頭最後一絲懷疑,俯身一個施力将辛末扛到了肩上,大跨步的往院內行去,對錦染的口氣也好了許多:“從大興過來也不容易,你男人既是有功名的,等醒了不如進城去試試,說不定守城的會放你們進去呢。”
“是,我們之前也是這般打算的。”錦染一面答應着一面緊跟着男人的腳步進了院內。
雖然扛着一個人,但對常在田地勞作的男人來說似乎毫不吃力,進了門後還能騰出一手仔細的插了兩道門闩,其中的一道明顯是後來才匆匆加上的。
引着錦染進了側面一滿是灰塵的小屋內,男人随手将雜物撥了撥,便把辛末随意放到了只鋪着些麥稭的炕上,起身看向錦染:“我娘去了以後這屋就沒住過人,你們便湊合一下吧,那些人應還不敢進來!”頓了頓,男人口氣又嚴肅了起來:“我媳婦身子不好不能見人,你們沒事就在這呆着別亂跑!等夜裏我送你們出去!”
雖然口氣并不好,但錦染這時又哪裏會在意這些,只是千恩萬謝的答應着,将男人送了出去,合上門,倚門站着聽了一陣院外的動靜,确定那些災民們的确是還沒有破門而入的膽量,這才雙腿發軟的轉身行到了辛末身旁,緩緩的伸手握住了辛末冰冷的雙手,只是簡單的十指交握,但錦染卻放佛自此卻才真正的平靜了下來,長長的松了口氣。
辛末依然沒有清醒過來,但心髒脈搏都跳躍的規律有力,樣子看來也只像是陷入了正常的睡夢一般,完全不見了方才的渾身顫抖,只是雙眉依然緊緊皺着。
對此毫無應對之法的錦染只是也只得安靜的在旁着,中途拿出水囊喂了辛末一回水,默默計算着辛末昏迷的時間,打算着多久之後就要想法子,去找個大夫來看看。
好在辛末并沒有昏迷太久,多半個時辰之後,先是微微動了動眼皮,接着便睜眼醒了過來。
“你醒了!現在怎麽樣”錦染雙眸一亮,立即開口問道。
辛末直起身愣了一瞬,看着錦染面上的關心立即搖了搖頭:“我無事,這是哪?之前那災民可對你……”
辛末關懷的話語并未說完,因為因為聽到他的前半句話後,錦染歡喜的面色就慢慢收斂了下來,本來緊握着辛末的手心也立刻收了回去,聲音疲憊裏帶着些危險的平靜,讓辛末忍不住的心頭一縮:
“那麽,你現在是不是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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