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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城冬季偶有冷雨,淅瀝瀝的雨水灑在地面上,帶起寒氣從腳底直沖四肢百骸,冷意就這麽從骨頭縫子裏鑽出來。
朱砂放慢了車速,穿過醫院大門緩緩的向停車場方向駛去,車窗是打着傘裹着大衣的人們,行色匆匆,又有點縮頭縮腦。
她停好車打開車門,目光瞥見地上縱橫交錯的濕漉漉的車轍,心裏忽然有點難受。
祖父朱昭平的情況越發不樂觀,外出進貨的大堂哥朱明堂和在外地工作的胞姐朱南星在前日已經回來,其餘叔伯兄弟也已經聚齊,三班倒的去醫院陪着祖父。
所有人都知道老人的大限将至,卻都默契的不提此事,強顏歡笑好似這只是一次普通的住院。
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自欺欺人,命運會善待一次,卻未必肯次次給予青眼。
朱砂想起剛過去的這個夜晚,滿心的惶惶與無助。
昨夜朱砂和蘇禮铮再次在朱昭平床前碰面,彼時朱昭平尚有一絲清醒,卻突然出現氣促,朱南去吃飯了,病房裏只有他們倆。
“快!朱砂,叫醫生!”蘇禮铮立即大吼,他到底在急診科浸淫多年,警惕心極高,反應也比朱砂快了不知多少倍。
朱砂先是被他吼得一愣,繼而擡腳就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大聲的喊:“醫生!醫生!護士!來人啊……醫生呢……”
惶恐而無助,她忘了床頭有鈴可以按,忘了作為一個醫護人員必須有的冷靜和鎮定,她只相信自己的雙腳,她怕聽到鈴聲的護士們怠慢,也只記得,那個發生了危險的,是她的祖父。
她驚恐的呼喊聲在晚上的樓層裏響起,并迅速的在整幢住院大樓裏飄蕩開來,很快就有值班醫生與護士聞聲而至。
當衆人去到病房時,蘇禮铮正站在床邊給朱昭平做心肺複蘇,聽見腳步聲,喘着氣頭也不回的道:“病人已經出現了點頭呼吸,快進行氣管插管。”
他已經連續按壓了一百多下,有值班護士連忙走過去要接替他,他閃開身,轉頭看着趕來的醫生,看了眼他的工牌,問了句:“你的二線呢,通知了嗎?”
值班醫生還是個住培醫師,一臉的緊張,雙手攥成拳站在一旁仿佛有些不知所措,聞言立即應道:“叫了叫了,他在查房,馬上就趕過來!”
蘇禮铮頓時嘆了口氣,他扒拉了一把頭發,突然間明白了平時見到的患者家屬面對某些醫生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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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把火在心裏拱着,“都什麽時候他還查房……算了算了,東西呢!”
他轉頭望着一旁的護士,聲色俱厲的模樣吓壞了衆人,旁人哪裏知道他是什麽身份,只覺得這個家屬怎麽這麽兇罷了。
唯有朱砂反應過來了,手忙腳亂卻又目标明确的從搶救車的某個抽屜裏拿出了喉鏡遞過去,抽泣着道:“嗚……給、給……”
“別哭了!”蘇禮铮以右手拇指對着下齒列、示指對着上齒列,借旋轉力量使朱昭平口腔張開,接過喉鏡後斥了聲,“鎮定點,好好配合我!”
朱砂身上所有的刺在此時都悉數收斂,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蘇禮铮明顯比那查房查到現在還不見人影的二線醫生要靠譜,于是擡手抹了把淚,顧不得戴手套就把導絲遞了過去。
蘇禮铮的插管技術很好,幾乎不到兩分鐘就已經完成了操作,因為是VIP病房,搶救設施都是備齊了的,他很快就在呼吸機上看到了上升的血氧指數。
他暫時松了口氣,手一收,整個人就跌坐進了旁邊的沙發裏,後知後覺的恐懼令他無法成言,幾乎是哆嗦着的讓朱砂打電話通知家裏。
當在蘇禮铮看來是姍姍來遲的值班二線出現在面前時,因為剛剛從死神手裏搶回了朱昭平一線微弱生機而産生的疲憊頓時化作了憤怒。
“這位……李醫生是罷,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樣的病人會比一個需要搶救的病人更需要你。”蘇禮铮有些疑惑的看着對方,目光裏是深切的憤怒和疲憊。
但他的聲音依舊是冷靜而低沉的,“也許我需要和你的主任探讨一下,是否省醫和省中醫有着不同的理念。”
他略略側過身,指着床上垂危的老人,沉聲道:“我也不為難你們,病歷你們可以如實寫,就說是我們家屬自行操作的氣管插管。”
朱砂回過神來,強大的恐懼和慌亂讓她又哭了出來,一面哭一面罵:“你們都什麽醫院!放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醫生自己值班,虧得我們懂,要是不懂呢,等你來我爺爺命都沒了!”
“抱歉,抱歉,實在是對不住,剛才另一個病房也有搶救,是我們的錯,對不住對不住……”對方一徑道歉,也不辯解。只是無奈的苦笑。
蘇禮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也是醫生知道你們的辦事流程,有要簽的文件……”
他看了眼朱砂,他和她之間只有她與朱昭平有親屬關系,法律上來講需要她簽字才算有效。
朱砂見他看自己,忙點點頭表示自己同意,蘇禮铮便繼續道:“都拿來簽字罷,病歷上也可以如實記錄,不需要你們承擔這部分責任。”
對方又苦笑了一下,忙不疊的道歉,表示一定承擔該承擔的責任,然後拎着一直在旁邊打醬油毫無用處的小醫生匆匆離開了。
朱砂坐在朱昭平旁邊不停歇的哭,當聽到蘇禮铮說出“點頭呼吸”這四個字,她終于意識到,爺爺是真的要離他而去了,并且開始慢慢的接受這個事實。
“蘇禮铮……你說……爺爺還能、能……多久?”她扭過頭,沙啞着聲音向他尋求答案。
蘇禮铮站在門口,望着她眼裏渴盼的眼神,像是溺水着抓住一根漂浮的救命稻草。
他沉默,無止境的沉默,直到朱砂眼裏的火苗漸漸熄滅化作死寂。
“我不知道,朱砂,我不……知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個安靜得極度壓抑的空間裏響起,破碎而哀恸。
在他不長不短的從醫生涯裏,無數次的被病人和他們的家屬問過這個問題,還能活多久。
他永遠都會告訴他們:“我們會盡一切努力,但無法給你們确切的時間,醫生做不到計算一個人的生死,只能跟死亡搶人,搶得回來是命,搶不回來也是命。”
但是她面對着朱砂,無法說出這番他說了無數次的話,只能告訴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還有多長時間停留在這個世上,若是可能,我當然希望他長長久久的活着,一切都停留在最好的時候。
可是人生注定了是在不停的告別。告別無憂的歲月,告別清澈的眼神,告別喜歡過的明星,甚至是告別疼愛我們的家人。
自從祖父去世之後,蘇禮铮一直都覺得隔代親這個詞無比殘忍,它注定了一個成熟起來的時候,另一個将沒有力氣走太遠的路。
朱南很快就回到醫院來,朱明堂等人也紛紛趕來一大家子人把病房站滿了。聽朱砂講起醫生的不作為,俱是苦笑。
他們當然可以去鬧,去要求賠償,可那有什麽用呢,事情既然已經解決,對方似乎也不是全無苦衷,他們揪住不放,又能如何呢?
既不能讓朱昭平醒來,又不能讓他減少痛苦,他們已經熬得心力交瘁,并不想再多生事端。
但這口氣又覺得難以下咽,只好問蘇禮铮:“真的可以查到他們的病歷?”
蘇禮铮沉默了半晌,搖搖頭道:“可以是可以,但……病歷上寫的東西其實看不看也就那樣了。”
在蘇禮铮有限的記憶裏,自己寫病歷總要将語句修改潤色,比如明知這個病人一定會心衰,卻要寫可能會出現心衰。
這些修改過的病歷不是錯的,也不是假的,只是有很多不确定的記錄,容易出現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情況,在當下的醫療環境裏,其實是醫生們吃了無數虧之後的選擇。
人,都是有趨利避害的基因的,總是會下意識的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做法。
朱明堂對此表示不服氣,“那我們就只能咽了這口氣?”
蘇禮铮的目光沉沉,“那倒不是,投訴還是可以的,甚至可以找院長去講。”
“好了!這件事就此打住!”朱砂的胞姐朱南星是家中這一輩的長女,歷來很有些威嚴,聽了蘇禮铮的話後立即反對,“投訴一下就算了,事已至此,給人穿小鞋也無用,更何況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就算……爺爺也不會好起來了……”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下來,朱昭平情況堪憂,這才是最大的問題,相比之下,醫生的怠慢也因為蘇禮铮的及時施救而顯得微不足道了。
愛別離,求不得,永遠是人之苦楚,真正是上天無論貧富貴賤的一視同仁。
朱砂換好白大褂站在閱片室門口,看着大廳裏一群等着拍片的人,亂糟糟的,如同她剛過去的一晚。
集體讀片後,王昕看了眼她黑眼圈嚴重的臉,關切的低聲問:“你爺爺怎麽樣了?”
因為朱昭平病危,近一個星期以來朱砂頻繁請假,她祖父的事早已在辦公室人盡皆知。
不會有人對她的請假有任何不滿,就連一直和她過不去的任秋月也沒有意見,甚至主動分擔了部分屬于她的工作,畢竟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她祖父病重這件事。
朱砂苦笑着搖搖頭,“不好,昨晚才搶救了一次,插管了。”
王昕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似是鼓勵,又仿佛無言的安慰。
早上十一點,一群人看片子已經看得有些疲勞了,正三三兩兩的停下來喝口茶水歇口氣。
突然,門被“砰”的用力推開了,一道人影從門外像一陣風卷了進來,衆人吓了一跳,邬漁正要張口埋怨,就聽見一把男聲道:“容容,跟我走,爺爺要見你最後一面!”
朱砂本來沉默的站在桌旁,蘇禮铮的聲音突然撞進她的耳朵,她猛地一擡頭,只看見穿着便服的男人眼睛通紅,正站在自己跟前,顫抖着手給她解白大褂的扣子。
她從未見過蘇禮铮如此失态,而他說的話她也聽不懂,她掙紮着擺脫蘇禮铮的手,強笑道:“蘇禮铮你開什麽玩笑,怎麽可能……昨晚都就過來了……”
“朱砂!朱容容!你醒醒好不好,難道你不知道點頭呼吸代表什麽嗎!”蘇禮铮強硬的拽住她的手,逼她看着自己。
朱砂被他眼裏凝聚的哀傷刺痛了雙眼,她用力揮開了他的手,聲音增大了幾分,“我當然知道意味着什麽!那又怎樣!爺爺不會死!不會死!不會……”
她的白大褂已經被蘇禮铮解完了扣子,随着她的掙紮而滑落到地上,她退後幾步,腳印踩在上面,有了灰色的痕跡,顯得有些狼藉。
時間緊迫,蘇禮铮容不得她再發小孩子脾氣,頭一回深恨朱砂的任性,他不再和她解釋,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外沖。
望着朱砂被拉扯得跌跌撞撞的背影,辦公室衆人都無言的面面相觑,他們當然認得蘇禮铮,卻并沒發覺他與朱砂之間有什麽特別關系,此番對話入耳,令他們有種不妙的感覺。
“都愣在這裏做什麽,別人家的事與你們什麽相幹,還不幹活去!”馮主任突然出現,環視衆人一周,低聲斥道。
衆人低頭做鳥獸散,才剛回到座位上,就聽見馮主任突然又說了句:“朱砂家裏有事,接下來會請一周的假,請各位多擔待,勞累了。”
說罷他就轉身離開了,等主任一走,邬漁和王錄秋互相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底的擔憂。
作者有話要說:
小師妹(難過):師兄,我難受……
蘇師兄(安慰):抱抱,不哭。
碎碎念:
收拾行李收拾得我很累……今天不唠嗑了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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