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蘇禮铮将朱砂強行帶走,全程沉默的将她塞進車裏,然後一路風馳電掣的往省中醫去。
雨仍然在下,仿佛沒有停歇的可能,朱砂側頭望着外面路過的街道,看見有老人撐着傘,孩童從躲雨的屋檐下撲進他懷裏,眼淚頓時就模糊了雙眼。
從最初的不可置信中回過神,朱砂明白蘇禮铮絕不會拿這樣的事來開玩笑,所以他的話一定是真的。
這就意味着,朱昭平是真的到了彌留之際。
醫院路段慣常有些堵車,即便不是上下班高峰。朱砂與蘇禮铮終于趕到病房,朱昭平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強撐着擡手各自摸摸他們的手背,就再也撐不下去了。
九十多歲的老人眼睛緩緩閉上,他年過六旬的大兒子率先哭出了第一聲,繼而屋內哭聲四起。
但哭聲很快就小了下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家人裏,長輩們經過大風大浪,還尚存一絲理智,知道太大的哭聲會影響到其他的病人。死亡,對于在醫院的人來講,是一件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就來臨的事。
有經驗的護士來幫忙處理後續事情,在院宣布死亡的病人按照規定是需要直接送往太平間的,然後由家屬聯系殡儀館。
朱砂和兄姐們互相配合着給祖父穿上早就準備好了的壽衣,父親則打電話給事先詢問過的殡儀館,當他的情況越來越惡化,家裏就已經在商量這些事了。
套袖子時,她摸到祖父的手腕,因為死亡,身體的溫度開始下降,手底的皮膚已經開始涼了,她突然想起那天他非要自己和蘇禮铮摸他的脈的事來。
雀啄脈,如雀喙啄食,她想,以後自己再看見小鳥啄食就會想起爺爺來罷,也許是一段時間,也許是一輩子。
她又想起幼年時老人牽着她的手,帶她去廣場看鴿子,那些白色的鴿子停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啄着游客灑在地上的鴿食,她一下就沖進鴿群裏,驚起飛鴿無數。
那些撲棱翅膀的聲音,和她咯咯的笑聲,還有老人板着面孔教訓她要愛護動物的話語,在經年歲月裏已經淹沒在記憶的長河中,她以為自己早就不記得了。
外面的雨一直都在下,從病房到太平間的路不長不短,搭一次電梯,再走一段路,也就到了。
朱砂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衆人的腳步聲裏攪和着,凝重、遲緩,又茫然,像是錘子敲在她的心頭。
太平間裏陰森冰冷,看門的大爺給父親交代了些規定,然後簽了保管協議,約好第二天午時來接去殡儀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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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沉默的看着這一切,然後又沉默的跟着家人離開,回到家,她不需要像長輩們那樣給親朋發訃告,便只好坐在門口發呆。
盛和堂門口很快就挂起了白幡,挂出來的告示牌上,白底黑字寫着:“東家有喪,歇業七天。”
早晨時打開的門重又關上,只有通往後院的小門半掩着,朱砂坐在門口的石條凳上,呆呆的看着發灰的天,眨了眨眼,發覺眼睛幹涸得發痛。
直到蘇禮铮因為醫院打來的電話不得不離開時路過門口,喊她:“容容,回去罷,外面天冷。”
她愣了愣,稍顯遲鈍的回過神來,哦了一聲,又後知後覺的對他說了句,“明天記得回來。”
蘇禮铮點點頭,擡頭望了眼還滴着雨的屋檐,聲音輕微的應了聲好,就又沉默着繼續往外走。
他撐着一把黑色傘面的長柄竹語傘,手裏的竹制傘柄已經被他握得變暖起來,他扭過頭去,看剛剛離開的那個門。
沒有人了,那個總是目送着他離開的老人不在了,他送了他二十多年,終于送不了了。
很快就有酸痛湧上眼眶,他就這樣站在冬天淅瀝不停的冰冷的雨裏,突然就淚水決堤。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冬天,也是這樣多雨,他在寒風裏将祖父送去醫院,又在翻過年的初春将祖父送進墓園。
那時他安慰自己,打起精神來,還有一位祖父在。他與朱昭平相處了二十載,在他心裏,朱昭平的地位并不亞于親祖父蘇國維。
可是現在,連這位祖父也走了,他去哪裏,再要一位那麽疼愛他為他着想的祖父呢?
而來日,他還要送走很多的長輩,父親母親,如父如母的師父師母,到那時,悲傷都是成倍的。
這樣一想,他就忍不住惶惶。他是一位醫生,卻無法在此時勸慰自己要看淡生死。
哭了一場,蘇禮铮回到醫院,打起精神來處理了病人突發的情況,然後去向洪章請假,“家裏長輩去世,我需要去幫忙料理一下後事。”
洪主任看着他明顯萎靡的神情,還有那布滿紅絲的眼睛,很爽快的批了三天假,科裏人手少病人多,能在突如其來的情況下給出三天假已屬不易。
蘇禮铮沉默的收拾好自己工位上的文件,又交代林平儒看管好組裏的病人,然後将髒了的白大褂往值班房的回收籃裏一扔。
離開醫院時已經是入夜,雨停了,天空黑得看不見一絲雲彩,低氣壓籠罩在周圍,憋得讓人有些呼吸困難。
看樣子,明天還是會下雨。
第二天中午,朱砂熬過了覺得漫長的去往醫院又從醫院到殡儀館的路途,然後站在角落裏看着來追悼會的人,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滿目悲傷。
祖父一生為人豁達大度,曾接濟過不少有需要的人,盛和堂在街坊四鄰的心裏口碑極好,祖父離世,自有許多人來悼念。
人群裏有幾位同樣鬓發斑白腳步蹒跚的老人,他們是祖父昔日的好友或同門,擡手抹着眼淚,同朱南道:“這幾年老家夥一個接一個的走,過不了幾年,就都能在地底下團聚了。”
語氣既無奈,又孤獨。
瞻仰遺體時,朱砂看着祖父經過了修飾的臉孔,嘴唇抿着,嘴角有些上揚,仿佛只是睡着後做了個好夢。
她想起司儀念的那篇悼念詞,說祖父年少拜師苦學,終能掌起家業,又辛苦操勞一生,将畢生所學傳授給後人,著書立說,為蒼生謀福祉。
朱砂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關心過祖父到底有着什麽樣的身份和成就,他是別人心裏的膏方大師,師從名醫,習得一手好醫術,但在她這裏,他只是祖父。
他是那個在她小時候悄悄帶她去買零食的人,是那個會給她講她從前多調皮的人,也是那個護着她不讓她受到傷害的人。
她生活裏擁有的羽翼很多,卻唯有祖父,是只有溫情沒有嚴厲的那雙。
蘇禮铮告訴她,隔代親是個很殘忍的詞,她深以為然。
因為隔了一輩,就意味着彼此相處的時間不會太多,而分離卻是永遠。
她側頭看了眼以家人身份站在旁邊的蘇禮铮,他的拳頭緊緊握着,面無表情,目光空洞,可是卻沒有一點的淚。
她知道,太悲傷的時候是沒有眼淚的,因為她也一樣。
她看着站在前面的父母,他們的身影有些彎了,互相攙扶着,黑色的衣服在沉重的氣氛裏越發顯得凄涼。
父親一直表現得很冷靜,冷靜的聯系殡儀館,冷靜的通知親朋參加追悼,冷靜的指揮着一切流程,可他的頭發卻一夜間白了一半。
母親早晨起床時,還同往常一樣問了句,“容容,今天你給爺爺送早飯行不行?”
問完了才想起,以後都不用送了。
那時她站在客廳裏,正對着大開的門,門外是小小的院落,穿過院落,前面就是祖父看了一輩子的盛和堂。
而院子中央,是小巧的盆栽花卉,那都是祖父親自栽種的,她小時候還因為摘過花被母親擰過耳朵。
她收回視線,環顧了一圈室內,屋子裏的多寶閣,牆上的書畫,茶幾上的茶杯,林林種種,都有着祖父的影子。
在她二十餘年的人生裏,沒有哪一天的生活是沒有祖父的存在的,哪怕只是回家吃了個飯,飯桌上也一定會見到他,若是不在家,他也會每天給她打個電話。
可從今以後,飯桌上永遠少了一個人,手機通訊錄裏,備注是爺爺的那個號碼也再也不會有電話打來了。
朱砂想到這個時愣了愣,随即抽了抽鼻子,心頭一陣緊縮,疼痛有如實質般傳來,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困難。
她下意識的抓住旁邊人的袖子,蘇禮铮被她一拽,忙伸手過來扶她,低聲問了句:“……還好麽?”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又充滿了疲憊與無奈。
朱砂擡眼看着他,望着他連胡子都沒有刮的下巴,突然想起兩年多前的那個暮春,隔了許久才又出現在盛和堂裏的他,也是這樣,然後平平靜靜的回答問他怎麽那麽久不見的人,說:“我的祖父過世,回家料理後事去了。”
本來模糊的印象仿佛一下子就清晰起來,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平靜臉孔底下濃烈的哀傷。
沉默了半晌,她緊緊抓住蘇禮铮的衣袖,顫抖着聲音告訴他:“以後……爺爺再、再也不會……不會給我……打電話了……”
磕磕絆絆的說完了這句話,她眼睛一痛,眼淚終于流了出來,如決堤之水。
蘇禮铮一只手臂環着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免得跌倒,他聽着她如離群小獸的悲鳴,想起自己手機裏的那個號碼,無論換了幾個手機,還是會存進去,即便知道那個號碼早已經被注銷。
他別過頭,把快湧出的淚,又用力的憋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碎碎念:
今天還是沒有小劇場。
因為寶寶我現在在火車站,準備回學校考試啦。
從明天開始放存稿箱大胸弟啦,直到六月四號,如無意外的話,六月五號恢複手動更新。
大家繼續支持寶寶呀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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