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大清晨,張青揚才離府,姚氏便派牡丹到西院。
惠子正與笑笑一起把張青揚特意交代新做的鬥篷送給劉蘭芝,原本開開心心的氣氛,在聽見姚氏要見劉蘭芝時退去。
「瞧你這臉,」劉蘭芝取笑着惠子,「笑笑要擔心了。」
恵子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小姐,露出不安的神情,她連忙露出笑,但眼底的擔憂藏不住。
「放心吧,在這府裏,你還怕嫡母把我吃了不成。」
劉蘭芝雖然知道姚氏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她并不害怕,因為這些日子,她早看穿了張青揚雖然事事順從,但這順從不是因為害怕或敬重,而只是單純的不在乎。
他根本懶得花心思應付女人家的吵吵鬧鬧,在他眼中,姚氏不過就是個只能待在後院、管着幾個府裏下人的愚婦而已,一旦摸清他的态度,對她來說,姚氏更是不足為懼。
雖說她不怕姚氏找麻煩,卻擔心靈兒會讓姚氏找到借口刁難,所以留下靈兒,她一個人去了主院。
在姚氏的屋子,劉蘭芝帶着淺笑向嫡母和兩個嫂子請安。
「怎麽不見你的丫鬟?」一等劉蘭芝請安完落坐,姚氏開了口。
「前些時侯靈兒打壞了些東西,」劉蘭芝早想好了說詞,「夫君罰她在園子裏掃落葉,怕她出西院丢人,禁足在院裏了。」
果然是個不機靈的,姚氏有些氣惱,原本要靈兒進了西院之後,尋着機會來向她說說西院的動靜,但現在都多久了,卻連個影子都沒見着,原來是被罰了。
姚氏壓下思緒,面上挂着慈母的笑。「這丫頭真是不行,還是得再尋個機靈的伺候才好。」
「一個丫鬟就已經惹惱了夫君,」劉蘭芝三言兩語推了回去,「還是等那丫頭規矩些再提。」
姚氏也沒勉強。「昨日青揚宿在你屋子裏吧?」
劉蘭芝斂下眼眸,耐着性子回答,「是。」
姚氏還算滿意的點點頭。「你剛嫁進府就鬧了醜事,青揚不待見你也是當然,但畢竟是夫妻,忍一忍也就過了。昨日他是看在我開口的分上,才進你屋子裏,這事兒你可得牢牢的記着。」
敢情是要讨功勞,要她感激涕零?劉蘭芝心中冷笑,面上卻仍恭敬的道:「媳婦明白。」
「總之,以後你們就好好過日子,這陣子老爺進京,不在府裏,我希望府裏和和樂樂,」姚氏使了個眼色,海棠立刻拿了碗魚湯上前。「這是給你補身子的,你兩個嫂子也有。等會兒我讓海棠再給你拿些補藥回去,回去可得記得好好吃,早日為青揚開枝散葉。」
看着還在冒煙的湯,劉蘭芝連忙起身道謝。若不是太了解姚氏不喜歡張青揚,絕對不會希望他有好日子過,她真會以為姚氏是個心慈大度的好婆婆。
在姚氏的目光底下,她喝了口湯,雖然味道很淡,但還是隐約察覺了一絲藥味,平常人或許不察,但是她的味覺向來敏銳,她立刻放下了湯匙。
「怎麽,不合口味?」
「這倒不是。」劉蘭芝一笑。「只是有些燙口,媳婦等會兒再喝。」
姚氏也不勉強,繼續說道:「亦香的親事在年頭就已訂下,婚期就在明年,這嫁妝算來是少不得,青揚可有向你提起?」
「夫君沒跟媳婦提過。」
姚氏的表情依舊淡然,也不感到意外。「看來青揚是不打算讓你插手府裏的事,不過你們畢竟是夫妻,若有機會提及亦香的親事,你得跟他好好說說,畢竟他是兄長,總不好失了面子。」
劉蘭芝實在很想問失的是誰的面子,張亦香看着就讨厭,她要嫁誰,她不管,她的嫁妝關張青揚何事?
「你家人派人求見,我已經作主讓他們三日後來。」
「是。」劉蘭芝壓下心頭的不滿,揚着禮貌的笑,點了點頭。
「弟妹,娘對你還真是多加關照,竟然還親自發話要五弟這幾晚宿在你屋子裏,」程謹掩着嘴輕笑。「你可得好好把握,別浪費了娘的一片苦心,不然等你嫂嫂一走,只怕五弟又不把你給當回事了。」
劉蘭芝豈會聽不出她話中的嘲諷,刻意端起的笑實在很難維持住,雖然昨夜已從張青揚嘴裏得知,他會跟她同床共枕是嫡母交代,但今天聽到大嫂當着自己的面說,心裏卻好像有針在刺般難過。
「其實這也怪不了五弟,之前五弟妹鬧出了這麽大的事,五弟是個男人,不可能不計較,」陳婉蓉更不會放過補上一腳的機會。「可憐咱們五弟是多心高氣傲的男人,對個心裏有別的男人的棄婦,心裏會是多委屈啊。」
「你們兩個,都少說一句。」姚氏雖出聲斥責,但語氣不帶一絲嚴厲。
「娘,這是事實,我看弟妹之前才為了別的男人尋死覓活,如今事情沒過多久卻又跟五少爺同床共枕,以她這臉皮,該也是不會在乎別人說些什麽吧。」陳婉蓉恥笑道。
劉蘭芝強壓下不悅,笑容依舊的道:「二嫂說的沒錯,我确實不在乎別人說些什麽,但心知今日真是多虧母親疼惜,不然此生只怕等不到夫君進我房裏的一日。我的臉皮是厚,所以我現在不害臊的想幫二嫂向母親求件事。」
陳婉蓉看着劉蘭芝的笑臉,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這幾日總聽見東院吵雜,據聞是二哥跟二嫂為了一位新進府的翠姨娘起了争執,」劉蘭芝一雙黑眸直勾勾的盯着陳婉蓉,看着她的臉色變得難看。「想想二哥還真是不該,總是陪着一個姨娘,冷落了二嫂,難怪二嫂不悅,也請母親別只為蘭芝着想,出個聲,讓二哥多陪陪二嫂才是。」
陳婉蓉沒料到劉蘭芝敢說到她頭上,臉色一陣青白。這幾日她确實被那個翠姨娘氣壞了,自己的夫君跟姨娘打得火熱,濃情密意根本不把她這個正室看在眼裏。
「這還不是該怪五弟。」說到這個,陳婉蓉臉上再也挂不住那虛僞的笑。「要不是張青揚給銀子,憑他那一丁點能耐,哪有銀子去買那個賤丫頭回府。」
劉蘭芝聽了一陣火大,他養這一大家子也就算了,竟然連嫡兄玩女人的錢也出?!
「看樣子,我真得回去跟夫君說說,以後嫡兄的事情別插手,以免被嫂子給埋怨上。」
程謹向來就喜歡看陳婉蓉吃癟的樣子,現在心情正好,跟着嘲弄道:「婉蓉,你少說幾句,也不想想你家那位爺,若五弟真的撒手不管,他心思肯定動到你嫁妝上,到時你可欲哭無淚了。」
「大嫂,」陳婉蓉火了。「前幾日聽說大哥也上易水樓拿銀子,說是要買個清倌回府,現在老爺子進了京,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大哥沒句關心也就算了,還日日風花雪月,外頭的話傳得難聽。嫂子有心思,就管管大哥,我這一房的事不用你操心。」
這下不單陳婉蓉,連程謹的表情也不好看。
姚氏聽着兩個媳婦數落自己的兒子,更是一臉鐵青。
劉蘭芝心裏也是不痛快,因為她們說來說去,都在妄想張青揚手中的銀子,但這個時候,她沒說話,這些女人自己都鬧不完了,她沒興趣再去湊一腳。
「你們全都少說幾句!」姚氏快被兩個不争氣的媳婦給氣死了,管不住自己的夫君,還互相指責,讓人笑話。不想在劉蘭芝面前數落自己的媳婦,她冷着臉對劉蘭芝說道:「你把湯喝了,就出去吧。」
劉蘭芝伸出手,縱使知道湯裏有鬼,但為了脫身,她還是仰首一口飲盡,放下碗後,她緩緩站起身,走了出去。
一出了屋子,沒料到大牛就等在外頭,她上前問道:「怎麽來了?」
大牛暗暗的審視了下五少奶奶的神情。「爺有交代。」
「怎麽,他不在府裏,府裏什麽事都不能逃過他的眼嗎?」劉蘭芝冷冷一哼,「今日我才知,他五少爺對所有人都好,獨獨對我苛刻。」
大牛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但看得出她臉上隐隐的怒氣。
「你們家五少爺若真有神通,就叫他去查查我方才在姚氏屋子裏的那碗湯是什麽名堂。」
他微斂下眼,沒有答腔。
劉蘭芝注意到他的神情,腳步微頓。「你知道那碗湯加了什麽?」
大牛如實說道:「是讓五少奶奶無法懷胎的藥。」
她猛然停下腳步,他也跟着停了下來。
劉蘭芝覺得姚氏實在欺人太甚,但是……她目光如炬的看着大牛。「少爺也知道此事?」
大牛點頭。
好一個張青揚!知道她愛銀子,硬是吊着她也就算了,現在更狠狠的把她的尊嚴往地上踩。
想起他做的點點滴滴,就連嫡母讓她喝湯藥這種事,他明知道也當不知情,在他心目中,她是個連懷他孩子都不配的女人,既然如此,何苦要留着她在身邊?
她心思紛亂,冷着一張臉,大步回到西院。
待張青揚回府,夜已深,護院告知劉蘭芝在等着他。
他不由得挑了下眉,就見大牛站在書房門口,而裏頭燈火通明。
「五少奶奶氣得不輕。」大牛一見到他,輕聲說道。
張青揚瞄了內堂一眼,就見劉蘭芝将他案上的筆全都排得整整齊齊,正一枝枝拿起來打量,那專注的樣子,實在看不出一丁點氣憤的影子。
他斂眼思忖了一會兒,神色自若,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一看到他,劉蘭芝立刻将手中用玉做成筆杆子的毛筆給放下,站了起來,怒氣在眼底凝聚。
「喜歡這枝筆?」
正打算發難,張青揚卻搶白,她愣了下,下意識的點頭。「是。」
「送你。」
她立刻一臉驚喜。「真要給我?」
「不要嗎?」
「要!」她立刻拿起來護在胸前。
「那就好生收着,」他不忘警告道:「別拿去賣了。」
「不會了!」又不是找死。再拿去賣,別說這輩子,真的像他說的,下輩子都得賠給他了,不過……等等!她甩了甩頭,要自己争氣一點,她的尊嚴可不是一枝筆就能收買的。「這筆……我'我不要!」她強忍着心痛,将毛筆放回桌上。
「難得。」丢下簡單兩個字,張青揚無所謂的轉身走出去。
劉蘭芝氣憤的一跺腳,心有不甘的追上去,在他背後氣呼呼的說:「你若真讨厭我,何苦惹這麽多事,和嫡母連手來羞辱我,不如休書一封給我,我明日就走——聽到沒有?給我休書,張青揚,我要你休了——」
他驀然停下腳步,她整個人撞上了他的背,還來不及呼痛,手臂就被他拉住,她錯愕的擡起頭,目光落入他的黑眸之中。
「若是為了湯藥的事動怒,大可不必,」他冷冷的道:「因為湯藥早被我換了。」
劉蘭芝這下子有些懵了。
「就算不換又如何?」他不留情的反問:「你我之間根本沒有夫妻之實,你就算想懷胎也懷不了。若我真對你生厭,根本不會花心思跟你說上半句話,以後不許再提休妻之事,聽明白沒有?」
她被他兇狠的眼神駭住,只能愣愣的點頭。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大步走進對面的房裏。
看着他的背影,劉蘭芝動都不敢動一下。冰山真的爆發,還挺可怕的。
不過被他一罵,她倒是醒了,這才發覺自己的可笑。
是啊,她何苦為了湯藥之事動怒,他們根本沒有夫妻之實,而且以他的性子,若他真讨厭一個人,像是對海棠,他根本連一眼都懶得看,所以自己這氣算是白生了。
「五少奶奶,別杵着,追上去。」
大牛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讓劉蘭芝回過了神,她還沒厘清自己的思緒,就下意識直接沖進了張青揚的房裏,但她沒看到他人,只聽到水聲,似乎是在裏頭洗漱。
她沒勇氣進去,只能僵着身子站在花廳等着。
他的房間,一桌一椅都看得出是用上好的木頭制成,連床上鋪的都是柔軟的緞子,她不由得嘟起嘴,他自己一個人這麽享受,卻讓她睡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裏,雖說什麽都不缺,但跟這裏一比,就是有點心酸。
她的手不自覺的摸着桌上那細致的雙耳瓶,猜着這個漂亮東西的價值,一聽到水聲停了,她又立刻站好,眼巴巴的看着張青揚穿着單衣走出來。
劉蘭芝沒伺候過人,但看過惠子對待笑笑的樣子,她立刻拿着一旁的帕子上前,踮起腳替他擦拭濕發。
張青揚沒說話,只是冷冷的掃她一眼,而後坐了下來。
她暗暗扮了個鬼臉,硬着頭皮,咕哝道:「是我說錯了話,對不起。」
他沒答腔,伸手拿起一本賬冊打開來看,任由她替他擦着頭發。
「嗯……」劉蘭芝沒得到響應,還是只能強迫自己繼續說話,「你那筆……可還是送我?」
張青揚轉身看她,就見她低眉垂睫偷偷打量着自己,他忍不住笑了。「不是不要了?」
萬年冰山臉偶爾綻放的笑容實在令人毫無招架之力,明明就是個好看的人,現在面上一柔,更顯得迷人,她情不自禁也跟着笑了。「現在又要了,成嗎?」
他将賬冊随手一放。「我還氣着。」
劉蘭芝沒好氣的瞋他一眼,他明明就沒了氣憤的神色,偏偏嘴上還是不饒她,不過他不生氣就好,她心情一放松,開始耍起賴來。「不管氣或不氣,君子重諾,你既發話給了,就是我的東西。」
張青揚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臉皮——厚。」
他捏的力道很輕,不痛,反而帶了點寵溺的味道,她作夢都沒有料到會看到他這麽溫柔的一面,她的語調也不自覺多了絲女兒家撒嬌的味道,「那是給還是不給?」
他凝視着她的雙眼,定定的道:「給。」
她立刻笑開了。「全部嗎?」
「別得寸進尺。」
劉蘭芝忍不住笑了出聲,伸出手摟了他一下,在他還來不及有反應之前,就抽身離開。
「去哪裏?」雙手撲了空,張青揚有些不快。
「餓了。」她埋怨的看他一眼。「我等了你一晚上,都沒吃東西。」
他甩甩衣袖站起身,認了,親自去替她做吃的。「看笑笑是否睡了,若還沒,順道叫上一起吃宵夜。」
她興奮的高呼一聲,便一溜煙的跑了。
「你存心生事,不一開始便向她解釋。」出小樓時,張青揚對着跟在身旁的大牛說道。
大牛笑道:「由爺來解釋不是更好。」
張青揚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沒再多說什麽,走向小廚房。
劉蘭芝其實不太清楚該用何種态度去面對自己娘家的嫂子,畢竟她也不是正主兒,不過既然是個大家閨秀,少說多聽這點準沒錯。
姚氏客套的與劉蘭芝的嫂子李氏見上一面,沒說幾句話,就讓李氏和劉蘭芝兩姑嫂獨處。
「這些日子過得可好?」一回到西院裏,李氏連忙握住了劉蘭芝的手。
劉蘭芝倒有些意外,以她的了解,劉蘭芝是被自己的兄長逼着出嫁,這個嫂子若真心疼愛她,也不該置之不理,冷眼旁觀她上花轎,所以她一直以為這個嫂子并不喜歡劉蘭芝,但現下看來,嫂子的關懷真誠,騙不了人。
劉蘭芝輕笑回道:「謝謝嫂嫂關心,我過得很好。」
李氏不放心的仔細打量了她一番,發現她的氣色确實挺好,人也胖了些,心也稍安了。
「我知道你心裏有埋怨,但小姑子該明白,阿娘和你阿兄也是怕将來沒法子守着你一輩子,才硬要讓你再嫁。你阿兄嘴裏雖不說,但心中可着急得緊,他是個大老粗,好聽的話說不出口,這才要我找個機會過來瞧瞧,現在見你好,他也能安心了。」
劉蘭芝聽了,心頭一暖,也明白了些事。
在這個時代,人人都認為女人要嫁人才有個終身的依靠,她被休回劉家,她的兄長唯一能做的,當然就是盡可能挑個好人家将她再嫁出去,他們圖的不是她此生榮華富貴,而是将來有個保障。劉家人要她出嫁沒錯,不單沒錯,甚至還是太疼愛她。但偏偏她在出嫁那日上演了一場投湖大戲,可以想見娘家因她的事承受多少的流言蜚語。
「以前是蘭芝不懂事,以後會安分過日子。」
「聽你這麽說,阿娘和你阿兄肯定要高興壞了。」李氏一臉安慰,抹了抹眼淚,将自己帶來的東西拿出來。「這些是阿娘知道你怕冷,特地要我拿來給你做冬衣的。還有這個,嫂子前些日子特地去給你求的平安符,盼你早日生下一兒半女,在這家裏坐穩了位置。」
衆人皆知,張家到了張青揚這一代,不知為何子嗣不順,嫡出的兩個兒子除了長子生了個嫡女之外,二房還連個影都沒有。
張青揚雖是庶出,但若是劉蘭芝先懷上了男胎,縱是庶子,但也占了個長孫的分,如此才是真的令人安下心來。
劉蘭芝接過平安符,感動的道:「嫂嫂有心了。」
「還有這個,」李氏從幾匹布中抽出了件童子衣。「嫂子出嫁前,我娘親請了個生養多胎的鄰婦特地替我縫制了件童子衣,上頭繡着童子圖,說是可以分些福分,讓我出嫁後與夫君琴瑟和鳴,早日懷胎,一舉得男,這事靈或不靈不知,但我确實連生三子,所以便動了心思,親手繡了這件童子衣,望你真能跟嫂子一樣一舉得男,跟姑爺兩個人恩恩愛愛一輩子。」
劉蘭芝看着李氏說得熱切,臉沒來由的熱了起來。跟張青揚有孩子?想來怪別扭的,但又有點甜甜的,說不上來的感覺,怛嫂子一片拳拳愛護之心,她紅着臉收下了。
這時代的女子,出身重要,挑個怎麽樣的夫君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該算是嫁了人之後,肚皮争氣不争氣。
「謝謝嫂嫂。」劉蘭芝這聲感謝,真的發自內心,劉家對她的心意,她是真切的感受到了。
李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剛嫁進門就鬧了不小的事,弄得三日沒回門,阿娘也不好多說什麽,但現下看你身子也好了,不如叫姑爺挑個時候回去看看阿娘。這些日子外頭的亂事不少,你阿兄嘴上雖不說,但心頭着實煩。朝廷不安穩,不論官或民日子過得都不會好。你阿兄是個亭長,這些日子收「旨,要帶兵去肅州了,你阿兄原要将阿娘和我留下,但阿娘不願,認為好壞都在一起才是一家人,所以過些日子,咱們一家只怕都得跟着你阿兄走了,只是終究擔心你。」
說到底都是為了朝堂上那個最位高權重的位置,各地的藩王見幼主年幼可欺,都妄想取而代之,看來一場争奪是無可避免。
劉蘭芝看着李氏臉上的擔憂,心也跟着沉重,實在不知道當官有什麽好,像張青揚多好,做個商人,賺飽了銀子,若真有亂事,大不了酒樓不要,拿着金銀珠寶找個世外桃源也能安安穩穩過一生。
「嫂嫂放心,蘭芝只要阿娘和阿兄、嫂子好,我便好。」
「小姑子懂事了。」李氏安慰的良點頭。
劉蘭芝是婆婆的老來女,自然疼入心裏,想當年她嫁進劉家時,劉蘭芝還小,家人總繞着她打轉,她也是打自心裏疼她,原以為這可愛的小姑娘,在家有阿娘和她這個嫂子和兄長疼着,出嫁也該可以順順當當的過,誰知道成親沒幾年就被休送回了家。
想那時被焦家送回來的劉蘭芝茶飯不思的樣子,她見了還着實擔心了好些時候,現在看劉蘭芝想通了,氣色大好,願意好好過日子,她心裏着實開心。
「有什麽需要的,記得一定要差人回家說一聲。」
劉家其實也沒多少家底,只不過怕這個小姑子再嫁受欺負,還是忍痛跟牙婆買了兩個丫鬟,誰知道劉蘭芝新婚之夜一鬧,讓姚氏将人給轉賣,劉母聞言不心疼銀子,倒擔心自己的女兒日子不好過。
李氏看着乖順的站在一旁的靈兒,問道:「這丫鬟可好?」
「好,忠心。」
「忠心便好。」這可是最難得的。李氏點點頭。
「還怕遲了,慶幸嫂子還未走。」
聽到張青揚的聲音,劉蘭芝微驚。
李氏連忙起身。「姑爺。」
「嫂嫂別多禮。」張青揚站到劉蘭芝身旁。「嫂子快請坐。蘭芝這些日子總叨念着阿娘,改日我便帶她回去看看。」
劉嫂子感激的點着頭。「這樣極好。」
張青揚對一旁的柱二使了個眼色,柱二立刻将易水樓帶回來的一桌酒菜全擺上桌,吃得李氏眉開眼笑。
「怎麽突然回來了?」劉蘭芝低聲問道。
張青揚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嫂子第一次來,總不好放你一個人。」
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個舉動,卻能察覺用心,劉蘭芝看着他的臉,心髒又不規律的亂跳。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看着這張冰山臉,甚至還比看最愛的銀子珠寶還要多,可是想到一件事,她的心不由得一沉,說不上來這是什麽樣的感覺,總覺得胸口悶悶的。
察覺到她的目光,張青揚轉過頭,與她四目相交,輕挑了下眉。
劉蘭芝連忙露出微笑,收回視線,壓下心頭的思緒,跟難得來一趟的嫂子說起家常。
這一頓飯吃下來,是賓主盡歡。
送李氏離開時,張青揚從大牛的手上拿過一個荷包,說道:「我知道阿兄近日便要離城,阿娘身子也不好,這些請嫂子拿回去,另外,還有一車的藥材,阿兄在軍中應該有用,就随着嫂子的馬車後送去。」
李氏受寵若驚。「這如何使得……」
「收下吧,是蘭芝的一點心意。」張青揚淺淺一笑。「就當是孝敬阿娘和謝過嫂子和阿兄這些年對蘭芝的照顧。以後若阿兄有任何需要,直接跟我開口。」
李氏欣慰的看着劉蘭芝,劉蘭芝受到妹夫如此疼愛,這下回去,娘和夫君都可以放心了。
李氏滿心歡喜的離開了太守府。
回到房裏,惠子已經備好熱水在淨房,把靈兒給拖了出去。
「心裏不痛快?」張青揚注意到劉蘭芝有些失神。
劉蘭芝搖了搖頭,他對她娘家的人好,給足了她面子,若還不痛快,只怕天打雷劈,只是想到一想到嫂子來過了,他的戲也演完了,從今晚開始就會回自己的小樓,但睡在一起幾天,她發現冬天有這麽個大暖爐在一旁,其實還挺不錯的,只是開口要留下他,怎麽想怎麽別扭。
被他審視的目光看着,她有些慌亂的随口問道:「你給我嫂子多少銀子?」
他沒想到她失神,竟是糾結這個問題,好氣又好笑的道:「三百兩。」
劉蘭芝原本真的只是随口問問,但一聽到這個數兒,她倒抽了口冷氣,他可以眼也不眨的給她嫂子這麽多銀子和東西,怎麽每次她想要什麽,都要跟他求個半天,這真是差別待遇、差別待遇!
「三百兩?!我只要一半就好,我是你的娘子,給我點銀子開客棧!」
「不成。」他完全不理會她一臉哀怨,注意到放在一旁榻上的布料,拿起了放在最上頭的一件童子衣。「這是什麽?」
「衣服。」劉蘭芝沒什麽好臉色的回道。
張青揚好笑的瞄了眼她氣嘟嘟的臉,注意力又回到童子衣身上,他左右看了看,料子柔軟,上頭還繡了好幾個可愛的胖娃娃。「倒是可愛。」
她手一伸,搶了過來。
「這是做什麽?」
劉蘭芝沒好氣的看着他。「這是我嫂子送給我的,不給你碰。」
「都多大的人了,不如你願,就鬧脾氣,」他點了下她的鼻子。「像個孩子似的。」
她扯着衣服,不應答。
「嫂子好端端的怎麽送這個?」
「因為……」劉蘭芝的嘴巴驀然一閉,若真老實說了,這人嘴壞,不知道會怎麽嘲笑她。
「若你老實告訴我,或許我心情一好,會願意給你銀子開客棧。」
她眼睛一亮,馬上回道:「嫂子說這衣服是要分福氣給我,讓我跟你恩恩愛愛過日子,早點生下一個胖娃娃。」
原來有這層吉祥的意思,看來送給她娘家嫂子的禮還少了,張青揚心情好,淡淡的說「你沒告訴嫂子說,生孩子這種事,你該指望我,而不是指望一件衣服嗎?」
劉蘭芝臉一紅,随手将童子衣一卷,塞進了櫃子裏。「誰會去說這種不知羞的話。」
他不顧她反對,硬是把童子衣給拿了出來,看看衣服,又看看她。
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她的臉更紅了。「你這個色胚。」
「原本心情不錯,但單就色胚這兩個字……」張青揚冷哼了兩聲,将童子衣放下,轉身走進了淨房。
劉蘭芝不悅的跟了進去。「不論你的心情好壞,你從來就沒打算如我願,你一心只想耍弄我。」
「是啊,我确實喜歡耍弄你。」
竟然這麽簡單的承認了,還承認得坦坦蕩蕩,不見一絲心虛,她瞪着他,看他動手解開衣服,露出了赤裸的身子,她有些惱羞成怒。「喂!我還有話要說,你別急着脫衣服。」
「是你自己跟進來的,我還以為你打算跟我一起洗。」
想得美!聽這口氣就知道又在耍她,她一氣,轉身就要出去。
「記得好好把衣服收着,你該知道這種吉祥的東西在府裏,可不單單只你想要。」
劉蘭芝原本急着要邁出去的腳步緩了下來。
張青揚已經褪去了一身的衣物,整個人舒服的坐進浴桶裏。「兩位嫡嫂都苦惱着生不出孩子,若讓她們知道你有這個東西,可以讓夫妻和睦,早生貴子,肯定不論代價,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弄來。」
他的一字;句緩緩的注入了劉蘭芝的思緒。
「嫡嫂們想生孩子?」
他沒看她,但卻非常肯定她現在的眼睛絕對閃閃發亮,他嘴角微揚,又道:「府裏不單她們想生,就連兩位兄長的姨娘、通房都有一樣的心思,只是有嫡母壓着,她們不可能比兩個嫂子先生出孩子。」
換言之,這件象征可以早生貴子的童子衣,不論是真是假,只要有個好兆頭,就會有一堆人想要,既然想要,就會願意付出代價。
「不過嫂子今日來了,我等會兒就打算回小樓去歇着,」張青揚慢條斯理的繼續說,「所以就算把你手中有這件代表好兆頭的童子衣的事傳出去,大夥兒也不會信什麽夫妻和睦、早生貴子之類的鬼話。」
「夫君——」突然,劉蘭芝換了個嘴臉,用嬌滴滴的聲音喚了一聲。
她的轉變之巨大,讓張青揚的眼角抽了抽。
「夫君今日該是累極,真是辛苦了。」她親親熱熱的開口,反正她本來就在想用什麽理由把他留下來,現在時機正好,一方面可以如自己所願,又可以讓衆人信服她手中童子衣的神力,把童子衣賣個好價錢,真是一石二鳥。
對于欺騙兩個嫡嫂,她心中沒有一絲內疚,想起她們嘲諷她的嘴臉,這不過也算是小小的教訓罷了,更別提她們拿的月銀,可有一大半都是張青揚辛苦賺回來的,她趁機拿回一點也是天經地義。
「夫君,這水的溫度可行?」
「尚可。」張青揚花了很大的勁才能讓自己無動于衷。「拿衣服進來,我換了之後便回小樓。」
「既然夫君人都來我這裏了,何必再走這麽大段路回去。」
小樓跟這裏不過隔座小默林而已!他再次見識了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力,嘴角不自覺向上勾起。
她連他送的玉佩都敢拿出去當,自家嫂子送的一件童子衣,他也清楚明白她絕對可以不見一絲心虛的轉身賣掉,以她這種無敵厚臉皮的處世态度,說不定賣了好價,嘗了甜頭後,還會沒心沒肺的再去跟自己的嫂子多要個幾件。
「你這是開口要我留下來?」
「是。」她這下承認得一點都不遲疑,畢竟她有個好理由。「嫂子今日還給我送了些衣料,雖比不上夫君平時穿的,但還是給夫君做幾件衣裳可好?」
「随你。」他緊盯着她因為喜悅而上揚的唇。
「夫君以後有什麽想吃、想用的,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替夫君全都備好。」
張青揚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扯向自己。
劉籣芝驚呼一聲,整個人跌進了浴桶裏,她還沒來得及喘息,唇就被他狠狠的吻住。
她被吻得快要喘不過氣,其實早在落入他懷裏的那一刻,她便清楚自己無力抗拒,也不想抗拒。
她情不自禁的逸出嬌吟,雙手摟着他的頸子,把自己完全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