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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選秀,留用了七十三名秀女。皇帝點選耿秋蘭等五名秀女進宮,其餘的賜予皇子或者權貴之家。
秀女們返家後數日,便會有宮廷姑姑進府教導規矩,照理說,從出宮那天起,耿秋蘭便不能出府,但她出門了,這是她與父親交換的條件,她說:“我願意放手,全心為家族争光,只求父親讓我再見程溪一面。”
程溪是她的救命恩人,四年前她聲名大噪,卻引來惡徒觊觎,他們意欲将她擄走,嘗嘗京城第一美女的滋味,是程溪伸出援手阻止這場災難,但他也因此受到重傷,在耿府養傷近将近四個月。
一百多天的朝夕相處,年輕人情愫滋生,明知道家世懸殊,兩人之間沒有可能,卻還是想盡全力拚搏一回。
三年前程溪給的藥讓耿秋蘭大病一場因而避開選秀,他們以為可以海闊天空,誰知皇帝放話,耿秋蘭終究逃不過入宮命運。
如果之前耿家長輩不知道耿秋蘭與程溪之間的情愫,在她生那場大病後也都清楚了。
今年的選秀耿秋蘭心如死水,幾次想了結自己的一生,卻都讓人給救下。
死亡于她,是奢侈。
一路上,耿秋蓮的笑容不歇,事實上自從選秀過後,賜婚聖旨頒布,她便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滿腔得意。
耿秋蘭是嫡女,從小到大被寵着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老太爺都對她另眼相看,哪像她一個小庶女,只能處處委曲求全。
可誰知道自己竟會有今日這番際遇,耿秋蘭雖然得到聖心、留用後宮,可自己嫁的是四皇子啊,雖然有人傳說四皇子是個傻的,可再怎麽傻總也強過一個暮暮老矣的皇帝。
誰曉得耿秋蘭能有幾年的好光景?說不定沒兩年功夫就當上寡婦,當寡婦還是好的,萬一皇帝偏愛,非拉着她殉葬……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笑彎兩道柳眉。
至于自己,雖然只是側妃,但聽說李彤桦是個軟性子,只有被欺負、沒有欺負人的分兒,而那個曾五福的爹不過是個七品小官,日後想怎麽拿捏,還不是看她的心情,到時候,四皇子府的後院自然是她說了算。
心滿意足吶,誰想得到她耿秋蓮一個小小庶女有機會成為皇子側妃。
望着耿秋蘭的滿臉落寞,她冷笑一聲。自從聖旨到了之後,耿秋蘭就是這副模樣,像是誰欠了她似的,祖父還把她找去勸說一下午呢。
哼,誰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和程溪那點兒破事,瞞得過別人可別想瞞過她的眼睛,好啊好,這會兒牛郎織女分隔天際吶,只不過牛郎織女一年還得見上一回,她與程溪怕是再見遙遙無期。
忍不住神采飛揚,耿秋蓮打趣道:“姊姊,你這是怎麽回事?幾日不見竟憔悴如斯,莫不是知道要進宮服侍皇帝,高興得連飯都吃不下?”
耿秋蓮勾起上揚眼角,這輩子她還沒機會在耿秋蘭面前如此得意張揚過。
就是個沒見識的女人,耿秋蘭連話都懶得跟她說。她本不願與耿秋蓮同行,可宮裏姑姑已經進耿府,她無法在府中與程溪見面,而近日許多被賜婚的選秀女子紛紛到慈雲寺酬神還願,祖父這才安排她與耿秋蓮一起出門。
“怎不說話?不屑妹妹嗎?姊姊真以為自己是皇後娘娘啦?哼哼,就當妹妹好心,奉勸姊姊幾句,聽不聽在你。
“皇後娘娘那個位置是風打不動的,人家兩個兒子可不是白生,就算姊姊再美、再受皇帝寵愛,也千萬別心大,不把滿宮妃嫔給看在眼裏,畢竟後宮裏的貴人比比皆是啊。姊姊還是好好學着怎麽夾着尾巴做人,千萬別為一己之私害了耿家上下。”
她在等耿秋蘭發怒,好再多刻薄幾句,可對方文風不動,只是淡淡地望着自己,明明半句話都沒說,耿秋蓮就是覺得自己被鄙夷了。
心嘔!不等耿秋蘭開口,她繼續挑釁。“就算沒有皇後娘娘,也有貴妃娘娘呢,也許她們年華不再,比不得姊姊美豔,可少年夫妻老來伴,她們和皇上的情分可不是一個新人能比得上,我要是姊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這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樣先給改了。”
耿秋蘭依舊與她對望,繼續一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樣”,看得耿秋蓮火氣更盛,本想再接幾句,可車夫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大小姐、五小姐,慈雲寺到了。”
聞言,耿秋蘭狀似無意地拍拍自己的衣裳,好像與耿秋蓮同坐一車便把她給弄髒似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令耿秋蓮恨得咬牙。
她猛地轉身,跳下車,領着婢女先走了。
耿秋蘭在她身後緩緩下車,也領自己的貼身丫頭、嬷嬷走進寺裏,只不過她走的是另一條路,前往一間僻靜廂房的道路。
他的背影被一圏光暈包圍,晃眼的光芒裏,有無數細小的灰塵在飄搖舞動。
總是情不自禁地,看見他的背影,她就無法忍住笑意,好像有股暖暖的東西從心髒中間往外,不斷地汩汩冒出。
她深愛他,确定到不能再确定。
那時,皇帝聖喻,讓她三年後再參加選秀,她便明白自己躲不過了,此生與他無緣無分,只能待來生,既然如此,何苦讓他們在這一世相遇、相知、相愛?
他總是偷進她的香閨,與她并肩躺在床上,說一夜情話。
聖喻傳進耿府那日,她整整哭上一天,她無法遏抑那份深沉的悲哀,直到他出現,濃濃的甜蜜才覆蓋了噬心的苦澀。
那夜,她說:“我無法負荷這麽沉重的失望。”她想把身子給他,但他拒絕了。
他說:“我相信柳暗花明,只要夠堅定,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這話是哄她的,耿秋蘭很清楚,他擔心一時的沖動會害苦她,倘若選秀勢在必行,失去頁節的自己,就算不被惱羞成怒的皇帝活活打死,父親也無法讓她活着破壞耿家名譽。
他愛她,無法忍受她受傷害。
選秀名冊送進宮那天,她懸梁自盡,被救下後,母親跪在她床前,哭着哀求她,“上次選秀,一場莫名其妙的重病,你以為皇上不心生懷疑?現在如果你死了,豈非坐實皇上的猜忌?
“關于皇上的種種,這些年你從祖父那裏聽到的難道還不夠多?皇上苛刻、偏狹,睚訾必報,你今日掃了皇上的臉,他日皇上必借口滅掉耿氏一門,秋蘭,救救我們吧,你弟弟還小,哥哥的前程全掐在你手上,你怎舍得為一個男人,鬧得耿家家破人亡。”
靜靜聽着母親的話,心中五味雜陳,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呀,何德何能背負這樣大的責任。
“程溪。”耿秋蘭輕喚。
程溪飛快轉身,臉上迅速挂起一道笑容,她也做同樣的事,只不過兩人都做得不夠好,所以他們從彼此臉上看不見開心,只有哀愁。
他們都清楚,過了今日,再無見面之時,皇宮內苑不是耿家,他無法來去自如,就算可以,她也不願意他冒這個險。
“怎麽辦?”
耿秋蘭臉上在笑,嘴巴吐出的卻是令人心碎的三個字,程溪明白,接在“怎麽辦”後面的句子是什麽。
怎麽辦?看不見你的日子,我要怎麽活下去?
怎麽辦?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人人能去的陰曹地府,獨我沒資格前行。
怎麽辦?我無法想象自己成為別人的妻子,無法忍受別的男人碰我。
是啊,他也想問怎麽辦?他無法控制自己,他愛她、想她、要她,即使兩人之間隔了千山萬水、重重困難,他依舊不願放手。
他沒有回答,只是向前兩步,将她緊緊地、緊緊抱在懷裏。
“對不起。”他說。
這三個字和她講的一樣教人心碎,因為她也清楚“對不起”後面接什麽。
對不起,我是個懦弱無用的男人,我無能為力陪你一生。
對不起,我連帶着你遠走高飛的能耐都沒有。
對不起,我保不了你、護不了你,我是個再糟糕不過的男人。
于是她放聲痛哭,哭倒在他懷裏,“如果我死去,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照我們的約定走遍五湖四海,用你的眼睛幫我看,用你的耳朵幫我聽,用你的心幫我記住所有的好風景,好不?”耿秋蘭殷殷哀求。
“不,如果你死去,我會立刻奔赴幽冥之境找你,然後,我們的魂魄就能照着約定,走遍五湖四海,看盡所有我們想看的風景。”程溪回答。
他或許沒有能力帶她走,沒有權利與她殉情,但他有能力決定在她離開的同時,與她走同一段旅程。
“你何苦?”
“我不苦,唯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懂得什麽叫做快樂。”他為她順順頰邊碎發。
本是飄泊一生的江湖人,他沒想過會救下一名女人,然後此生為她羁絆,這些年不只一次想離開京城,徹底斷絕兩人的思念,讓彼此的路都好走一些,但……不是他不做,而是做不到,他辦不到自己能力範圍以外的事。
輕撫她細致的臉龐,程溪低聲道:“別苦、別傷心,老天爺對我們夠好,至少我們還有一個人可以想、可以思念,比起一生都不知道什麽是愛的人,我們很幸運。”
他在安慰她,她明白,他總是這樣子,讓她在辛苦的生活裏挖出一點點的甜蜜。“我該為此感到開心嗎?”
“至少不要痛苦。”因為她苦、他便苦,她痛、他便痛。
突地,一聲悠長的嘆息傳來,兩人同時一驚,程溪急忙把耿秋蘭護在身後。
看見他的動作,齊熙風的嘆息更深。他以為天底下沒有這種感情,自從父皇背叛母親,他變得主觀且偏激,認定愛情不過是男男女女在作戲,除非是自願入戲,否則沒有什麽感情可以牽絆任何人。
那夜,他的人無意間在耿秋蘭的屋裏探到一個男人,他下令跟蹤,追出這段耿家刻意隐瞞的事實。
玥貴妃計算錯誤,她以為挾制耿秋蓮,可以讓耿秋蘭因為姊妹情深站在她那一邊,卻不曉得這對姊妹勢同水火,耿秋蘭根本不會為她做任何事。
非要挾制耿秋蘭的話,他倒是找到一個更好的切入點,只不過在看到剛才那幕之後,他改變主意了。
“你是誰?”程溪目露兇光,手指扣住兩枚暗器。
他保護耿秋蘭的直覺舉動,讓熙風的心再疼一遍,當年,這是他對父皇的期待。
瞄一眼程溪的右手,他是在警告對方別輕舉妄動,他既然可以看穿他的動作,便有足夠的能耐阻止。
淺淺一笑,耿秋蘭推開擋在前面的程溪,站到他身側,她向熙風屈膝為禮,秘密終究隐藏不住?也罷,或許天意如此,但願這位傳言中寬和溫厚的四皇子,能夠讓此樁禍事不累及耿家人。“問四皇子安。”
四皇子?!聽見耿秋蘭的稱呼,程溪立刻将手中暗器發射出去,他已經無法思考了,就算要以一命換一命也在所不惜,他絕不能讓四皇子把這件事捅出去。
“不要!”耿秋蘭大喊。
同一瞬,熙風的手輕輕擡起,程溪疾射出去的飛镖被納入掌心,如同他事先給的警告那樣,他的武功不會比程溪差,輕舉妄動不是好做法。
一發不成,程溪抽出劍,刷地橫在熙風頸項間。
淺哂,熙風沒把這個看在眼裏,他低聲問:“你以為殺了我,你們便能夠安然從這裏走出去?”
“我無所謂,秋蘭能平安出去就好。”
他失笑,搖頭。“君子不立危牆,沒有十足把握,我怎麽可能一個人來見你們?如果你敢再動一下,我保證,耿秋蘭不貞的事,絕對會比我的死訊更早傳出去。”他眼底沒有被威脅的驚慌,只有篤定的滿滿自信。
兩個男人對峙着,眼波交流間,他們讀出彼此的訊息,程溪退後一步,收下手中長劍,問:“你要什麽?”
“合作!”
“我為什麽要與你合作?”
“如果比翼雙飛是你們的夢想,就必須同意。”
這句話是極大的誘因,但程溪考慮的更多,“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但不能牽扯到秋蘭。”
“我要的合作,還非得牽扯她不可。”
“甭談!”程溪想也不想便拒絕。
“不,我想知道怎麽樣的合作。”耿秋蘭插話,她不怕危險,只要能博得一分可能,她都願意去做。
笑容在熙風嘴角擴大,勇敢的女人吶,希望程溪值得她飛蛾撲火。
時間悄悄過去,牆外的五福身子越蹲越低,她好後悔哦,不該跟過來的,好幾次她想要躲開,但是腿軟啊……
撞見這麽大的秘密,她、她這不是找死嗎?
她不想早死,她想活得順順利利、平平安安,想五福臨門、合家平安的說。
好不容易,她深吸氣、深吐氣,慢慢平息心中驚懼,好不容易她的兩條小胖腿終于養精蓄銳,有足夠的力氣撐起自己有點小豐腴的身材……
奮力一挺,她終于站起身,遠離那扇窗外。
只是,那個驚天動地的秘密怎麽辦?她聽了不少啊……
與耿秋蘭和程溪談好合作交易之後,熙風走出廂房,兩道黑影咻地飛到他身邊。
熙風輕淺一笑,問:“剛才躲在窗下的女人是誰?”
在确定耿秋蘭與程溪的會面之後,他們比兩人早到一步、預作埋伏,誰知千算萬算,沒想到有個意外者闖入,為避免打草驚蛇、吓壞屋裏的情侶,他對那個毫無武功底子的女人視而不見。
他多的是方法封住對方的口,這點自信,他有。
“是曾府的大小姐,曾五福。”
是她?這會兒他倒不急着封口了,眯緊雙眼,他想知道她會怎樣處理今天的事?回家告訴爹娘?把未來“繼母”與丈夫的醜事掀開?
無數想法冒出來,笑容也跟着冒出,不知怎地,心,竟然隐隐雀躍。
“她往哪邊走?”
“往東院去了。”
熙風點點頭,臨行前對屬下道:“守在這裏,別讓任何人打擾耿秋蘭。”
“是。”黑衣人領命,咻地,又飛上廂房屋頂。
五福走得很快,可再快也就是這樣,娘說的沒錯,她是太胖了些,逃命的時候确實挺吃虧,可有什麽辦法,她就是愛吃糖啊,這打從娘胎裏帶來的壞習慣,難改。
“小姐,你去哪裏,果果到處都找不到你。”遠遠看見小姐走來,果果嘟着嘴跑上前。
五福連忙拉起笑臉,企圖遮掩自己的驚慌失措。“能去哪兒,不就在附近四處走走。”
“哪個四處呀?我兩條腿都快跑斷了,還找不到小姐,小姐瞧瞧,我急得都掉眼淚了呢。”果果沒大沒小、沒尊沒卑,可這怨不得她,都怪她們家小姐太寬厚。
“我才要叨念你呢,看不到小姐,就該乖乖待在原地等啊,你這樣東奔西跑,害我也到處找人問,我還以為你掉進茅廁裏了呢。”
她把謊話說得一個行雲流水,果果聽不出半點差錯。
本來她确實在等待果果上茅廁,卻發現秋蘭姊姊從小徑那邊走來,她和秋蘭姊姊挺要好的,心想,依她那副性子,大概做不出“感激能夠進宮伺候皇上,特意來慈雲寺謝謝菩薩保佑”這等事,她肯定和自己一樣,是被家人逼着走這一趟。
基于同病相憐的心思,她特地追上前,想和秋蘭姊姊說幾句話,排解排解彼此的憂思,沒想到一路追着竟追到廂房門口。
她發誓,當時她就覺得情況不對,就想抽身跑掉……唉,好吧,她承認自己有一咪咪的好奇,真真是該死的好奇心,這下可好,她被害死了!
知道秋蘭姊姊的秘密已經是十惡不赦,偏偏又知道自己那個未來夫婿的秘密。
天吶!如果在竊聽當中,哪口氣喘得稍微大聲一點點,她就死定了,殺人滅口這種事,可不是只出現在戲文裏。
幸好她還算鎮定,幸好她很努力把吸氣聲壓到最低,幸好沒有人發現她在窗戶外面偷聽,幸好祖上有德、老天庇佑,她總算保下這條卑微的小命。
輕拍胸口,五福暗自向老天發誓,以後絕對不再多事。
不管齊熙風為什麽要和秋蘭姊姊連手,不管他希望秋蘭姊姊替他做什麽,不管他肚子裏有什麽陰謀,她都不會再讓好奇心跳出來謀害主子。今兒個這件事,她用自己的人格起誓,保證讓它爛在肚子裏,打死不對第三者開口。
活到十七歲不容易吶,爹娘可是盡心盡力,自己也勞心勞力的呀!
只是……那位未來夫婿聽起來似乎不像外傳的那樣,懦弱?沒主見?傻子?剛才的談判過程裏,可看不見半分這種性格。
其實,她早就懷疑過,齊熙風前輩子到底燒多少高香,怎麽身邊會有一群厲害臣官樂意跟着他辦事?
當真他只要吃吃睡睡玩玩,和和氣氣、親親切切,盡心盡力當個懦弱沒主見的好傻子,別人就會同心齊力幫忙他把皇帝交辦的差事給做得妥妥當當,使得皇帝龍心大悅?
爺爺可是說過的,做事容易做人難,天時地利需要靠運氣,“人和”可沒那麽容易,需要不少心力才能圓圓滿滿。
他光是促成這份人和,就教人不能不服氣。
所以……他非但不傻,還聰明有野心得緊,這樣一個男人何必裝傻,難道他和自己一樣,致力實現“傻人有傻福”這回事兒?
停!不要再分析、不要再猜疑,不要動用腦子去思考這種會謀害人命的蠢事,就到這裏為止!她用力吐氣,告訴自己,她沒有竊聽到任何事,她只是來此誠心拜佛,感激老天爺給自己找到一個好夫婿,好……夫婿?
“你,給我站住。”
一聲嬌斥聲傳來,正在做心理建設的五福被喝住,擡眸一看,是耿家五小姐耿秋蓮。
五福直覺想逃,這位小姐的性子實在令人不敢恭維……這世間有各式各樣不同的人,有的值得深交,比如耿秋蘭,有的是碰上就會惹得一身騷,比如耿秋蓮。
她站正深吸口氣,轉過身,乖乖的走到耿秋蓮面前,如果不是那道天殺的賜婚聖旨,自己的未來和耿秋蓮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
“耿五姑娘好。”
“我問你,你見到我家大姊嗎?”
她斜眼看曾五福,真胖、真醜啊,那一臉的蠢相,讓人見了就作嘔,不曉得皇上怎麽會讓她嫁給四皇子。
悄聲嘆息,真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五福掩去心思,立刻揚起眉滿臉興奮地反問道:“秋蘭姊姊也來了?她在哪兒,我得去打聲招呼。”
“你沒見到我大姊?怪了……”她從東邊過來,問過許多人都說沒看到,曾五福從西邊來也沒見到,耿秋蘭是躲到哪裏了?
莫非……不會吧!她膽子那麽大,敢溜出慈雲寺私會情郎?這被發現可是殺頭大罪,人人都說耿秋蘭聰明穎慧,不可能連這道理都不懂,不可能,她沒那個膽,何況那個程溪……自三年前皇上聖喻傳來,他再沒出現過不是?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膽敢跟皇帝搶女人。
“你在騙我?”
五福笑開,反問:“耿五姑娘經常被騙嗎?怎就覺得會被我騙了?”
“你在賣弄口才?”
“耿五姑娘愛說笑,要賣弄也得有口才呀,我哪來這種東西,滿京城誰不知道耿家五姑娘最是口齒伶俐、活潑聰明。”
這話分明是誇獎,可是從五福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不是味道。因為滿京城都知道耿家五姑娘争強好勝、得理不饒人,一被她占上理兒,誰都要脫兩層皮,她的口水多得可以沖倒龍王廟。
“你這是沖着我來?”耿秋蓮哪裏聽不出來。
“豈敢豈敢。”她傻笑兩聲。
“福妹妹,你不知道咱們很快就要姊妹相稱嗎?你這樣努力得罪我,往後怎麽相處?”
耿秋蓮聽得出她的嘲諷,她又怎麽聽不出耿秋蓮的恐吓?她滿臉無奈,總想着還有三個月女人之戰才要開打,怎麽一轉眼功夫就對上了?
失言失言,方才震撼太大,嘴皮子忘記上鎖。“對不住,五福無意得罪耿五姑娘,倘若話說差了,還請五姑娘見諒。”
“你這是求和?”
曾五福嘆氣又嘆氣,這人怎麽她說什麽都能歸類?
“耿五姑娘說是就是吧。”惹不起總躲得起吧,跟她說話很累,有多遠她很樂意跑多遠,滾的都行。
“算你識相。”
“多謝五姑娘誇獎,那我先走了。”她指指耿秋蓮來的方向。
“等等,你确定沒看見我家大姊?”
“知道秋蘭姊姊也來慈雲寺,我正想去找呢,姊姊還欠我一張香粉方子。”微屈膝,她忙不疊帶着果果往東邊院子走去。
曾五福走了,耿秋蓮想一想,她那麽篤定姊姊不在西院,會不會方才自己沒尋仔細?想了半晌,她轉身往方才過來的方向折返。
熙風從樹後站出來,嘴角勾出笑意。幾句話,她就糊弄了婢女,止住她的追根究底,幾句話,她便扭轉耿秋蓮的想法,哄得她往來處走。
曾家五姑娘平庸?呆板?傻氣?這些評語很不真切呀,目光一轉,提氣縱身,他往她走的方向追過去。
五福刻意繞進難走的小徑,左拐右拐的和果果走進一片林子裏,确定後面沒有人,果果才說:“耿五姑娘真過分。”
“怎麽啦?”
“小姐和她都是側妃,皇後娘娘都沒說誰大誰小,她就福妹妹福妹妹的喊,她以為自己比小姐尊貴嗎?”
五福聞言笑道:“這尊嘛是人家給的,不是自己封的,她愛怎麽說随她去,你生啥氣呢。”
“我就是生氣嘛,還沒嫁進門呢,就想壓小姐一頭。”
“壓兩下又不會死,與她對峙才累吶,教你幾百次啦,恩怨相結大多在于一張臉皮,聰明人做事會把面子給周全,還教對方把事給做了,只有愚笨的人才非要在人家面前争個高低。
“不懂得折身換利,最終事沒成,還會惹下禍事。尤其遇到比自己更強的人,要懂得俯身,趨利避害這是根本,能屈能伸方能成就大業。”
“這話不通,第一、耿五姑娘不比小姐強,第二、小姐又不是男人,幹麽要成就大業。”
“我的意思是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不沾惹她的是是非非,以免惹禍上身,這以後想躲都躲不掉的人,何苦眼下便樹立仇恨。”
她的話讓果果憂郁極了,這個耿五姑娘往後想躲都躲不掉,咱們家小姐還有好日子過嗎?
五福觑她一眼就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麽,拍拍她的頭,笑道:“別想太多,車到山前必有路,真要撞山壁啦,繞個彎兒也就好了,我們的心情何苦受人搖擺。我的好姑娘餓了嗎?我知道有家果子鋪,東西好吃着吶,咱們去買一點回去嘗嘗。”
“好啊好啊,小姐英明。”果果笑容滿面,腳步輕快起來,小姐說了,吃糖是為着心情好,心情好是為着快活,人生苦難多,能貪得一時快活就得盡量貪。
學起果果,五福的腳步跟着加快,笑容跟着飛揚,彷佛剛剛沒被耿秋蘭的秘密給吓到,沒被耿秋蓮的無理取鬧給氣着,表現一如平常。
她一路走,嘴裏還自得其樂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閑事,全是閑事,只要不打到自己頭上的通通是閑事,人最忌庸人自擾,她曾五福不做這等蠢事。
定定望着她的背影,熙風止也止不住滿臉笑意,心像被人開了個口子,拚命往裏頭灌進蜜水,甜得連舌根都嘗到滋味。
他想,這個曾五福吶……他會不會是誤打誤撞,給自己挑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