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天一早,沈寅初醒來的時候,蘇鯉還沉沉地睡着。

屋子裏頭暖氣熱,被子蓋不住,雪白的腰肢上還能看見紅痕,看得沈寅初尴尬地移開了臉。

他輕手輕腳地從床上起來,給蘇鯉把被子重新蓋好,又關好門,這才輕手輕腳地到廚房開始準備。

今天難得地不出攤,可是還是不能睡懶覺。他得先把需要用的東西都搬到租的房子那邊,然後再去找小舅子,幫忙把兩個棚子都搭起來。

九十年代初期,城管大隊還沒有成立,自己擺個小攤賣點什麽,或者搭個棚子賣小吃,都沒人管。別說不管,連稅都不用交,因為擺攤的實在是太少了。

把各種食材調料,還有鍋碗瓢盆都收拾好,沈寅初正準備自己搬下去,一扭頭看見小丫起床了。

“哥!你咋不叫我呢!”

小丫急急忙忙地去廚房跟前洗臉刷牙,沈寅初看她起來了,索性先不着急。

“我尋思讓你多睡會兒,這才四點多,不着急。”

親妹子第一天就表現這麽積極,自然不能打消她的積極性。

“我随便做點東西咱倆吃一口,然後就把這些東西都搬到那頭去,再簡單收拾收拾。”

昨天蘇鯉買了十二個大白饅頭,還剩下三個。這饅頭不是用酵母發的,是用大堿,做饅頭的手藝不太好,今天饅頭就發幹發硬了。

吃着不好吃,拿來做個炒饅頭倒是正好。

沈寅初在案板前考慮了一下,唰唰唰把饅頭切成了指頭肚大小的饅頭丁,又磕開三個雞蛋,加鹽打開兌入冷開水,做了一大碗蛋液。

剛剛切好的饅頭丁放入雞蛋液裏頭,攪拌均勻,讓每一顆饅頭丁都均勻地吸收滿蛋液。

“哥,你這做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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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洗漱完又換好了衣服,出來正好看見沈寅初在拌勻饅頭丁。

“炒個饅頭吃,再把昨天的魚頭豆腐熱熱,你還沒吃上呢嗎?蘇鯉她媽做的魚頭賊好吃。”

“咱媽做得也好吃,就是不舍得買肉……哥,我都快一個月沒吃着肉了,要變兔子了。”

“行啊,哥天天給你吃肉,行不?”

現在豬肉才四塊錢一斤,要一直到九八年才會漲價漲起來,天天給菜裏頭帶點肉他還是做得到的。

“不用了!偶爾吃一頓就行了,還有大興嫂呢……村長他們家賊摳,一年到頭都不咋做肉吃。咱媽說,前兩天有人給村長送了一捆帶魚,村長還不樂意,說吃魚廢飯。”

“廢飯”這倆字可太精髓了,沈寅初乍一聽,差點笑噴。他還記着面前有一盆饅頭丁,趕緊把臉轉過去。

“不過吃帶魚是下飯,今天忙活完,哥也給你買點帶魚做着吃,你想吃幹炸的還是紅燒?”

“幹炸一半,紅燒一半!”

“行,你把暖壺水倒出來點晾着,你嫂子和你侄女都貓舌頭,喝不了太熱的。”

沈寅初一邊指揮他妹子,一邊給鍋子倒上油燒熱,把一盆饅頭丁又拌了拌,快速倒進鍋裏頭劃散。

吸飽了雞蛋液的饅頭丁胖胖的,遇見熱油,迅速地變黃變脆,一股香味從鍋裏頭爆發出來。

沈寅初幾刀切好了蔥花和香腸,又撒了一把孜然上去,快速翻炒了幾下,就盛了出來。

“好香!”

小丫端了一碗過去,她不怕燙,先夾了一塊放進嘴裏。

好脆!

因為有蛋液的存在,饅頭丁的最外層極脆,咔嚓一聲咬碎了,裏面是香香軟軟的內芯。

再加上蔥花和孜然的調味,還有香腸粒,小丫覺得,她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饅頭!

“哥,你咋這麽會做菜了!這個好吃,明天我還想吃!”

“好吃就多吃點,魚頭我也熱了,慢點吃。”

兄妹二人吃了一頓飽飯,把鍋碗瓢盆都扛下樓放在倒騎驢上,小丫怕她哥累,想跟着倒騎驢走過去,卻被沈寅初直接塞了進去。

“你哥這麽高個子還馱不動你?”

說實話,就算是用塑料布做了雨棚,這倒騎驢裏頭也真的很冷,只不過擋點風罷了。

更別提外面蹬車的沈寅初了。

就算戴上厚厚的手套,也覺得手指頭凍得跟貓咬似的。

每天早起出來擺攤,确實是很苦很累。不過,就是得吃別人吃不了的苦,才能掙別人掙不着的錢。

沈寅初在心裏頭給自己說了個金句,想早點掙錢買個大發的願望更強烈了。

明天就是十二月一號,年前他還想攢錢給閨女們收拾房子。咱家倆閨女要模樣有模樣,要聰明有聰明,天天擠在一起睡雙人床,連個自己的衣櫃都沒有哪行?

倆人一路到了出租房,才六點鐘,天邊剛剛有點魚肚白。因為昨天大興嫂直接住在了這邊,沈寅初沒開門,先敲了敲門。

裏面窸窸窣窣一陣響,大興嫂打開門,臉上帶了三分笑:“寅子,咋來這麽早啊。”

這年頭的農村媳婦都能幹活,懶的反而是男人。大興嫂今年四十多,兩個兒子都出去念書了,家裏頭幾個兒媳婦就她一個有空,就來給沈寅初打工來了。

“我昨天睡得早,今天起來就把屋裏屋外剛收拾完,寅子你看看還有啥需要收拾的沒?”

“行,之前就挺幹淨了!”

幾個人把倒騎驢上的鍋碗瓢盆都搬進去,開始分門別類地擺放。才忙活到一半,門就被敲響了。

沈寅初開門,一看,是老蘇家三口。

“喲,爸,媽你咋也來了?”

上次去老蘇家的時候,老蘇頭就答應幫他尋摸搭小棚子的東西。昨天沈寅初跟蘇淼提了,今天一天盡量把兩個小棚子都搭出來。

老白家的地址老蘇頭知道,爺兒倆過來沈寅初想到了,卻沒想到老丈母娘也過來了。

“哎喲,我咋不能來?看不起娘子軍?婦女能頂半邊天知道不?”

老蘇太太幹了一輩子家務活,又幹淨又利索一個人,進來兩下就問清楚小丫和大興嫂的姓名,跟着收拾起來。

“知道了知道了,”沈寅初在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媽,活兒叫她倆幹!您老能頂半邊天,您老在一邊看着指導工作就行!”

老丈母娘今年也五十幾了,他哪好意思讓她來幹活?

“那能行麽?沒聽說嗎,将軍打仗沖鋒在前,你們爺兒仨去忙活去吧!我把這邊忙活完,就給你們做晌午飯,等中午回來吃。”

老蘇頭在一邊講:“你這是又當将軍又當督糧官啊。寅子不用不好意思,你媽在家閑着也沒事兒幹,她願意過來找人閑磕牙。走,我給你尋摸了好玩意,咱們搭棚子去。”

再客氣下去,可就假了。沈寅初在屋子裏頭又找了幾塊抹布給幾人用,跟着老蘇頭出了屋。

一出門,嗬!沈寅初吓一跳!

他一開始以為老爺子說給他尋摸了好玩意兒,也就是一些木料之類的。結果一出來,看見一卡車材料停在樓前!

“爸,這些東西……”

“甭擔心!大平礦那頭的辦公樓建在沉區上了,樓都裂了,礦裏頭給扒了,這些材料放了好幾年,今年才說要都扔了。我瞅着怪可惜的,正趕上你又要搭棚子,就叫我徒弟給拉過來了。”

沉區就是指地下采煤造成地面向下塌陷,上面的建築物都會有不同程度的損壞。沉區的民房,礦裏頭一般是會視作拆遷給賠償的。

他喊坐在駕駛座上的年輕人:“小偉,這是我姑爺!你喊哥!”

年輕人憨厚一笑:“哥!拉哪去?”

……開口就問拉哪去,沈寅初看出來了,老蘇頭這徒弟八成也是跟蘇淼似的實在人。

不過,這一車材料,別看都是舊的,搭個小棚子那可太夠了。

“爸,咱這……”

“寅子你甭擔心,小偉是瓦工,一會兒咱們都給他打下手。你老丈人我以前早上也上工,還能不知道?就你以前那個小破棚子天天四點起來賣小吃,還不凍死!你自己說整點鐵皮搭上就行,你知道夏天多曬嗎?”

“這麽給你搭上,以後冬天裏頭能生爐子,夏天房頂整厚一點也不曬得慌。你是我姑爺子,我不幫你想到,誰幫你想到?”

老蘇頭有句話咽回去了,這姑爺打小沒爹,兩頭就他這麽一個男性長輩,他不得多想一點、多看一點麽?

不過這話不能當人面說,他自己心裏頭知道就行了。

“行了,不羅嗦,我坐車跟小偉去廣場上,你倆年輕,跟後頭走過去吧!”

這房子離着小廣場實在是近,走路也就一兩分鐘,沈寅初邊走邊跟蘇淼打聽:“咱爸這徒弟哪借的車啊,一會兒臨走我跟着去加點油給個油錢吧。”

“應該是礦上的車,不過貨車司機自己幹點活也是常事,回去的時候給油箱加滿就行。”

蘇淼又加了一句:“你不用跟小偉客氣,這人老實在了,實在得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沈寅初有點無語,這話誰說都行,從自己這小舅子嘴裏說出來,咋這麽奇怪呢?你也沒比人家小偉強多少好麽?

倆人走到小廣場的時候,老蘇頭和小偉已經在找地方了。蘇淼直接爬上去,開始往下卸磚頭木頭,老蘇頭甚至連人家拆下來的舊門連門框都整回來了。

沈寅初:……

“姑爺你來看看,這棚子搭這行不?小廣場畢竟是公家地方,咱得靠點邊。這上頭有個大樹,夏天省得你太熱。”

“行,就搭這吧!”

沈寅初趕緊過去給蘇淼搭把手,幾個人一會兒工夫就把東西都卸下來了。他一瞅,車上還有個舊的報刊亭,老蘇頭在下面笑眯眯地看着他。

“這個給你整那個賣飯包的窩棚,行不?”

這老爺子,絕了!

從車上跳下來,小偉已經畫好了地方,開始指揮着幾個人簡單墊一墊。

畢竟是簡單搭個棚子,雖然搭在了小廣場旁邊的土地上,但是也不能給公家的地方刨開打地基。只能先擱磚墊一墊,權當找平。

幾個人熱火朝天地幹了一上午,小棚子的雛形就出來了。老蘇頭生怕屈着他姑爺,小棚子蓋得快趕上一間房了,下午再裝個房頂,基本上就齊活。

小偉還說:“哥,你要是不怕慢,我再給你砌個地磚!”

“不用不用,抹點水泥就夠使喚了!”

幾個人蹲在地上抽煙,沈寅初自己不抽煙,但是兜裏肯定随時放着一盒好煙等着派。

這年頭的人,吃這個。有時候一盒好煙比你塞個紅包都好使,說出去又好聽。

“歇會兒回去吃你師娘做的飯去,小偉也好些日子沒吃過了吧?”

小偉把帽子拿下來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又帶回去,把滿腦袋頭發弄得亂七八糟的也不當回事。

“可不,”他看向沈寅初,“哥,你真厲害啊。我聽淼子說那個水變油是你戳穿的?”

沈寅初把水壺遞給小偉,看着對方咕嘟咕嘟下去大半壺:“這有啥厲害的,中學生都能做的實驗。”

“哼,中學生都能做的實驗,礦上領導到現在還不想承認呢!照我看啊,就應該把那個騙子法辦!結果人都跑了,這邊連個屁都沒放!”

這事情倒沒出沈寅初所料,礦上多半不會把騙子法辦——實在是太難看了。

項目沒投資,這是一回事兒;項目發起人是個騙子,把領導都騙了,這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後來這個水變油騙遍天下,倒有一半是因為這樣的關系。哪怕被騙了,很多人也不會張揚出來的。

“哎喲,這不是老蘇嗎?”

幾個人正唠嗑,突然有人打招呼過來了。

沈寅初不認得,老蘇頭認得,這人以前是在他手底下,腦子活,後來進了礦務局,現在大小算個科長。

這人跟老蘇打了個招呼,無視了旁邊的蘇淼和小偉,直接問道:“這就是你女婿沈寅初吧?”

沈寅初當年是礦上一根草,小陳道明,哪怕蹲在地上也一眼就能認出來。

“行啊老蘇,整了個好女婿啊?這回可是給礦上立了大功了!”

這人顯然是知道內情,蘇淼那報告還沒報上去呢!

“哈哈哈,那不都應該應份的嗎?再說,我女婿!那肯定好使!”

老蘇頭說這話的時候,顯然是忘了他前幾年怎麽天天在家跳腳罵女婿的了。

“你小子怎麽有功夫跑這來了?聽說呂書記來了,你挺得用啊?”

沈寅初在一邊聽着,老丈人這話頭子說得可不怎麽好聽,他趕緊遞了根煙:“這位大哥,貴姓?”

“我姓郝,你叫郝叔就行。”

這位郝叔和老蘇頭勉強算是一輩,沈寅初叫了一句郝叔,聽對方繼續講。

“呂書記今天想起來,那天耽誤你擺攤了,叫我過來買幾個煎餅果子,順便當午飯。我過來一瞅,嗬,你小子不擺攤了,鳥槍換炮了?”

聽到這句,沈寅初這才知道,別看這人四十五六了,能叫呂書記使喚出來買煎餅果子,要麽是個馬屁精,要麽是現在職位也上不去只能跑個腿。

不管是哪種,看他剛剛跟老蘇頭稱兄道弟人五人六的樣子,都不太相稱。

老蘇頭當年好歹是礦上的勞模,技術人品都沒的說!

“真是可惜了,我還琢磨着,我現在人事那邊多少能說上點兒話。要是你還想回去,就把那個停薪留職給你撤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郝叔一臉惋惜,“沒想到你小子這是豬油蒙了心了,死活都要擺小攤……你圖啥?又不掙錢又沒社會地位,風裏來雨裏去的。”

沈寅初看蹲着抽煙的小舅子想站起來,生怕這小子嘴裏說出啥不中聽的話,趕緊擋在他跟前。

“郝叔沒聽說麽,我那不是腦袋在礦裏頭碰了,現在還後怕着呢,不然誰不知道礦裏頭好啊?是不是?”

他又祭出塞煙**:“還得謝謝您惦記我!停薪留職說撤就撤,郝叔是個能人兒啊,說不定以後還有事兒求着您,到時候郝叔千萬可得擡把手!”

“那沒說的,”被馬屁拍舒坦了,姓郝的臨走還劃拉個火機,“我看你這個火機不錯啊……”

沈寅初趕緊給塞他兜裏:“哪有,就是順手買的。您替我給呂書記陪個不是,今天真沒出攤!謝謝他老惦記我那生意了!”

姓郝的滿意地走了,他才走出去幾步,蘇淼氣得在地上吐了口唾沫:“什麽玩意兒!”

“哥,你犯不上跟他說好話。這人現在啥能耐沒有,就會溜須拍馬!”

小偉也在一邊說着,老蘇頭臉沉下來:“你啥時候能跟你沈哥學,我才放心呢!這樣小人,你不得意他,也不能惹着他,不然不知道啥時候就在後頭給你下絆子!”

沈寅初看着倆氣鼓鼓的小夥子,忍不住好笑。

“聽他的幹啥?不是你哥吹牛逼,這人一個月能開幾個錢?四百?五百?你哥一個禮拜掙的都比他天天熱臉貼冷屁股掙得多!”

“走,回家吃飯去!”

作者有話要說:晉江後臺又抽了……發半天才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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