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冷月葬花【一】

齊家上下亂作一團,下人沉着臉準備後事。九月母親和表姐安姝陪着齊家女眷傷心痛哭,齊濤大人閉門不出,只在書房中默默流淚。

齊家三個兒子,只得一女。齊大人老來得女,慣得齊香韻蠻橫無比,驕縱異常。九月雖然素來不喜歡同她來往,但看到平素高朋滿座言笑晏晏的府衙如今因為她這樣凄涼慘淡,心中也覺傷心。

九月進來同母親和齊家夫人打了招呼,陪着坐了一會,說是想問小花幾個問題.齊家大嫂道:“小花在香韻院內,每日還照常掃灑,好像小妹還在一樣。”說得衆人悲從中來,又是一陣哭泣。

“如今最重要的,是将兇手繩之以法,以慰香韻姐姐在天之靈。” 九月勸慰。齊夫人抽泣道:“如此,拜托九月。”從前她不止一次勸過宋夫人,說九月這樣抛頭露面,不通女事畢竟不妥。如今,卻只能熱切看向九月,只希望她能如傳言所說,驚才絕豔,不會叫一人枉死。

香韻院。齊香韻是個喜愛繁華豔麗的女孩子,院中種滿玫瑰。小花正在提着水壺澆水,聽到來人擡頭看。九月見她眼窩深陷面容慘白,已是悲傷的木然了。

九月走到小花面前,柔聲道:“小花,我來幫刑捕司查案,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小花只看九月一眼,漠然低下頭接着澆水道:“九月姑娘,能說的,我都同捕快說了。你還有什麽問題?”

九月正色問:“我要問的事情很重要,你一定要仔細回憶。第一,香韻小姐每日睡覺時穿什麽衣服?”小花聽九月表情凝重,卻問了這樣奇怪的問題,回到:“睡覺穿的是寝衣啊,白日要穿的衣服我每晚備好放在小姐床頭。”

九月立刻問:“那失蹤那日,你備好的她第二日要穿的衣裙還在嗎?”小花一怔,忙把手中的水壺放在地上,急急往卧房走去。九月跟在她後面,看到門口幾個齊家的侍衛把守着。屋中還是當日模樣,門鎖被破壞,一派淩亂。

小花看一眼床頭道沒有,又打開木衣櫃道:“是小姐最喜歡的牡丹粉玫瑰花紋錦長衣,還有一件素白綢緞中衣,衣櫃中也沒有。”小花是個機靈的丫頭,立刻察覺出不對來,問九月:“匪徒要來綁走小姐,那樣慌亂肯定不會還叫小姐穿上衣服。小姐失蹤之後,這裏就日日有人把守,斷不會是被誰偷走了啊。”

九月心道,的确不會。不語,又拿出香韻的玉镯問:“此物的确是你小姐的貼身首飾?”小花看到玉镯,眼淚一下就落下來,顫聲道:“是老夫人在世時送小姐的生日禮物,小姐都帶了十年了。”

九月忙問:“她平時可會取下來。”小花道:“小姐八歲時帶上,如今已經很難取下來了。之前小姐的好友想看,她費了半天勁手都紅了還沒取下來。那綁匪是怎麽取下來的呢,難道把小姐的手……”

小花霎時面無人色,搖搖欲墜。九月忙扶她坐下,道:“她雙手健在,你別害怕。倘若在手上塗抹平日裏擦臉的夜容膏,那麽潤滑之下是可以取下來的。”

小花又痛哭道:“都怪我睡太死,什麽動靜都沒聽到。”九月嘆口氣:“迷香藥性強烈,不是你的錯。你仔細想想近來齊小姐可有什麽反常的舉動?”

小花道:“小姐再過一個月便要出嫁了,心中難免有些焦慮煩躁。有次吃飯的時候,不知道那個嫂嫂說了她不愛聽的話,小姐很生氣,說是不想嫁人了。還砸了一只碗。”又忙解釋:“小姐同我說她是為以後做人媳婦需要掃灑伺候公婆煩惱,她一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日下午小姐親自繡嫁衣,被針刺了一下流了個血珠,晚飯時嫂嫂還諷刺她不賢惠她才生氣……”

從齊家出來已是正午,九月想起他的保镖來,這時辰還不知道來找她。跑去蕭家玉莊拿人。葉恒看九月面色不好,忙關心她怎麽了。九月只道晚上沒睡好沒大礙問他蕭坤呢,葉恒道:“呃,還睡覺呢,九月找他有什麽事嗎?”

九月一聽就來氣:“這都幾時了,幾時了?!還在睡覺!還有沒有職業操守了?”葉恒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職業操守?”九月道:“保镖的!”葉恒奇到:“什麽保镖?”“你家少主啊,沒事說要給我當保镖,日上三竿了還不起來,你見過這樣的保镖嗎?”真是越說越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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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恒覺得自己每個字都聽懂了,就是半天反應不過來九月話的意思。覺得跟九月相關的事,蕭坤都不太正常。多半是閑的發慌,嗯。忙差人去喊蕭坤起床。

蕭坤睡眼惺忪,如同宿醉。見到九月,問她有什麽事。九月氣結,怒吼:“這個案子結了之前每天辰時來我家接我,聽到沒?”蕭坤如夢初醒:“哦!知道了,這年頭混口飯吃真不容易啊。”九月一下給氣笑了,眼睛裏的小刀子就沒來得及飛出去,蕭坤趕緊道:“走,吃飯。”

藤枝街的小吃店,九月不讓蕭坤坐:“哪兒有主子吃飯你也坐旁邊的,你站着看着。”蕭坤就真的站着看着了。九月看他人高馬大站在身後,又站沒站相的,叫他坐過來不要影響店家生意。

吃完飯,九月說要去找她族中表哥宋淩峰,齊香韻的未婚夫問話。蕭坤說要先去另一個地方。九月不滿意,哪兒有保镖說去哪兒就去哪兒的,應該是她說去哪兒就去哪兒。蕭坤無所謂:“反正你不去不要後悔。”九月按捺了半天好奇心沒成功,最後還是跟着去了。蕭家的馬場。

九月奇怪:“來這幹嗎?”蕭坤道:“送你一匹馬。你們刑捕司的馬,同你一樣,發育不良。”九月頓時不打算客氣了,挑一匹上好白馬。蕭坤道:“有眼光。這馬叫小白,是秀色起的名字。”九月立刻不想要了:“我不要了,換一匹。”蕭坤嘴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

過了片刻,九月看到一匹溫柔的小紅馬,很喜歡。斜着眼看蕭坤:“這匹有沒有被哪個相好起名字啊?”蕭坤她眼睛裏藏不住的喜愛,笑道:“沒有,你給它起名字吧。”九月壞笑看他一眼,道:“那就叫小坤好了。走!”以後抽它的時候,心情肯定一下就好起來了。

蕭坤牽着馬神色不改:“随便你啊。”心想這小姑娘太單純了,這麽明顯的調戲都聽不出來,以後不能随便跟她開玩笑了。走在九月旁邊。路上人看到這樣好看的兩個人和一匹駿馬,頻頻回頭。九月不解問蕭坤:“他們看什麽?”

蕭坤咳嗽一聲岔開話題:“齊姑娘的案子怎麽樣了?真的像說書人一樣,說是齊濤征收苛捐雜稅鐵面無私,得罪了人,他們把齊香韻擄走殺害。聽說死狀極其慘烈啊,屍體被分成了七八十塊。”

九月簡直無語,看向蕭坤:“怎麽你開始關心無聊嚼舌了?”蕭坤一臉無奈:“這不是傳言甚嚣塵上,我也不能出門都捂住耳朵啊。”又四下一看,壓低聲音道:“那此事,勢必真是見了鬼了。都說齊香韻是被惡鬼索魂。失蹤那日,家中門鎖緊閉。一個滿目滴血的鬼怪突然就爬到她床上,啧啧。”

九月才跟見了鬼一樣看着蕭坤,也放低聲音:“真是呢,你知不知道你不進刑捕司,實在是浪費人才?我得請老徐破格招你進來才行。”蕭坤得意道:“那是,我就是嫌麻煩,要不然說到破案,哪兒還有你們的份。”九月笑的收不住,眼睛眯成了個小月亮,蕭坤見她是真的開心,也微微一笑。

宋淩峰是九月族中一個遠方叔父的兒子,金榜題名,過兩日就要去大理府上任,家中正在為他收拾行李。九月叫門房的大爺看好她的馬,同蕭坤一起走到院中。宋淩峰自小就不愛同族中孩子一起頑皮渾鬧,大一些又一直在外面讀書,與九月并不相熟。但也聽了這個表妹不少事跡,忙請她到書房,親自泡了茶招待。九月道聲打擾,看他雙目通紅,顯是知道到了死訊。

九月坐下來,拿起三才杯,輕聲道:“表哥,此事還要節哀才是。”

宋淩峰握緊茶杯骨節泛白,咬緊牙關,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恨意:“香韻去的這樣不明不白,你不會明白我的恨。九月,我知道你一定能幫刑捕司找到兇手,按律處罰。但要是我能找到毀掉我們幸福的人,一定不顧一切将他碎屍萬段!然而我終究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一遍一遍想着小時候第一次去香韻家,她摘下一枝玫瑰,剪掉所有的刺,遞過來。

九月默然放下茶杯,輕握一下宋淩峰的手背,道:“表哥,你相信我,一定會叫做出此事的人付出代價。”立刻感受到一陣不友好的目光盯牢她的手,松開手看向蕭坤,他正專心喝着茶。

看着幾乎被搬空的書架,九月問:“表哥,你就要去大理府了嗎?”宋淩峰木然四顧,道:“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和她完婚,帶她一起赴任。如今她沒了,我還留在這裏幹什麽,後日就走了。”

九月心念一動,怎麽走的這麽倉促,問:“表哥昨日申時在哪裏?宋淩峰道:“昨日申時,我在家中整理書籍,家中下人都可以替我作證。香韻……就是這個時間被人殺害嗎?”聽出來九月懷疑他了,但也沒有半點不悅。

“是”九月反倒有點發窘,“這是刑捕司的例行程序,所有同香韻姐姐認識的人都必須問的,不是懷疑你啊表哥。”宋淩峰雙手掩面道:“她被人殘害,我卻什麽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幫助你們了。”

九月又問:“表哥,你這次回來見到香韻,她可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宋淩峰想了一想,遲疑道:“不尋常的舉動?幾次宴會見到她,她對我都有些冷淡。我想應當是因為她快要出閣又要到陌生的地方去,所以不免有些不安。她還同我提了幾次叫我辭了大理的事,留在騰越府。但我父親一向對我期許甚高,他必不會同意,所以我只能拒絕了香韻。”

這樣的話,不會是齊香韻有了另外喜歡的人吧,念頭一閃而過,九月立刻帶上蕭坤返回齊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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