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易水樓。
「喪禮已經結束,賈公子棺木已入葬。」大牛從京中得到了消息,第一時間将這話遞給了五少爺。
「很好。」張青揚頭也不擡的說。
「爺對我們兄弟的大恩,大牛實在無以為報。」
「這話分明跟我生分了。」張青揚不以為然的挑了下眉。「你娘親與我娘親本是親如姊妹,當年要不是有你娘親護在一旁,只怕笑笑還沒辦法順利出生,這份恩情,我娘親至死未忘。」
大牛微斂下眼,他的娘親原是梅姨娘的丫鬟,陪嫁進了張家,原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人,因為盡心盡力,所以太守出了面,婚配給素有交情的賈家庶三公子為側室。
原以為他娘親能如此平順過一生,沒料到因為另一個男人的出現,而風雲變色。
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男子看中了小姑娘,兩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有幾分真心大牛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那個男人許下承諾離開之後,從沒再出現,偏偏他娘親有了身子,最終因為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害了當時懷着五少爺的梅姨娘,所以還是硬着頭皮嫁進了賈府。
進府不到七個月便生下了對雙生子,賈府深感屈辱,心狠的要對兩個甫出世的孩子痛下殺手,他們的娘親為了護住他們,而一頭撞向石柱死了。
那時那個負心的男人才派人來,說是要接走他們的娘親,但人已死,還頂了個賈府姨太太的頭銜,就算是死了,也是賈府的鬼。
不過那個負心的男人來頭不小,讓賈府再也不敢對他們兩兄弟有一絲不好的心思,還因為他們這對小兄弟,賈府雞犬升天,官越做越大,老爺子還坐到了高高在上的太尉之位。
賈太爺高升赴京那日,大牛一個人悄然離開了賈府去邊疆,他要雙胞胎弟弟對外宣稱自己已死,他沒興趣待在賈府這個惡心髒亂的地方,跟着一大家子進京去摻和。
在往邊疆的路上遇上了馬賊,他受了傷,奄奄一息的被送到了張青揚的外祖家,最終保住一命,臉上卻留下一道傷疤,雖然毀了一張臉,但他從沒後悔當初做下的決定。
「你真不覺得有一絲可惜?」張青揚擡起頭看着大牛,若放下無謂的尊嚴,他此生可是榮華富貴一生。
大牛搖頭。
「若你想要,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可能就是你的。」
「爺想要我去争嗎?」大牛問。
張青揚幾乎忍不住失笑,大牛那表情告訴他,若是他點頭,他便會去争。「平順一生才是福。」
大牛揚了下嘴角,聽到身後的聲響,還沒來得及回頭去瞧,門就被用力從外頭推了開來。
「這一路真是累極了。」一張幾乎與大牛一模一樣的臉孔出現,那人露出疲累的神情,不客氣的倒了杯茶,一飮而盡。
大牛露出笑容,讓嚴肅的五官顯得柔和幾分,他輕嘆道:「從此之後可以好好休息了。」
「當然!」賈靖安用衣袖用力的一抹嘴,一點都不怕觸黴頭的說:「我都是死人了。」
昨日他的葬禮才風風光光的落幕,賈太尉最疼愛的孫子賈靖安,雖然非嫡出,但自小聰慧過人,深得賈太尉歡心,視若珍寶,可惜天妒英才,從馬上墜落山谷,人找着時,身子早被野獸啃得辦不出模樣。
賈太尉大恸,不顧謀士勸阻,硬是辦了場盛大的葬禮,風風光光的送愛孫走最後一程。
賈太尉當然痛,因為他原打算要昭告天下賈靖安的真正身分,讓朝野上下棄幼主轉而支持賈靖安,也就是先皇多情留在民間的皇子,但最後賈靖安一死,全都沒戲唱了。
「想想這些年我也不容易了,」賈靖安大刺刺的坐了下來,喘了一大口氣。
「替你們兩個人找銀子、攀關系,讓你們不管世道好不好,都能找到門道賺銀子,逍遙自在過日子,但我一個人卻在毒窟,在賈府跟那些人虛與委蛇,從今以後,我這個死人要游山玩水,不問世事。」
張青揚彷佛沒聽到他的話,拿起桌上的一疊紙丢到了他面前。
賈靖安吓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接下,一張張看起來。「開客棧?!這個點子不錯,你想的?」
「不是。」張青揚老實回答,「我娘子。」
賈靖安不以為然的挑眉,張青揚成親那日的事,他縱使在京城也都有耳聞,他還以為,以張青揚的高傲,這個女人注定此生被打進冷宮,沒料到張青揚卻稱之為娘子?!
「你有沒有問題啊,為了個可有可無的女人開客棧?!」
「是為了你。」
賈靖安不屑的哼了一聲,才不會被灌迷湯就相信。「我看你們是不想看我無所事事的過日子才對。」
「蘭芝畢竟是一介女流,所以這客棧的事,就由你在一旁幫着打點。」
「難不成這些年來,咱們在外頭賺的這些銀子還不夠花嗎?」賈靖安沒好氣的說:「咱們賣了一切,四處游山玩水不好嗎?」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看着自己的雙胞胎兄長,和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張青揚,賈靖安扮了個鬼臉。「一個個悶葫蘆,早知道我就不要死了,留在京裏跟那些老家夥鬥還有趣些。」
「你要回去現在還來得及。」大牛冷冷的瞪了弟弟一眼。
賈靖安嘟着嘴,不說話了,站起身來,轉身就要離開。
「你要去哪裏?」大牛問。他此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弟弟。
「太守府,我要去找笑笑,我太久沒見到她了。」
「不許吓着了小姐。」
「知道了。」賈靖安頭也不回的道:「我先去看笑笑,然後得先離城幾日,我還有些事得交代,我有幾個死忠的奴才過幾日會到,得先安排安排,我現在才知道,當個死人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賈靖安走後,張青揚淡淡的開口問大牛,「你不跟着靖安回府嗎?」
「不用了,我打算等靖安處理好一切之後,就讓他留在府裏看着小姐,我跟着爺。」
張青揚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看着賬本,許久後,他才又道:「你說,我該将姊姊許配給你還是靖安?」
大牛的身子瞬間僵住。
張青揚看也沒看他一眼,語氣依然輕松平常,「感情本就難,更何況是三個人的感情,偏偏又遇上笑笑不明白情事,這段情更是難上加難,若笑笑真能明明白白說清楚自己喜歡誰也罷,我不希望因為姊姊,使你們兄弟反目。」
「靖安喜歡小姐,就讓他們成親吧。」
張青揚這才擡頭看着大牛,若能選擇,他倒比較希望最終能陪在笑笑身邊的人是大牛,只是雖然大牛不說,但他知道他一直為自己臉上的疤而自卑。「算了,說這事兒也太早了。」
「确實太早。」大牛也順着話說。
張青揚低下頭,無奈的在心中一嘆,誰能料到行事向來果決的兩人,卻在同一件事都選擇了逃避。
「五少爺。」
聽到叫喚聲,張青揚擡起頭,看着站在門口的程管事。
程管事進門,先對坐在一旁的大牛點了下頭,才又對着五少爺說道:「小的方才得了個空,去了趟天依商號。」
天依商號是幾年前大牛一時興起所開設的商號,賣的都是珍奇寶物,程管事三天兩頭便會去一趟,一方面是查帳,一方面則是自己對那些古玩有興趣。
張青揚問道:「又看上了什麽好東西?」
「看是看到了,只是……」
見程管事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張青揚打開面前的木盒。「這次又要多少?自個兒拿。」
這家夥這輩子該是要把所有的身家全都壓在那些古董上頭了,要不是程管事的爹有先見之明,要求易水樓每個月得先扣住程管事的月錢,讓程老爹親自來取,只怕程管事會一股腦的全花在那些古玩上。
「謝五少爺!但是……」程管事搔了搔頭。「小的不是要借銀子,而是最近易水樓的生意好,小的估計應該獲利不少,只是五少爺是否有難言之隐?」
張青揚輕挑了下眉,向後靠着椅背,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有話直說。」
程管事也沒遲疑,拿出懷中的東西。「五少爺可認得這塊玉?」
張青揚瞄了一眼,神色一沉,這是他送給劉蘭芝的玉佩,他娘親留下的遺物,怎麽會落在程管事的手裏?「這是哪兒拿的?」
「就在天依商號。」程管事老實回答,「我瞧這塊玉眼熟,仔細看了才發現真是五少爺的東西。我問了夥計,說是個小丫頭拿來賣的,她原是要典當,但因為聽說天依商號可以給更好的價錢,所以小丫頭才轉賣到天依商號。」
張青揚心頭一陣激動,但表面上不動聲色。好一個劉蘭芝,原來找銀子的方法就是賣了他給的玉佩!
「大牛,這些交給你。」他起身,手一伸,緊緊把玉佩給握在手裏,大步走了出去,同時心中恨恨的想,劉蘭芝,你死定了!
劉蘭芝早知道那塊玉值不少銀子,但看到靈兒拿回來的銀票,還是令她心花朵朵開,只要有了這些銀子,張青揚就一定會跟她合作,到時就用這些本錢換金山銀山。
因為她哥哥當官清廉的好名聲不是假的,所以她的嫁妝不值多少錢,沒銀子使不開手腳,她只能把念頭打到張青揚送的玉佩上。
反正玉佩只是暫時進當鋪一些時日,等她賺到了錢,就會把玉佩贖回來,張青揚不知道,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現在拿着銀票,她覺得自己打的算盤實在太完美,玉佩的價值不菲,若是他房裏的好東西也能任她「借用」就太好了。
她興奮的擡起頭,看着也一樣笑得開心的靈兒。「當票呢?」
靈兒笑着搖搖頭。「沒有當票。」
劉蘭芝的笑容微隐,不好的預感陡升,有些急切的問:「東西進了當鋪,怎麽會沒當票?」當鋪的人該不會是看靈兒年幼可欺,所以騙了她吧?
「東西不是進了當鋪,」靈兒難掩興奮,五少奶奶笑容燦爛,連帶着讓她的心情也很好。「靈兒把玉佩賣給了大名鼎鼎的天依商號。」
天依商號是不是大名鼎鼎,劉蘭芝沒有半點興趣,她只聽到一個「賣」字,腦子頓時轟然做響,她突然覺得頭好暈,她深吸了口氣,硬着頭皮又問:「天依商號是做什麽的?」
「天依商號是專做名貴物買賣的,進出的都是富貴人家,賣的也都是好東西,哪像當鋪啊,東家看我年幼可欺,只願意給一點點銀子,幸好那裏的小夥計知道我急着用錢,便觑了個空,偷偷告訴我要我去天依商號。他說那裏專收好貨,只要入得了眼,就可以有個好價錢。果然,我一拿去,店裏的夥計立刻出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買了。」
聽到這裏劉蘭芝心都涼了,急着翻出燙手的銀票,就怕現在就算有銀子,玉佩也未必能順利拿回來,若玉佩拿不回來……想到張青揚冰山變火山,她打了個寒顏。
她一臉悲恸的翻箱倒櫃,把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
「靈兒,趕快去天依商號,不管要花多少銀子,都得把玉佩買回來。」
「可是五少奶奶不是想要銀子嗎?」靈兒這下子是真的感到胡塗了。
「那玉佩是五少爺送的,不能賣。」
靈兒聽了,瞪大了雙眼。「那是五少爺送的?!那五少奶奶怎麽會拿去當?」
「我……我只是想當個好價錢,」劉蘭芝也不是不知道理虧,但錯都錯了,只能要自己講得理直氣壯些,「又不是不要,只是過些時候會再拿回來,總之,你現在先去把玉佩買回來。」
靈兒也知道事情嚴重,連忙伸手要接銀票和首飾,卻聽到外頭有聲音,她吓得跳了起來。
劉蘭芝反應很快的将銀票和首飾全都丢到身後的榻上,然後一屁股坐了下去,臉上的驚慌還來不及隐去,就見張青揚推門而入,她的小心肝猛然一顫,暗暗叫苦,他早不來,晚不來,怎麽挑這個時候來……但面上卻馬上挂着柔媚的笑。「夫君。」
張青揚冷冷的看着她,久久不出聲。
他銳利的眸光看得她心虛,她發現從她變成劉蘭芝之後,她的運氣似乎都不太好,總不可能真被他發現她賣了玉佩吧……不!老天不可能對她這麽殘忍,不會這麽巧。
「夫君可用膳了?」劉蘭芝連忙暗暗朝靈兒擺了擺手。
靈兒知道五少奶奶的意思是要她快點離開,但是她闖了大禍,不能當做沒事,她遲疑的看着五少奶奶,一張小臉糾在一起,都快哭了。
「出去。」劉蘭芝用嘴形說道。
靈兒這才拖着不情願的步子退了出去,但她守在門口,等着一有不好就沖進來認罪。
兩主仆的不自在,張青揚全看在眼裏,他冷冷的道:「我肚子正餓,正好,你手中有不少銀子,該是可以請為夫吃些山珍海味。」
「我怎麽會……」劉蘭芝的聲音徒然一低,「有銀子。」
他一撩衣擺,坐到她身旁。
劉蘭芝僵着身子,也不敢跑,只能直挺挺的坐着。
他側頭看着她。「劉蘭芝,我真是小看了你,你真的很愛錢。」
「這世上誰不愛錢,」她忍不住咕哝,「夫君不就是一個嗎?」
說到底,今日要不是他小氣,硬要她拿出銀子來才願意跟她合夥,她又何苦如此奔波。
「如此厚顏竟然扯到了我頭上。」張青揚面無表情的拿出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可認得這塊玉?」
劉蘭芝一張俏臉變得慘白,看着玉,動也不敢動一下。唉,從她因為撿個銅錢被撞進這裏來,她這輩子的好運氣都用完了……
「這之中,」她有些氣弱的解釋,「有誤會……」
「有誤會無妨,」張青揚拿着玉,挑釁的瞅着她。「解釋便好。」
劉蘭芝知道,解釋得再多,恐怕也不會是他想聽的,索性就老實說道:「因為夫君堅持我拿出銀子才願意合夥跟我開客棧,加上之前欠了夫君不少,所以就先當了你……」他已經把玉佩送給她了,就是她的,她捂着自己的良心,改口道:「我的玉佩。」
他冷冷的看着她,直到她的眼神不自在的飄到一旁,這才滿意的點了下頭。
「為了還我銀子,所以賣了我送你的玉佩,這筆生意,你倒是真不虧。」
「我真的只是打算當了玉佩,不是賣,」劉蘭芝連忙補充道:「等賺了銀子,我會把玉佩再贖回來。」
「這塊玉是在天依商號發現的,不是當鋪。」
「之中出了點錯。」她可不會沒義氣的把靈兒推出去擔罪,靈兒是照着她的話去做,知道她要用銀子,單純的只想要把玉佩賣個好價錢,拿回來更多給她罷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壞了事。「現在夫君拿回來便好,不然我就要內疚死了。」
她裝出可憐的樣子,雖然知道這家夥軟硬不吃,但總比硬跟他對上好,更別提自己理虧在前。
她連忙将屁股下的銀票全都拿出來,塞到他手中,以示誠意。「這些是賣了玉佩拿的銀票,現在全給了夫君,咱們就當事情從沒發生過。」
張青揚接過銀票,眼底閃過一道精光。「我買回來可花了三百兩。」
劉蘭芝一聽差點吐血。「三百兩?!那個什麽天依商號,吃人不吐骨頭,他才給我一百二十兩,轉個身卻賣你三百兩,土匪,真是土匪!」
看她一副要去找人算帳的氣怒模樣,他重重哼了一聲,她立刻乖乖的閉上了嘴。
張青揚不客氣的将銀票給收進衣襟。「這一百二十兩我收了,但因為付出三百兩,這一來一往,你多欠我一百八十兩。」
劉蘭芝整個人都傻了,怎麽越欠越多?照這樣下去,她這輩子別說開什麽客棧,連債都還不完。
「夫君,給個折扣行嗎?」她祈求的盯着他。
原本對她氣極,但看到她可憐兮兮哀求,他又忍不住想笑。
她雙手合十,厚着臉皮道:「求你了……夫君,我真沒銀子還。」
他拉過了她的雙手,把玉佩放在她的手上。「那就拿你來還吧,今晚我過來你這裏。」
聞言,劉蘭芝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被雷劈了都沒這麽驚訝。
他不是說要做對相敬如賓、井水不犯河水的夫妻嗎?不過是欠他些銀子,沒道埋要拿她來抵吧?
等她從錯愕震驚中回過神來,他人已經離開了,她急急的跑了出去,想要同他把話說清楚,但是早就不見他的蹤影。
太陽才西下,惠子已經得了消息,急急的來幫着靈兒燒水。
劉蘭芝沒好氣的看惠子和靈兒忙了一頭汗。「你們現在是做什麽?」
「自然是伺候五少奶奶沐浴。」惠子的雙眼閃閃發亮,語氣也難掩興奮,「五少爺晚些時候就來了,奴婢會看好小姐,不會讓小姐半夜再偷溜過來找五少奶奶。」
她那暧昧的神情令劉蘭芝的太陽穴隐隐作痛,這算什麽,把自己弄得幹幹淨淨送上門去「還債」嗎?
「你們都別忙了,」劉蘭芝心煩意亂的說:「全都早點歇着,不用伺候。」
惠子和靈兒偷笑了一下,惠子開了口,「奴婢明白。」
劉蘭芝翻了個大白眼,懷疑她根本什麽都不明白。她趕她們走,是打算立刻把門窗給緊閉,不讓張青揚進門來。
「五少奶奶人美心好,」惠子真心誠意的說:「對小姐又關懷備至,五少爺全看在眼裏,現在終于看出了少奶奶的好。」
才不是這樣!劉蘭芝雙手捂着臉,掩去自己的苦惱。
她不過欠了一點銀子……好吧,她承認不只一點,但也不能拿自己來抵,早知道就別打這玉的主意,真是偷雞不着蝕把米!
劉蘭芝還在苦惱,還沒來得及把門給牢牢的關上,張青揚就來了。
太陽才西下,天都還沒黑,他竟然就回來了,他讨債還讨得真勤。
張青揚把她驚恐又不滿的模樣全看在眼裏,極力忍着笑。
大牛用盡了力氣才有辦法維持一臉的平靜,讓柱二将從易水樓帶來的飯菜全都放在桌上。
一切就緒,大牛一個眼神,惠子和柱二就意會的退了山去,就靈兒還傻乎乎的站着,他有些受不了的在門口輕哼一聲,靈兒這才回過神,跟着惠子出去。
張青揚的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神态就像在自己的小樓一般自在。「若餓了就先吃吧,今天先不用伺候。」
看着他走進淨房,劉蘭芝難以置信,敢情他原還指望她進去幫他沐浴不成?她本想趁機溜了,但是又想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她還能跑到哪裏去?
心情都還在糾結,沒想到他快手快腳的沐浴完畢,換了一身衣服,清爽的走了出來。
劉蘭芝立刻挺直腰杆端坐着,連眼睛都不瞄一下。
「該是餓了。」張青揚覺得好笑,但依然故意冷着一張臉。「這桌菜是我親手為你做的,吃吧。」
他親手做的,味道肯定沒話說,但是……「要銀子嗎?」
他必須花很大的力氣才能維持面無表情的樣子,他壓低嗓音,以免被她聽出他有想笑的沖動,「我請你。」
劉蘭芝這才像個小媳婦似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雖然心中七上八下,但還是覺得好吃。
果然不管有天大地大的事發生,人還是得吃東西,沒多久,她就已經因為美味的食物而放開心懷,大口大口的吃飯喝湯。
張青揚見她吃得津津有味,神情一柔。「我已經給新開的客棧找了個管事,姓賈。」
聞言,她的雙眼瞬間放出亮光,帶着期待和興奮緊緊瞅着他,這是代表他願意跟她合夥開客棧了嗎?
「這幾日你會有機會見着他,他是大牛的弟弟,兩人是雙生子,長得相似。」
「大牛的弟弟?」劉蘭芝一驚。「大牛原來姓賈?」
「你總不會以為他就姓大名牛吧?」
聽出他話裏的取笑之意,劉蘭芝不依的嘟起嘴。
「大牛本名叫賈靖平,」張青揚門氣平淡的解釋,「因為力氣大,所以我外公總是大牛、大牛的叫他,久了他也喜歡這個名字,要大夥兒都叫他大牛,真名倒是少叫了。」
她早看出他與大牛不只是一般的主仆,沒料到還扯上了他的外公。「據說外公在邊疆可是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
他淡淡的瞄了她一眼。「我與你成親之事,我并未告知外公,但最近消息傳了過去,外公知我成親,送了東西來。」
「送東西?」劉蘭芝連忙吞下嘴裏的東西,激動的看着他。
她那副見錢眼開的樣子,實在令人發噱,不過張青揚可沒真的笑出來。「是兩個邊疆美女。」
她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
他輕輕點頭,對她失去光采的樣子還算滿意。
「退回去,跟外公說,送銀子比較實際。」
他沒好氣的睨着她。「怎麽,你不嫉妒?」
「這不是嫉不嫉妒的問題,」她放下筷子,講得頭頭是道,「而是送禮要送到人的心坎裏,我不缺女人,我缺銀子。」
「女人是送給我的。」這女人就是有本事惹他生氣。
「你已經有女人了,就是我。我告訴你,」劉蘭芝的神情變得認真,一副要和他曉以大義的态勢。「你總是早出晚歸,所以可能不知道,東院那裏幾乎天天吵,吵到西院都能聽到。你看你那兩個嫡兄,除了明媒正娶的娘子外,大少爺還有三個姨太太,二少爺則有兩個,東院鎮日亂得想要片刻清淨都難,更要緊的是,養姨太太要花銀子,多一張嘴吃飯就多一份開銷,所以你不要傻乎乎的學着養姨太太,一個家裏女人一多,就是勞心勞力又傷財。」
「你這是在乎我還是在乎銀子?」
「當然是在乎……」她其實是想講銀子的,但是她也不想跟人家平分丈夫。
「都在乎。」
張青揚不太開心的掃了她一眼。
「我告訴你,兩個嫂子是聰明的,」劉蘭芝渾然不覺自己惹惱了他,自顧自又道:「大少爺和二少爺那幾個姨太太進門,她們倆都知道拿着身分壓着,但是遇到要花用的時候,就全不管,從不把自己的私房拿出來,一股腦的全都丢給了嫡母,讓嫡母找上咱們。」
「所以你不平她們花我的銀子?」
「是花咱們的銀子。」有關錢的事,她不在乎跟他綁在一起。
「劉蘭芝,」張青揚連名帶姓的叫她,「既然知道她們存心占便宜,你怎麽就不會把心思繞到她們上頭,挖她們的銀子,反而把腦筋動到我送你的玉佩上,弄到今日越欠越多,多到拿自己抵給我?」
她的心一突,怎麽莫名其妙繞到這個話題上頭?她不自在的拿起碗筷,當他玉佩這件事,她有預感真會被講個一輩子,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只是百轉千回,她還是要好好的跟他講講道理。
「說到抵債這事……」劉蘭芝再次将碗筷放下,鼓起勇氣面對他。「縱使我有錯,但我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你絕對不能這麽對待我。」
張青揚也跟着她放下碗筷,瞅着她,慢悠悠的問:「如何對待你?」
「我欠你銀子,就要我拿自己抵,跟你……」她有點別扭的說:「這樣那樣,這并非夫妻相處之道。」
他覺得他忍笑忍得都快得內傷了,不過他的定力還是足以維持面容的冷淡,他輕點了下頭。「聽來确實不該。」
劉蘭芝驚訝他如此輕易就被說服,嗓音立刻因為放松而揚高了幾分,「夫君既知不該,那快點吃完東西,早點回去你的小樓。你那間小樓比我這裏舒适多了,咱們就當啥事都沒有。」
張青揚沒說話,只是伸出手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拉,就把說得手舞足蹈的她拽進了自己懷裏。
她吓了一大跳,撞進他懷裏的瞬間,腦子一片空白。
「你誤會我的意思,」他的大手壓着她的後背,不讓她掙開。「我所謂的不該,是因為夫妻同床共枕,像你說的這樣那樣,本是天經地義,我今日不過要你盡個當妻子的責任,怎麽能把你欠我的銀子抵了呢?」
她的腦袋被他的擁抱給弄得暈沉沉的,但等等……他的話慢慢的入了她的思緒,她猛然擡頭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說,你要留在這裏,跟我這樣那樣,還不讓我抵半分銀子?!」
「将夫妻同床共枕之事當為交易,确實是為夫不是,所以如你所願,不讓你抵。」
劉蘭芝瞬間啞口無言,瞅着他的目光閃過氣憤、懊惱和很多很多無法具體形容的複雜情緒。她見過無賴,卻沒見過無賴得這麽理直氣壯的!
「看來你已經吃飽了,」他站起身,順道拉起了她。「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最愛銀子了,對于這句話應該很有感覺才是。」
她一看到後頭的床,立刻說道:「我還餓!」
「無妨,我等你。」說完,他放開她,徑自斜卧在床上,目光須臾不離開她身上。
他的眼神令劉蘭芝坐立難安,目光落在房門的方向,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離開這間令感到她悶熱的屋子。
「若你跑出去,我會把你抓回來。」
他冷冷的話,一瞬間澆熄了她的念頭。
劉蘭芝只能硬着頭皮重新拿起筷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只是就算吃到肚子都撐破了又如何?該來的還是會來……
終于,她放棄繼續再往嘴巴裏塞東西,可憐兮兮的瞅着他,有點良心的人應該會有點同情她。「這樣逗我,很好玩嗎?」
「挺有趣。」事實證明,張青揚沒半點良心,見她放下碗筷,他從床上起身,打着赤腳走向她。
看他有所動作,劉蘭芝的一顆心立刻吊到半空中,連話都來不及說,整個人就被打橫抱起,她僵着身子,任他将她放在床上,再愣愣的看着他躺到自個兒身邊。
他的目光緊抓住她的雙眸。「今日嫡母差人叫我,說你家嫂子給了帖子,過幾日要來看你。」
劉蘭芝有些茫然,怎麽突然提到她娘家的嫂子?
張青揚輕揚了了嘴角。「嫡母說,若讓你家嫂子知道了我一直未宿在你屋裏的事,不知會如何鬧騰,現在爹不在府裏,她不想生事,所以發話,要我這幾日都宿在你屋裏。」
一下子,她的思緒清明了起來。「所以你來這裏,跟我欠的銀子沒關系?」
他挑了挑眉,這個時候,她怎麽想的還是只有銀子?他沒好氣的回道:「自然沒關系,欠的錢還是欠着。」
劉蘭芝松了口氣之餘,卻也感到有些失落。她動了動身子,若是嫡母交代,他心中也不樂意的話,就不用把她摟得這麽緊吧,弄得她整個身子都熱了。
「別亂動。」張青揚的手微微施力,又把她摟得嚴嚴實實。「我這幾夜沒睡好,若真想做什麽,也是有心無力。現在累了,真的只想睡覺,若你不想勾得我獸性大發,就乖乖躺着別動。」
他的話有效的令她停下了一切動作,像塊木頭直挺挺的。
他滿意的點點頭,閉上了眼,頭枕在她的頸間。「你放心吧,我并不是随便的女人都能看上眼。」
這實在算是對她的侮辱,她激動的轉頭瞪着他。
他哼了一聲,「還動。」
劉蘭芝恨恨的握緊了拳頭,這人表面上冷冷淡淡的,骨子裏卻是個十足十的無賴,偏偏她就是拿他沒辦法。
整個人被圈在他的懷裏,身子不動沒問題,她嘴巴能動就成了。「雖說是嫡母交代,但你就這麽躺在我床上就是不對。」
這女人真是找死,張青揚睜開了眼,懶懶的看着她。「你想怎麽樣?」
「這床都讓你睡了,我人也陪着了,這銀子怎麽能還欠着?雖說什麽夫妻同床共枕天經地義,但你我之間畢竟不同。」
他的目光滑過她的身子。「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真得對你下手才行,是嗎?」
「不是!」劉蘭芝瞬間臉紅心跳。「是、是……你失信于前,總要付出代價,所以不管我欠了你什麽,全一筆勾銷。」
「我如何失信于前?」張青揚稍稍放開了她,把她看得更清楚,沒想到這女人除了死愛錢之外,無中生有的本事也挺厲害的。
「你說過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現在卻跟我同處一室,這便算失信,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這件事兒,但我欠你的銀子,就、就……」她一時氣弱,但她實在不想過着被逼債的人生,馬上又鼓起勇氣道:「算了。」
「算了?」他猛然身子一翻,把她壓在身下。
他的動作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她手腳并用的掙紮。「喂!你不是說你不會……」
「想跟我算了,你想都別想!叫你別動,你偏動……」張青揚的唇穩穩的落在她的唇上,強迫她為他開啓唇瓣。
純男性的氣息一下子侵入劉蘭芝的所有感官,他的舌尖追逐着她,直到她心甘情願臣服。
等到他終于放開她,她已經嬌喘籲籲。
「我不強迫女人,你別硬出頭,當第一個。」他摟着她的手一緊,随即放開她,翻身躺回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