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逼上梁山非好漢

一直以來溫如初也是太學博聞強識的代表,方儒也很欣賞他,沒有說別的,将手裏的宣紙遞給了他。

溫如初兩手接過,薄薄的宣紙,筆墨印滲透而過,飛舞飄逸的字體是只在記憶裏倉促出現的存在。他皺了皺眉,“這種字,古書裏才見得到,幾乎無人敢臨摹,你怎麽會寫?”

高傲得從來不屑與沈闕來往的溫如初,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額,”沈闕面對目光緊逼的溫如初和方儒,猶疑地搓了搓手,“你們看的書真多……”

他今日帶了這樣的一幅字前來,是因為四年前的邊城,他寫在五色旌旗上的“靖西”二字,正是四凰體。

他總覺得,溫如初有一絲異樣。

墨廿雪一直以為他生病是因為一個人在雨裏走了很久,這是他讓林複轉達的。事實上,那個夜裏他是遇到了殺手才糾纏了許久。最後左手胳膊被劃了一道,浸了雨水傷口發炎,才會如此。

那個雨夜裏,動手要殺他的那二十個殺手,來得蹊跷。他一早知道,在南幽,早有人窺破了他的身份,一心置他于死地。

但溫如初的神情,絕對是驚訝的神情,真實得沒有一絲虛僞的痕跡。

他心思一沉。

方儒看到失傳已久的四凰體重現世間太過驚訝,以至于方才那麽一刻忘記了這是誰交上來的東西,溫如初問過之後,他才上下打量着沈闕,“老夫眼拙,真沒看出來,你沈二還是書畫界的個中高手!”

“額,弟子愚鈍,這東西是……”他看了眼方儒,“弟子昔年過河北上,在渡頭因緣巧合下得來的東西,弟子不知道寫的是什麽,本來是拿來胡亂湊個數兒的……”

他的成功之處在于,他的鬼話反倒令人相信些。

“這……”方儒拿回紙張最後瞅了幾眼,“最後一次作業也糊弄我,你可真做得出來的!”

沈闕随從地笑了兩笑,目光掃過溫如初,他早已沒了最初的驚訝,似乎嘲諷般的瞥了眼,然後回座。沈闕一直看着他,自然也就看到了坐在他身後的公主。

視線撞上,他有點不自然地錯開,墨廿雪糾結的眉心擰得更緊。

他到底幾個意思?不想理她了?

最後的一段序曲過後,沈闕徹底在太學子弟的眼中消失了。

墨廿雪在雪海閣給沈闕計日,第一天,他不來找她,她就畫一個圈,第二天他杳無音信,她就畫一個叉,以此類推,當畫到第十個畫了一個橢圓之後,墨廿雪發現畫無可畫,同樣也發現,她真的很無聊。

幾乎已經想不起來遇到沈闕以前她的生活是怎樣的,這是件令人發愁的事。

沒有沈闕的日子很無聊,就算逛窯子也沒有好心情。

滄藍看了眼她攤在桌案上歪歪扭扭的一個橢圓,牽起櫻唇笑了兩聲。

墨廿雪不耐煩,“你笑什麽?”

“這個,公主要恕奴婢的罪,奴婢才敢說。”

墨廿雪沒大沒小慣了,又讨厭那些虛虛實實的繁文缛節,不喜歡她的下人丫鬟們自稱“奴婢”,尤其是走得近的滄藍和淺黛。所以一旦她們的嘴裏蹦出“奴婢”這兩個字,墨廿雪就知道事态是有點嚴重的。

“說說說。”總感覺滄藍會爆出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心裏惴惴不安。

滄藍果然無愧為墨廿雪身邊的紅人,一語道破天機:“公主,你怕是早就看上沈公子了,自己卻不知道。”

“吧唧——”墨廿雪手裏的筆掉了。

傻了一會兒,忽然又跳起來,“我會看上他?開玩笑,沈闕啊,那可是沈闕啊,我父皇都說他是個二傻子,我怎麽可能看上他……”

這天,滄藍忍受了墨廿雪一下午的碎碎念,最後耳朵起了繭子,發誓再也不說這種話了。

公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揣着明白裝糊塗。她嘆息。

沈闕退出太學是有遠見的,因為公主很快也要退出了。

在她十八歲滿之後,幽皇會給她安排最妥當的婚事,讓她嫁給最優秀的青年子弟,嫁人以後便不能随意抛頭露面,即便是在民風開化的南幽,這也是不允許的。

而墨廿雪距離她的十八歲,只剩下了二十天。

早早聽聞墨汲為了她的生日禮開始布局準備,但這麽些日子過去了,卻一點風聲都沒有。消息一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水花。

本來墨廿雪也不在意,渾渾噩噩地過着她的小日子。

滄藍卻送來了一份東西。

這是她生日的請柬。紅黃相間的信函,密封着一份禮單。在邀請之列的,都是王宮貴胄,大多是墨廿雪在太學的同窗。

她看到了溫如初的名字,而在溫如初後邊不遠,則跟着沈闕的名字。

前者看着喜歡,後者……真擔憂啊。

說起來,她許久都沒有看見沈闕了。滄藍溫柔地建議:“公主要是不喜歡,把沈公子的名字劃掉就是了,皇上說了,這份名單不過是初選,大權在公主殿下的手裏。”

是這樣麽?墨廿雪盯住了名單上赫然在列的兩個字,眼眸有點深幽。

但當滄藍和淺黛看到在大船上出現的沈二公子時,還是要感嘆一聲:公主果然言不由衷。明明是喜歡的吧。

沒錯,墨汲給自己的獨生愛女準備的生日禮,便是一艘大船。船舷邊駐守着百名百裏挑一的勇士,甲板上人來人往,都是上品子弟,衣冠華麗,珠玉璀璨,基本上三三兩兩紮堆,談笑風生。

沈闕和林複在一起,躲在艙中一個小角落裏喝酒。

說起近日的事來,他不得不感慨道:“大哥,我一直以為你在公主面前就是個小跟班,卻沒想到,你竟然真能忍了這麽些日子不見她,果然不愧是大哥,敬你一杯!”

他豪情萬丈,某人偏不領情,“因為你沒有看見,我經常趴在太學的屋頂上,偷窺她。”

“……”林複感覺自己的下巴有點松弛。

沈闕還是幹了他這杯酒,偷窺這種事,前二十年他是真沒想到自己能幹得出來。而且,幹得還很漂亮,以至于林複這種輕功高手也沒發現他的聲息。

“大哥,我聽說,公主是要在這裏擇婿?明日返回以後,皇上會直接詢問公主的意見,最後敲定南幽的驸馬?”

沈闕悶不吭聲地聽完,語氣有點不滿,“你覺得我沒機會?”

林複其實真的覺得他沒什麽機會。因為,“皇上好像更喜歡你哥。”

沈閣年紀輕輕就得到器重,早就惹得衆人猜疑了,這會不會就是提前為這位驸馬鋪好路?

“別瞎說。”沈闕拂開他的手掌,“我喝多了,出去透透風。”

船艙裏的人算不上少,一群人待在裏空氣難免不流通,沈闕自己喝得不少了,臉有點紅。他趁着日落時分,也想欣賞一下川上的落霞好景。

甲板上人影散漫,西邊水色橙紅,暧昧地挑逗着夕陽。青山踴躍,奔突倒退,船帆漲着呼嘯的風,船行平穩。但平穩之下,還是覺得有點頭暈。

沈闕坐在船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任誰都看得出來沈二公子今日悶悶不樂。

墨廿雪一出艙就能看到夕陽籠罩下席地而坐的沈闕,白衣上映着雲朵般的紅,飄揚的墨發間透着點點燭火微光,看着高雅極了,俊逸極了。

這也是,時隔多日以來,她再一次見到沈闕。

這樣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的沈闕。

“咳咳。”

沈闕聽到身後一聲做作的咳嗽聲,他沒回頭,反而挖苦她:“公主,你沒有陪你的溫公子,是他又不解風情了?”

他這麽說,墨廿雪也才想起來,她今日好像沒看到溫如初,更加沒同他說過話。

“你不用說話跟我陰陽怪氣的,我聽着瘆得慌。”她抿了抿唇,“我跟你道歉就是了。”

他果然沒再說話。

墨廿雪在後邊比劃了許久也不見他有反應,跺腳道:“喂,怎麽又裝個悶葫蘆?”

沈闕低頭一笑,不知道拾起了什麽東西,揚手便利落地扔到了江裏,“我在等着公主的道歉。”

墨廿雪漲紅了臉,“我剛剛已經說了。”她說的是“我跟你道歉就是了”,公主把這幾個字和“對不起”畫上了等號。別問為什麽,這是公主的特權。

再說,她要為這種事說對不起也太難為情了,難道要她說“我允許你喜歡我”?好霸道傲嬌,好不适合她。

“哦?”沈闕揚了揚眉,“那看來是我的耳朵不太好使了,沒有聽到。”

他撐着地起身,她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可是用了極大的勇氣才能強迫自己轉身,江上的風很大,吹得她的寶藍色的系頸披風絲縧翻飛。她俏生生的立在跟前,眼色黑白分明,澄澈得好似一溪月光下閃閃發光的水,好似春日翠柳下映着的兩汪淺潭……

“公主,為什麽不劃掉我的名字?”

墨廿雪一驚。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他那些字畫不是白送的,她的兩個丫頭早就被她收買了。

她切齒拊心,沈闕這人真真可恨哪。

“我……”她又想逃了,理由找不出,最後瞎編了一個,“人多熱鬧!”

“可是一船百號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公主覺得會有差別?”他逼近一步。

墨廿雪尴尬,“你想證明什麽?”

“我想證明,”他的呼吸随着這一步的靠近盡數打在她的臉頰上,兩個人貼的只剩下一拳的距離,他第一次語調暧昧,“我未必沒有他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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