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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去看看。”

估算了危險與機會,文珺決定,還是先在不夜城郊外暫且停下,探探風聲再說。莫說他現在只有築基中期,就是之前築基圓滿的修為,打算潛入驚濤閣時也要戰戰兢兢;此刻還帶着個經驗淺薄身份危險的詩詩,他若不小心,随時就會喪命于此。

“驚濤閣小喽羅們的修為都不遜于你我,即使他們沒認出我們,我們也不可掉以輕心。只需一點點懷疑,他們就能下手。”文珺提醒詩詩對手險惡。“越接近不夜城勢力範圍,他們行事越張揚。我們須得裝作恭順害怕的模樣——啧,真實情況也差不離。”

許是見着文珺故作老成的青澀表情,詩詩忍不住“噗嗤”一笑。文珺忽地自己也想笑。他嘲諷道:“弱者如蝼蟻,不想被人踐踏,就該躲得遠遠的。”

詩詩聞言默然。文珺仿佛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觸動了她。可是,這也是事實。不強調,不重視,那麽在這弱肉強食的修真界,就只會茍且偷生尚不能。

兩人早已下了飛劍。文珺收好“淩天”,與詩詩在城郊樹林徘徊。若遇上面目和善、修為不高的修士,便向他打聽城中可有大事。可惜好幾個時辰過去,從清晨到黃昏,他們也只從兩位修士口中得知“潮聲閣與驚濤閣聯手捉賊”這種已經流傳幾天的“舊聞”。文珺正想與詩詩商量,考慮兩閣夜間活動更繁忙,趁此時入城更不易引人注意;卻倏忽聽到前方數百米處打鬥之聲。

日頭西斜,天光黯淡,那一處卻突然間火焰直沖而上。緊接着狂風大作,四周樹枝葉片如刀刮過,文珺忙喚出“淩天”,将兩人護在屏障裏。一個尖厲女聲忽遠忽近:“驚濤閣的宵小之輩,有種不要暗算!”

“跟盜賊還講什麽道義,布鬼哭陣!”這是男子的聲音。

“小心,那女人是攬月宮餘孽,別看丢了一只手,說不定還有很多妖法——”

“金丹圓滿算什麽,我們三個還怕你一個?!”

種種喝斥不絕于耳,伴随着符箓爆裂、利器破空聲。然而文珺的注意力已被之前的那句“丢了一只手”吸引了——莫非這就是從潮聲閣偷走鏡花隕的女子?他一時激動,不顧前方打鬥正酣,朝那法術疾飛的方向靠近數步。

只靠近一點點而已,他就感到巨大的壓力。高階修士的威壓加上鬥法産生的靈力漩渦瞬間逼得他吐出一口鮮血,“淩天”顫抖着發出哀鳴。與此同時,一條黑色的水刃極速沖向他的胸口。文珺本欲閃開,想起詩詩就站在自己身後,不由得一頓,“淩天”及時護主遮擋,卻仍不能完全卸掉那侵蝕性極強的靈力,水花四濺,文珺肩膀、上臂、胸口霎時燒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黑洞。

這次沒傷到臉,他模模糊糊想到。還好,詩詩應該沒事。

“喽啰閃開!”遠處一個面目模糊的、看不清身影的女子尖叱。

又射來一道水刃。文珺拉着詩詩迅速倒退。罷了罷了,境界差距太大,此時千萬不能直接沖上去,把小命送在這裏。他只顧得叮囑一句“小心”,便抓住詩詩的腰,給自己拍上一道疾行符,連飛劍都沒敢用,匆匆逃離。

☆、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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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樹林裏穿梭躲閃,漸漸再也感覺不到那幾個金丹修士的鬥法威壓。一路被文珺攬着纖腰,奔逃之時尚不挂心,此刻漸漸停下,詩詩難免尴尬起來。之前他用飛劍載她,她是寧可自己勉強控制平衡,也不願觸碰他依靠他;好在他也是細心之人,速度并不過快。如今兩人身體相貼,她只覺得被他手臂繞過的地方皮膚滾燙——即使隔着衣物——仍燒得她頗有不安。

詩詩面頰微紅,柔聲細語。“現在算是安全了?”

文珺長籲一口氣。“是,想來他們忙着争鬥,應該沒時間也沒興趣管我們兩個普通過路人。”

詩詩假裝整理衣擺,輕輕撥開文珺的手。他倒也十分識趣,立即縮回站立一邊。

唉,她這叫“矯情”嗎?明明,兩個人赤;裸相對都有過……

詩詩在心裏狠狠搖頭,想什麽呢。

回過神,她才發現,文珺半邊身子居然都是血。肩、臂、胸上皆是殷紅一片。她忍不住驚呼:“你受傷了?!”

“大神打架,小鬼遭殃。”他自嘲道。“修為不夠、硬要湊到別人鬥法陣周圍,就是這種後果。這下算受點教訓吧。”

雖然他話說得滿不在乎,可在她看來,這傷勢并不輕;而且讓她回憶适才他的種種舉動,有危險總是擋在她身前……詩詩認為自己很難無動于衷。

“似乎傷得……有些嚴重。”她努力組織措辭,希望能體現出自己的關心,又不要太過熱切,最好還能照顧他的自尊心。結果左思右想,連下一句話好像都不知該怎麽說了。

笨哪,她暗暗唾棄自己。

文珺仿佛不太注意她的糾結,很自然的接話。“大概得養一養,總之,身體受了些毒素污染,就算吃丹藥,肉體也很難自己修複,還是得運行真元回複一番。”

言語間,他大約有些歉然。“恐怕,暫時不便動身陪你去尋找你師父了……”

詩詩胸口一滞,一股又酸又澀的感覺洶湧而上。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不急的,我等你,我陪你……”

這樣的話,似乎過于暧昧了。可是在這個時候,要她一個人自行離去,實在太難,太難。

文珺愣了一下,輕輕點頭,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道:“謝謝你。”

幸好他傷的不是腳,她不用攙扶他,否則她就更窘迫了。詩詩一面跟着文珺走進一處山洞,一面暗自嘆息。

夜幕降臨,荒山野嶺,人跡罕至。這處天然石洞倒也算療傷的好地方,至少無甚幹擾,文珺可以靜靜打坐,慢慢回複。詩詩守在旁邊,滿腔心事,又不敢進入冥想狀态,索性抱膝席地而坐,盯着洞口發呆。

文珺的“淩天”就駐守在前面,周邊布着兩個小型防禦陣,都用中品靈石維持着,似是相當穩妥。

看來,他身家頗厚呢。詩詩用手指掂了掂自己的乾坤袋。相比之下,自己真是窮得可以。袋裏餘下的兩顆築基丹,要不要等下還給他?

畢竟,她已經虧欠他太多。就算他并非外表那般純善好心,自己也受惠良多。而且,一開始,他應是真心想把她從驚濤閣那必死之境中救出來。即便,後來他又起了別的心思——那還是因為她的引誘和藥物的蠱惑——也最終輸給了她大量修為。助她築基,他絲毫沒動其他手腳;後來遇到高階修士鬥法,他也确實一心維護自己。因此種種,她無法不為之觸動、然後深感不安。

他跟着她,或者說,想讓她跟着他,到底圖謀什麽?

總不可能是為了她,詩詩自嘲的想。一具修為淺薄的純陰之體,甚至帶着采補他人的妖法,就算多麽媚骨天成,能滿足男人的肉;欲,他也享用過了,還為此付出不小的代價。她有什麽值得他關心照顧的呢?還是,她的師父……?

師父嗎?

詩詩正想的出神,旁邊文珺已經結束調息,慢慢站起來。他的衣裳未能修複,隔着那破碎的料子,可以看到受損的部位雖然不再血肉模糊,還是通紅一片,顯得猙獰可怖。見詩詩目光躲閃,面露疼惜為難之色;文珺雖然仍自覺體虛氣短,反而安慰起她來:

“不要緊,總有一段時間會這樣。傷勢已經控制住,會好轉的。”

詩詩既沮喪又感激。“都是為了維護我……”

“我們是同伴,自然要互相扶持。”文珺肯定道。

“可是,”詩詩眼中慢慢溢出淚花,“是我害了你……你本來已經築基圓滿,卻因我折損修為,此次更是為了保我平安才受傷。詩詩一介孤女,無父母、無宗門,從來只有師父可依靠,再不敢肖想其他;受你如此恩德,我實在愧疚難當。”

文珺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自覺難以出口。詩詩輕拭眼角,續道:“我自幼生活在東嶺荒山,是師父把我撫養長大。師父常說她身為散修,資質平平,不奢望将來得道飛升,卻認為我體質特殊,将來不定有仙緣,教我一套意外得來的心法,據說能速成境界,只是連她也不清楚行功之法,只叫我自己摸索。我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直到此次意外,才明白原來是那種損人利己的邪法……”

文珺瞧她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樣,只得繼續寬慰她:“既然事已至此,你且安下心,先找到你師父,後面的,再做打算。或許,還有辦法呢。”

詩詩緩緩點頭。她眼簾下垂,睫毛輕顫,兩頰微紅,一雙柔荑抓着裙裾,時緊時松。沉默半響,她擡頭注視文珺,細聲細氣道:“可否讓我試試,助你療傷?我雖然才疏學淺,也習過一些治療功法,好歹現在有了築基修為……”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微不可聞。

文珺躊躇一會,道:“不妥。你剛剛築基,境界尚不穩;再說,我的心法以蘊養陽氣為基礎,女子天生陽氣較弱,往往心有餘而力不足。”

詩詩嘆氣。這一刻,她确實真心想幫他,想他快些好起來。這樣,她欠他的,是不是可以少一點點?

夜色深沉,山中寒氣降襲,文珺和她各服下一顆辟谷丹。詩詩趁機拿出剩下的兩顆築基丹,遞給文珺。“得李道友多番相助,實乃詩詩的福分,所餘丹藥無意昧下,還是該交付原主。”

文珺盯着詩詩的臉好一陣子,忽而笑道:“沒有關系,現下你拿着還有用,至少能鞏固境界、調息養氣。收着,吃掉,別浪費。”

詩詩有點疑惑,又不好意思。“可是我……”

“毋須客氣,我宗門不缺此藥,我拿回去也無甚用處。”

見他拒絕得堅定,詩詩只好猶豫着把丹藥又放回去。兩人相對,詩詩突然發問:“你的傷勢是不是因為水系術法,我似乎看到了一點。”

文珺點頭。“正是,不過那女修的水刃與衆不同,竟還附加玄冥毒素,酸蝕侵襲後,毒素在體內游走,抗衡起來格外費勁。”

詩詩喃喃道:“我以前,似乎看過,書中寫到,有一種水系術法,藏玄冥毒等劇毒于冰內,平日以至陰真元貯存毒冰,封在身體某處,需要時毒冰随水刃外放,比普通水刃殺傷力強數十倍,有時,只要一點點就能致命。”說着,她不太确定的望了文珺一眼。

文珺會意,道:“大約就是了。好在我心法的緣故,較能克制玄冥毒素這類陰寒之物,所以眼下還撐得住。”

雖聽他解釋,詩詩不免憂慮起來。她所記得,這類毒素極其難纏,修習此術法者往往自己身體也遭受毒害。師父稱這術法為‘陰損’……

不過,她倒是知曉些治療的竅門。“我大概讀過,這種冰水所附毒素,治療時以激發水系真元為關鍵,或是利用外界水靈氣。”

文珺苦笑。“我也猜是如此,已經嘗試了。”

詩詩猛地想到什麽,忙說道:“我知道,宿火草對于中和這種毒素有奇效——書中雲:木中火,木吸水,火滅水,起沉疴,療病體……”

文珺見她背誦得頭頭是道,雖說自己從未聽聞宿火草能克制玄冥毒,但聽詩詩言語中,這書本內容卻也有些道理,倒信了三分。詩詩又道:“築基丹裏也有宿火草成分,雖然量少,你可以先用上。”

她邊說,邊掏出那兩顆丹藥,珍而重之的交到文珺手中。

她有些苦惱。宿火草其實随處能見,也常用作各種丹藥輔助成分,但若用來克制玄冥毒,則需要一定年份以上才好;偏偏這一類野外難覓,即便有,也往往被人采摘去了。

倘若讓她這會兒去不夜城購藥,她得狠狠打個哆嗦,而之前到過的那小鎮又遠了點。想想,雖然高年份宿火草野外不多,真要仔細去尋,未必不能找到。

詩詩下定決心,道:“這築基丹裏有效藥量太少,我還是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新鮮藥草。”

文珺斷然拒絕:“此時夜黑風高,山林中不知潛伏多少危險,你不能去。”

詩詩焦急:“可是你的傷……”

“玄冥毒沒那麽難解,只是耗時長,浪費真元多。”文珺依然搖頭。

詩詩一聲嘆息,良久,方決然道:“我心意已定,李道友請勿要阻攔。”

文珺無奈,只得道:“不管怎樣,好歹等天明……”

這點詩詩倒也贊同,畢竟白日光線較亮,找起藥草來更容易些。

文珺也不過多耽擱,聽從詩詩的建議,試着從築基丹中析出宿火草的成分,融入體內療毒。他靜靜坐着,閉目行功,呼吸清淺。詩詩也在一旁屏息凝神,不敢打擾。山洞中一宿格外安谧。

東方漸露魚肚白,詩詩早已等待不及,輕聲與尚在打坐的文珺打個招呼,便匆匆離開,也不管他聽清楚沒有。

出得山洞,吸入一大口冷冽的空氣,詩詩覺得自己清醒十分。舉目四望,到處是黃綠間雜的秋景。她不願耽擱時間,立即踏進叢林,沿各處密集的樹根尋找目标藥草;同時放出小小弱弱的神識,辨認周圍有無高年份宿火草的氣息。

她低頭搜索,認真探尋,可惜忙了大半天,收進袋裏的寥寥幾株仍是年份有所欠缺。

附近已被找遍,詩詩思忖,還是去更遠一些的地方嘗試,到日落再回去。

辟谷丹雖能保證她不餓,但一路走來也着實辛苦,詩詩又舍不得停下來打坐回複真元,漸漸感到氣力不支。望着西斜的紅日,她默默提醒自己,半個時辰,若是再無更好收獲,她也必須趕回去。

時間很快過去,詩詩終于腳步停頓下來。她深感疲憊,靠在一棵巨松上直喘氣。她已經盡力,乾坤袋裏總算有了一株高年份宿火草,辛苦沒白費。她擦擦額角的汗珠,嘴唇挂上一絲欣喜。

突變就在此刻橫生,天空忽然降下一片陰影,竟是個虎背熊腰的壯碩男修。他從飛劍上跳下,震得地面都抖了抖。他咧嘴大笑:“想不到山野之間,還能撿到個小美人兒。有趣有趣!”

沒等詩詩反應,他就一把鉗住她的手臂。詩詩登時動彈不得,半邊身體都僵住。那男修笑得放肆:“早早見到你這小姑娘彎腰低頭到處拱,還以為是個普通村姑,沒料到停下來一瞧,居然長得挺不賴。他們留我吳湛一人在這荒山野嶺徘徊,想不到還有此等收獲,哈哈!”

詩詩氣急敗壞,脫口罵道:“混蛋,放開我!”

吳湛細細端詳她好一會,吞了口唾液,方咧着嘴道:“聲音很也有特色。我潮聲閣正缺說話好聽的美人,也不知秦閣主是自己收了,還是調;教好賣掉?”

乍聞“潮聲閣”這三字,詩詩如遭雷擊,胸口冰涼一片。

☆、會合

文珺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最寒涼的空氣,站起身來。經過一晚打坐,輔以藥物促療,他的感覺已然好了不少。玄冥毒雖厲害,到底也不是無可救治。他畢竟是天首宗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雖然此前境界大跌,但總歸根基牢靠,沒那麽輕易倒下。

他環顧四周。石壁堅硬、陣法運轉,洞中空蕩蕩冷清清。他大約知道就在剛才,詩詩迫不及待的外出尋藥去了。只是一會兒,他就覺得這裏安靜得讓他寂寞——只是少了一個她而已。

只是少了一個她。

文珺微微嘆息。他想他一定是連夜辛苦,意志松弛了。他怎麽能對她有那樣的好感呢?說到底,她身份不明,身懷邪法,還掠奪了他的修為。他應該厭惡她,針對她,防備她,制服她。但他卻不由自主的,想要原諒她,可憐她,愛護她,幫助她。

他不信她的臉有那麽大魅力,可是他還是被吸引了。那一夜,她雙目含淚撲到他懷裏,他幾乎是立刻動彈不得,任由她把自己推倒在地。她俯身親吻他之時,他震驚過後,居然感到一陣飄飄欲仙。她撕扯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小聲啜泣,令他根本無法思考,腦子裏一片混沌,只恍恍惚惚的撫摸她的光潔裸背。他難以拒絕她那雙氤氲的眼眸,它們讓他想起了他早逝的姐姐,溫柔、清澈、哀愁、郁結、悵惘、憐惜——它們仿佛蘊育着同樣的內涵。

他究竟是被動還是主動,他已經分辨不出來了。在藥物蠱惑和美人引誘下,他一度真心認為,失掉元陽和些許修為也是可以接受的——師父曾告誡過他終會有這一天,那麽就早一點到來吧。然而,短暫的、他從未體會過的歡樂是如此致命,令他的真元狂瀉而出,內在經脈同外在肌膚一道枯萎。等他終于清醒,才發現佳人原是邪佞,他丢失的不僅僅是元陽,修為境界損失極為慘重。他簡直不能相信這一切,足足在那個冰冷潮濕的山洞躺了三個時辰,才慢慢爬起,厘清既已發生的事實。

這幾乎可算是他短短二十餘年人生中所遭受的最嚴重打擊之一。他勉力調整情緒,恢複理智。算賬也好,尋寶也罷,總之第一目标成了找到那個女子。找到之後要怎麽做,他卻沒有結論。于是見面後,他猶如陷入迷障,一路只記得為自己尋求各種理由,好把兩人綁到一起。

修道之人,必須重視、了解自己內心。文珺覺得,自己是不幸被感性控制,偏離了正常軌道。現在,他得明确:他需要的是從她身上得到“鏡花隕”的線索,一切必須圍繞這個目的展開。

可是,當天色由明變暗、昭告白日将近、她還沒有歸來時,他開始非常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而并非擔心她借機逃逸。

不知為何,他還是選擇相信她,相信她是真的去為自己尋藥。她純真善良的那一面,靠假裝是裝不出來的。至于她隐瞞在深處的東西,只要他不碰她的身子,想來輕易也威脅不到他。

那麽,現在他該怎麽做,去找她嗎?還是繼續等待?

如果她的未歸并不是出于自願——

他讨厭去思考這種可能性,他覺得,自己還是出去看一看比較好。

然而剛走幾步,一股隐痛瞬間從四肢百骸升起,文珺全身一僵,差點摔在地上。他這才記起,未清的餘毒還在體內潛伏,随時準備肆虐一番。

文珺無可奈何的坐下。這種狀況,他的第一任務,是治愈,是自保。他掃了眼還很完整、運行良好守護陣法,放棄了調整,仍使它維持可容那個人進出的狀态。“淩天”的位置,卻移得離自己更近。

防人之心不可無。他這樣想着,慢慢入定,集中精力對抗體內的毒素。

一夜很快過去,當文珺睜開眼睛,周遭一切毫無變化,安靜依然,冷寂依然。

他等的她沒有回來。

文珺認為,他必須好好考慮下一步該如何做,然而身體似乎有點不受控制。他稍作收拾,留下一點訊息,便徑直踏出山洞,匆匆放開神識,搜索她的蹤跡。過了好一陣,他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正為了詩詩憂心忡忡。

他很擔心她。

這般尋人,實在不易。他又忍不住埋怨起她來,假若他現在還是築基圓滿的修為,神識範圍至少要大上一輪……

他體質正虛,不大敢禦劍飛行,只拍了張疾行符滿山亂竄。呼呼的風寒意正濃,吹得他心裏有一絲凄涼。

這時,眼前忽的閃過一道深青的衣角。他聽到有人呼喚:“文珺!”

身形停滞,他喜不自勝。那是……他師父,朝霧峰峰主,元嬰真君司空陸!

一個青袍男子立在面前,長發束緊,衣冠齊整。他有些嚴肅的望着自己的小徒弟,讓文珺不由得嘴唇哆嗦一下:“弟子見過師父。”

見文珺的禮行得恭謹,他擺擺手。“唉,你怎麽弄成這副模樣。別緊張,随我走吧。”

文珺遲疑了一會。“師父,我正想尋一個人……”

“很急?”

大概,也不一定。文珺猶豫着,搖搖頭。

“那就待會再說,先同你師兄會合。”司空陸說道,拉了文珺一把,上了自己飛劍。

文珺默默嘆了口氣。

兩人很快便穿過一片山嶺,來到一處原野。潺潺溪水畔,文珺的師兄江砺實正生了堆篝火,在烤野兔,遠遠望見二人,便笑着招手。

待得司空陸與文珺靠近,他解釋了句:“辟谷丹吃了太多,偶爾也想念凡俗的美食,恰好這只兔子撞上了……”

司空陸皺了皺眉。“你傷都還沒好,就惦記着吃這雜質多多的東西?好歹該捉只雲靈兔才是。”

江砺實對于師父的責問不甚在意。“師父教育的是,等下砺石便繼續打坐治療。”

文珺不禁驚訝道:“師兄受傷了?!”

江砺實則眯着眼看了看他,又一把捉住文珺的手腕。“我還想問,你這一身修為,還有毒,又是怎麽回事?”

司空陸揮揮衣袖。“都坐下,各自說說所遇之事吧。”

三人盤膝而坐。江砺實率先道:“我的很簡單,就是遵師父指示在潮聲閣流連時,碰上他們捉拿竊賊,遭到懷疑,憤懑之下與人動手,被高階法寶砸出點傷。”

“師兄何時來的不夜海?”文珺大感奇怪。

“此乃為師的吩咐。”卻是司空陸不緊不慢答道。他忖度少許,幹脆自己解釋起來:“這千百年來,‘鏡花隕’名聲毫不顯赫。只少數修士知曉,這是來自上界的寶物,然究其功用,竟是無人了解。近來我偶然得知一位故人正在打探‘鏡花隕’消息,與之交惡的滄浪閣恰好藏有此物;我便,替她查詢一二。我親自去了滄浪閣五所分舵,最後才來不夜海總舵;為了确定此物是否被轉移,才又讓你們暗中盯着其臂膀驚濤閣和潮聲閣。為避免消息洩露,幹脆沒告訴你倆各自行蹤。”

原來如此。文珺低眉颔首,開始陳述自己遭遇。“我在驚濤閣,聽聞潮聲閣失竊,本欲離去之時,救了一位遭到欺辱的姑娘……把持不住失了元陽。”

說到這裏,文珺靜默半響。司空陸忍不住追問:“就這樣?僅是沒了元陽,修為可跌不了這麽多!說,是不是被她給采補了?”

文珺面露慚色,回道:“确實如此。”

司空陸不由得長嘆:“你自幼修習天曜心法,雖說此心法以童男身進階最快,我也沒打算讓你抛情絕欲。雖估量總有一日會……也沒料到居然這麽意外,而且還被人以邪法所害。”

文珺一怔,幾乎想要辯解,又覺得難以啓齒。他緩緩垂下頭,道:“師父,此事徒兒亦有不當。雖說那姑娘似非正道之人,我當時也是心旌飄蕩不能自拔,并非被她強迫。”

“你還是心甘情願?!”司空陸提高音調。

“是算……上當受騙吧。”文珺小心措辭。“不過,那時想法,只覺得失掉元陽的後果尚可承受。”

原本一直安靜聽着的江砺實皺了皺眉。“師弟,你萬不該這般松懈。”

文珺點頭。“師兄教訓得是。”

“那你中的這毒?”司空陸繼續詢問,目光炯炯。

文珺含糊其辭:“路上不慎被幾個打鬥的高階修士誤傷。那位馮姑娘,還想幫我找藥來着。”

“你那……叫什麽名字?”

“馮詩詩。”

司空陸一邊握住文珺上臂,一邊道:“玄冥毒,還可以用藥解?”

“她似是通些雜學,說宿火草有效。”文珺感到體內一股清涼的真元流過,乃是司空陸輸入,氣勢磅礴,迅速包繞浸沒那困擾他許久的毒素。“我已嘗試,确實如此。”

“哦,這倒是初次聽聞。”司空陸瞟了眼江砺實。

江砺實同時點點頭,表示自己也跟着記下。

司空陸耽擱一小會,幫文珺調整體內真元。“現在也不用管那藥,為師用大量水真元助你控制那毒素,且去溪中洗一洗,再引入水靈氣,将之都發散出來便好。”

“多謝師父。”文珺道。

他從善如流,脫下衣裳走入水流中。另一旁,江砺實也聽從師父吩咐打坐療傷。兩個時辰過去後,師兄弟二人皆恢複不少,于是暫時停歇,圍坐到師父身旁。

司空陸想起什麽,朝文珺道:“你說那馮姑娘替你找藥?你……她還跟你同行,在采補了你之後?你之前是是在尋她?”

重點終于來了。文珺深吸一口氣,開始詳細敘述他所懷疑、她與“鏡花隕”的種種聯系。

☆、師叔

詩詩只覺得冷風直灌進肺部,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她連續用掉三張疾行符,還能聽見不遠處惡徒的嘶吼。方才她在岔路口稍作停頓時已是驚險萬分,差一點就被那個吳湛給捉住。現在她頭也不敢回,只能盡全力朝前狂奔。

好危險。幸而她有過被驚濤閣擒住的經歷,對于逃跑時機的選擇大約有了點認識,就在那惡徒用法術徹底控制她之前,她丢出一張雷電符,然後毫不猶豫用掉數張浴火符,為自己贏得短暫的時間,拍上疾行符,在密林間逃竄。

那追捕者顯然知道飛劍不适合在密林裏使用,也緊跟着迎風奔行。一張疾行符只能撐一個時辰,詩詩記得,現在自己乾坤袋內只剩最後一張救命符箓。那麽,她必須在這段時間內甩掉追捕者,或者找到援手。

她不自覺想起文珺。可是,她不該再牽累他。這個吳湛來自潮聲閣,一看就壞事做盡、心狠手辣,又有着半步金丹的修為,絕對不是一個受傷的他能輕易打發的。為今之計,她得趁夜幕降臨後的黑暗,盡量逃遠些,再找一處隐匿之所……

可這又談何容易!修真者往往夜視如白晝,又有神識外放感知,她究竟要如何才能躲起來?

她不由自主懊悔那時輕率的下山。翠屏山一直很安全也很安詳,因而她對殘酷修真界的了解,始終停留在那些泛泛而談的書簡上。那會兒師父說要離開半月,卻兩月未歸;她嘗試獨自外出,尋找師父。那時,翠屏山附近,不,一直快到不夜海還很太平。路上所遇大都是同她一般、碌碌無為的練氣期小人物,她也以為世間安定,逐漸放松警惕,誰知遭遇飛來橫禍——她差點喪命,又失了元陰。現在她還面臨着再次被抓住、奴役的命運。她要怎樣才能擺脫目前的困境?

前方似乎出現一個火堆。數裏開外,有人。是個女修,氣勢驚人,仿佛,金丹圓滿。氣息有些熟悉,她在哪裏見過?不,不是師父,雖然有點相像……

瞬間,詩詩感覺被一股大力牽扯着,直接飛到那女修面前。她一個趔趄,總算沒直接摔倒,卻也手忙腳亂,相當狼狽。她還沒來得及繼續逃,就被金丹期的威壓給壓制住身體。那女修拂過她手腕,冷冷掃她一眼,哼了聲,盯着奔過來的男子,大聲喝道:“你什麽東西!”

那惡徒大吃一驚,連忙止步,離她倆約莫四五丈。他拱拱手,狀似恭謹道:“在下潮聲閣吳湛,正在捉拿本閣一個小逃奴,請真人高擡貴手,容我帶她回去。”

詩詩急道:“請真人勿要聽他胡說,我與潮聲閣毫無關聯,是他路上遇見我,便想擄我……”

女修慢悠悠望了望天,又瞟了瞟吳湛,竟冷笑道:“潮聲閣無恥敗類,死有餘辜!”

她甩甩衣袖,詩詩這才發現她只有一只手。還沒等她看清,就聽到幾聲嗤響,那吳湛似乎被什麽刮中,衣衫撕裂,全身噴血撲倒在地,連慘叫都只發出一聲。不一會,他所在的地方,就留下灘烏黑的血液。

這女修随意動手便殺了一人!詩詩打了個寒戰。面對金丹威壓,她勉力支撐着雙腿沒有跪下,顫聲道:“真人手段了得……”

女修忿忿道:“便宜他了,我這還沒殺死呢!看那家夥不過築基圓滿,卻帶了件土系法寶,表面是化屍為血,其實土遁了。”

詩詩大為訝異,也不敢多接口。沒等她想好如何應對,那女修徑直拉她靠近,以手覆她額上,神識侵入探尋。詩詩感到些許不适,卻奇怪的使不上勁抗拒。不一會,那女修松開她,語氣變得有些奇怪。“你果然是純陰之體,還練了玄陰素;女經……說說,你師承何處?”

詩詩抿嘴,不願作答。那女修微微譏笑:“習玄陰素;女經,又已非處子,修為還這麽低微,居然自有一股傲氣,不錯不錯。”

她揚揚衣袖,道:“不怕告訴你,我名顏柿,乃攬月宮舊人。說吧,你師父是誰?”

詩詩聽她自述,大為驚喜,又有些防備。“此話當真?”

“這騙誰?我亦是純陰之體,還能作假?”顏柿嗤道。“哦,你修為太差,感覺不出也正常。”

詩詩考慮一小會,盡可能保持鎮定道:“真人,我師父名馮崇。”

顏柿展顏。“原來就是你,看來真是緣份。你随你師父姓,叫詩詩對不對?”

“是,真人認識我師父?!”

顏柿點頭。“何止認識,我倆親如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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