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天一早,沈寅初深呼吸了一下,準備去破財了。

他要買個BP機!

固定電話先不裝,他人整天在店裏和租房那邊,家裏頭白天人少,裝上電話也沒人接。倒不如弄個傳呼機,随時随地有人能找到他。

而且,這個年代電話初裝費特別特別貴,九三年初大概要五千塊錢,前幾天沈寅初去問了問,降低到了三千六。一部固定電話也降低到了幾百塊。但是,不管五千塊還是三千六,都是個讓他無法接受的數字。

現在裝,倒不如過幾年初裝費降下來了再裝,身為一個過來人,沈寅初知道這東西降價降得厲害,要不了幾年,就該開始裝電話送話機了。

和動辄幾千塊的初裝費比起來,一個一千多塊的傳呼機就顯得“物美價廉”多了,而且沈寅初也不怎麽在家裏待着,倒是打電話給傳呼機找到他就簡單多了。

這個時候移動聯通都還沒出現,沈寅初起了個大早,跑到了電訊營業廳。

BP機雖然貴,可是這礦區人富裕的多,又有不少是單位報銷給配發。沈寅初也是從一個顧客那聽說今天會發放一批新機子,才一大早揣好了錢過來買。

到了地方,已經有十來個人在排隊了。沈寅初松了一口氣,過去跟着排隊。

站在隊伍最後頭,他看着牆上的各種通知,冷不防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

“喲,這不是沈大帥哥麽,你怎麽跑這來了?不去做你的煎餅果子了?”

沈寅初依稀覺得這聲音耳熟,回頭一看。

喲!這不是李敏貴麽!

這小子他記得,飯包攤剛開張第一天的時候,想蹭吃蹭喝,結果被他忽悠着買了四份飯包。

“喲,這不是李哥麽?好久沒看見啊,怎麽不去給老弟捧捧場呢?像你這樣一口氣買十塊錢飯包的主顧,那可太少了!想死我了!”

沈寅初一提起捧場,李敏貴立刻想起來那天買飯包花的十塊錢,差點一口血噴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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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來他就氣悶,有十塊錢,他去個小飯店都能叫倆素炒了!吃什麽飯包?

“誰有空天天吃那飯包煎餅果子,”李敏貴一臉不屑,“你排錯隊了吧?湊什麽熱鬧?這是賣呼機的地方。”

“沒排錯,”沈寅初見笑笑,“我這天天不着家,媳婦兒有事找不着我,搞個BP機,真有急事兒了也能呼我一下。”

李敏貴有點不敢置信,他這職位都輪不上單位給配呼機!更別提自己買了……

一個呼機一千多塊,一年服務費下來還好幾百,普通人哪裏用得起?李敏貴這次來,是起了個大早來幫領導排。

可是沒想到,居然在這邊碰上沈寅初了!

“今天新到的可是摩托羅拉的機子……不是小日本的松下,一個一千五百六呢!你這開小攤的……”

李敏貴有點不相信,這沈寅初以前就好豬鼻子插蔥裝大象,說他買得起個傳呼機,誰信啊!裝什麽大瓣蒜!

他這話聲音有點大,前面幾個人都回頭看了看,不過倒都是打量着李敏貴,沒人注意沈寅初。

這可是九十年代,報紙上到處都是下海發大財的故事,什麽海外親戚巨額遺産,什麽農民地裏頭撿到狗頭金。大部分人的眼光都是開放的,不然也不會那麽多人相信“氣功”、“水變油”了。

小攤老板怎麽了?你管人家買不買得起呼機呢?

有大哥還小聲嘀咕了一句:“太平洋警察啊,管得還挺寬……”

沈寅初看着李敏貴的樣子,開口道:“你都能買得起呼機了,我有什麽買不起的?”

他是知道李敏貴工資的,滿打滿算一個月四百二頂了天了。雖然不算低,但是買個呼機也絕對是狗熊戴手表——硬裝體面人兒。

這一句話,沈寅初自己覺得沒什麽。

實話麽!這李敏貴一個月四百多塊錢,都能硬充大瓣蒜買呼機。他怎麽就不能買了?

可是這話聽在李敏貴耳朵裏頭,可就不爽了。

——他自己知道,他可買不起這呼機,是來替領導買的!沈寅初這句話自己覺得沒什麽,可是聽在李敏貴耳朵裏頭,倒像是大耳刮子呼在了他臉上。

“你說啥呢!我怎麽就不能買了?!”

沈寅初奇怪地看着這人,有毛病吧?

旁邊看着的大哥都看不下去了:“你這小子咋這麽能叨比叨?不你先問人家買不買得起嗎?咋地,人家就說一句你能買別人不能買,你倒急眼了?心裏頭有鬼?”

“關你……”

李敏貴說了半句,瞧着這大哥又高又膀,閉嘴不說話了。

這年頭還沒經過嚴-打,礦區治安雖然好,沒什麽人命案件,但是一群小子在哪群毆打個鼻青臉腫,那可太常見了。

沈寅初抱個拳:“大哥,夠意思,趕明兒要是不嫌棄,我那小攤随便請你吃。”

倆人聊了幾句,終于到了電訊局營業廳開門的時候。擺着臭臉的營業員過來打開了門,一幫人蜂擁而入,排在玻璃展示櫃前頭。

“只有摩托羅拉的了!一千五百六,入網費二百,服務費預交一年,一個月五十塊錢。選號費看號碼!”

沈寅初在心裏頭算了一下,忍不住咂舌,真的貴。

他買一個呼機夠用就行,選號還是算了。

不過,他前面這個大哥可不含糊,一開口就選了個518的號。這一個號就三千塊錢!

輪到沈寅初,他趕緊掏出來一沓子大團結:“不選號!”

櫃員收了錢,填了幾張單子,直接把BP機拿出來給他。這年頭還沒有身份證登記這回事,都是直接拿了就走。

他拿着,忍不住打開盒子準備觀摩一下他前世都沒見過的老古董,正好身後的李敏貴走過去。

“您好,同志,我要買518號……”

“518賣了!看別的吧!”

櫃員清脆地打斷了李敏貴的話,丢過去一張紙,上面518號碼清晰地被劃掉了:“短號就那幾個了。劃掉的都沒了。”

沈寅初有點懷疑地站住,往櫃臺那邊看過去。

就李敏貴……還能挑號呢?還一張嘴就是三千塊錢的518?

“同志,同志……”李敏貴有點着急,回頭又看了看門口,看着沈寅初站在那看着他,連話都說不上來了,“我能不能……”

“挑不挑?不挑就趕緊的!後面還有人排隊呢!”

“不是,我替我領導來買的!我能不能拿這張單子去打個電話,問問他要啥號?就等下就回來!”

沈寅初實在沒忍住,一聲笑了出來。

懶得繼續看李敏貴面紅耳赤的樣子,他一路回家,把呼機拆開裝上電池,感受了一下九四年的高科技!

裝上電池,用力按住開機鍵,暗綠色的電子屏幕上跳出一長串0,按照說明書調整好之後……這BP機就能夠顯示時間了。等到有人呼他的時候,這BP機上就會顯示需要他回話的電話號碼,到時候他再找個公用電話亭,給對方回個電話。

再後來,就有人發明了暗碼,固定幾個數字是什麽意思,專門有小冊子用來查。範曉萱甚至還唱過一首數字情歌,“520是我愛你,000是要kissing……”

沈寅初撇了撇嘴,還不如将來一塊電子表呢。傻大粗黑的,快趕上煙盒大了!

這年頭的BP機都是別在褲腰帶上的,還帶着個有小夾子的鐵鏈,可以夾在褲兜上,防止掉出去。沈寅初把BP機別了上去,感覺自己特別傻,不敢在鏡子前面多看。

不過,等到年三十他帶着蘇鯉和露露霜霜回家的時候,可沒人覺得他傻。

太潮了!

沈家老大這是發了財啊,不然咋能戴上這玩意?

沈寅初自己沒當回事,蹬着倒騎驢把媳婦閨女一路載到砬子山根底下,又一路沿着土道推上了後山。這一路上看見沈老大的,都一眼就看見他腰上那根晃蕩的鐵鏈子了。

這年頭村裏有電視的人家都少,娛樂無非就是飯後坐在一起閑磕牙。沈家老大買了BP機的消息,飛一樣地傳遍了全村。等到吃完晚飯,已經家家都知道了。

沈寅初這會兒正在家裏頭擺年貨。

“媽,這是給你買的黑芝麻糊,還有奶粉。”

“還有大馬哈魚,蝦爬子,我都擱煤棚凍上了。”

蘇鯉也按照沈寅初事先說好的,給老太太拿了五百塊錢。老沈太太說着不用,一轉眼就把錢掖進了炕櫃裏的被褥中間。

“奶奶!”

白露會來事兒,幾下就拱到了燒得滾熱的炕頭上,拉着她奶奶說話。這小機靈,記得往年老沈太太會唠叨她媽,趕緊過去跟她奶說話。

老太太好唠叨,用不着小孫女說啥,自己就車轱辘話念叨一晚上。給倆孫女講故事,講封神演義裏頭比幹被妲己挖了心,一出門碰見老太太賣空心菜。

姜子牙囑咐比幹不要跟人說話,比幹卻忘了這一節,問老太太人無心能不能活?老太太說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得死。聽見這話,比幹就直接一口氣上不來死過去了。

這故事沈家兄弟姊妹四個聽了無數遍了,早就提不起勁頭來。看倆孫女兒一邊新奇一邊又有點害怕,老太太來了勁頭兒,又給倆孫女講什麽保家仙什麽陰兵借糧。白露興奮得在炕上蹦,叫蘇鯉一把摟到懷裏頭。

“別蹦!一會兒炕蹦塌了!”

沈寅初把呼機解下來,遞給一邊看了半天眼巴巴的老四:“拿去鼓搗吧,別摔了就行。我去燒燒西屋的炕。”

“哥!我前天就給燒開了,你放心,凍不着我大侄女。”

小丫有點沒精打采地,像是有什麽話要說,始終又沒張開嘴。她連呼機都沒去看新鮮,跟着沈寅初到了外屋,蹲在地上看他哥和煤泥壓爐子。

老沈太太養了一口大黑豬,這天冷,怕豬凍壞了,晚上都趴在外屋地。這豬懂事兒,看見人吭叽兩聲,也不拉不尿的。

沈寅初伸手撓了撓豬頭,問他妹子:“你這是咋了?今天咋這麽蔫吧呢?”

小丫也伸手去捏豬耳朵:“沒啥事兒,我能有啥事。我尋思了,等初二我就跟你回城裏頭準備去。大興嫂也不愛在家待了,你給的工錢都叫她婆婆要去了。”

大興嫂不愛在家裏待着,沈寅初能理解,不過他妹子這是轉性了?

難不成跟小斌子鬧別扭了?

想到這,沈寅初有點緊張。

要說想點什麽招把妹子和小斌子強拆開,他肯定能做到。但是沈寅初一點也沒動這方面的腦筋。

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妹子在城裏頭時間長了,自己把這個小斌子忘掉,這是最好的。

在最美好的少女時代喜歡的第一個人,哪怕他不同意,也不會強迫小丫分開,或者做出什麽事情故意破壞的。小姑娘的少女時代可多寶貴呢?

“跟哥說說,你看看你這嘴都能挂油瓶了,還說沒事兒?”

小丫嘆了口氣,拿跟稭稈去逗大黑豬,大黑豬幾下子把稭稈咬在嘴裏頭嚼碎了。

“還不是斌子哥麽……”

沈寅初心裏頭一沉,就聽她妹子用一種異常滄桑的語調感嘆道:“哥,這回我回屯子裏來,咱媽忙着看老四學習,沒空管我。我這兩天每天都跟斌子哥在一塊堆兒,咋覺得……”

“別大喘氣!”

小丫重重地嘆了口氣,順手劃拉個板凳給她哥放屁股底下:“我咋覺得斌子哥看起來那麽沒意思呢。”

話匣子一打開,小丫就停不住了。

“我以前覺得斌子哥說話好聽,長相也不差,知道疼人兒。現在還是那樣,但是我覺得他咋那麽沒見識呢?”

“我跟他說,這屯子裏頭待着沒前途,将來我倆一起去市裏頭幹。加把勁兒,咋掙不來錢?他說啥也不願意去市裏頭,說怕他那一畝三分地叫他弟弟占了……”

沈寅初松了口氣。

小丫繼續自顧自地說:“真的,哥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壞啊?斌子就是不怎麽上進,別的都挺好,咱屯子裏頭賊多小姑娘稀罕他。但是我現在……”

她咬了咬下嘴唇,這才把下頭的話說出來:“我現在咋一點也不稀罕他了呢?”

這才是我老妹兒呢!

沈寅初心裏頭這麽想,嘴上可不能這麽說:“這叫啥壞的?你想想,他哥老爺們兒跟小姑娘能一樣麽?斌子今年二十三了吧,眼看就要娶媳婦兒了。我可聽說了,他家瓜地是咱屯子侍弄得最不好的!村長都不願意叫他出去盯着望山屯的名兒賣瓜,說是敗了咱屯子的口碑。”

“一個老爺們兒,說話好聽管啥用?再說,你看小斌子他媽,連他們家大白鵝都不是啥好東西,今天還想咬白露褲腿子,多虧小順子掐着脖子給整走了。村裏這些家,誰家大鵝不關起來?就他家放養!”

“老妹兒,”沈寅初趁熱打鐵,“不是哥說啥,你看看你比城裏小姑娘差啥?就說那個李子,就天天來咱攤子買煎餅果子那個,一個月工資跟你哥差不多,能開七八百呢!不也看見你就臉紅嗎?”

“哥,我不是嫌貧愛富那人……”

“我妹子當然不是!誰說我妹子不好我跟誰急眼!”沈寅初生怕又惹得這倔毛驢又去跟小斌子和好,趕緊使勁兒順毛摩挲,“但是我妹子多能進步啊?是不是,剛去跟我幹的時候,連吆喝兩嗓子都不好意思,現在進貨攤煎餅算賬樣樣都行!你一個小姑娘都這麽上進,小斌子那可不是太扶不起來了?”

這麽說,小丫就點點頭。

“是,哥我就是覺得,人不能老在一個地方待着。我昨天跟小斌子說了,我說他要是這麽想,那俺倆就沒啥好說的了。我以後不想回這村裏頭了,再等以後,說不定咱還能去盛城呢,是不是哥!”

“對!”

沈寅初十分欣慰,想摸妹子的腦袋,卻想起來剛剛才摸過大黑豬,趕緊把手縮回來。

“我妹子真明白事兒,”他高興地許諾,“等過完年會市裏頭,你想買啥哥都給你買!”

小丫怯生生地:“哥,那我想化化妝行不,我買了粉條,村裏頭那幾個看着都比我白……”

“不行!”

沈寅初一口回絕。

這妹子啥都好,就是這審美,愁死人了。本來長得就黑,非得把臉抹得白得跟牆灰似!

小丫一撅嘴:“那你各個兒燒吧,我進屋上炕暖和去了。”

她站起身來,一掀門簾子進屋了。

這丫頭!

沈寅初蹲在地上,把剛剛和好的煤泥壓在爐子的火頭上,伸腳給大黑豬的後背蹭了蹭癢,大黑豬舒服得直哼哼。

屋裏頭老四不知道按着什麽了,呼機一通亂響,沈寅初笑了起來,掀簾子也進了暖烘烘的屋子裏頭。伸手揪了一把小丫的小辮兒,才把閨女摟進懷裏。

要過年喽!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更新完啦!下一更明早六點哈,麽麽啾!

我小時候家裏頭養的豬冬天就進外屋取暖,可乖了,拉撒都在外頭。豬其實特別聰明,尤其是以前中國的本地豬種,雖然長不太大,但是又聰明又香(怎麽感覺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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