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懇請師尊諒解。好在師父豁達,回信還算客氣冷靜,沒猛的把他罵個狗血淋頭;只把千叮咛萬囑咐,化作一句“嚴于律己”。他揣摩師父言下之意,還是讓他不要耽于情愛,務必守身如玉。

可如今這情形,倒似詩詩才是聆聽了教誨的那個。

輾轉反側,到了黎明時分,他突然感覺到體內真元的漲落變得格外激動。這仿佛是進階的預兆。他不敢大意,随即從乾坤袋中取出僅餘的數塊上品靈石,擺出聚靈陣,希冀能順利度過這一次難關。在這靈氣稀薄的金砂海,進階又不能依靠那奇異的上界靈氣,每次都需耗費大量靈石,而他存貨已然不多,惟願能挺過這一回。他猜詩詩可能會注意到并為自己擔心,但他此刻已經沒有餘力再聯系她,只得盡心盡力維持穩定境界,摸索金丹後期的壁壘。

他潛心入定,周遭一切宛如不再存在。茫茫黑暗裏,慢慢冒出星星點點來,就像夜空的天幕。他就躺在天幕之下,以地為席,仰視上空。他的四肢百骸被暖流席卷,有種舒放的感覺;但是他懶懶的,一點也不想動——即使他想動,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完全不聽指揮。體內的金丹在高速旋轉,與他那幾乎靜止的身軀形成鮮明反差,似乎就是它奪走了他的所有力量。金丹果然抽吸着他身體各處的真元,毫不餍足的吞噬一切靈氣,像暴風席卷過境,攪得他經脈幾近混亂。聚靈陣近乎失效,裏面靈氣逐漸枯竭。然而此時,他沒有任何力氣去尋求外界幫助。他耳不能聽,目不能視,僅僅依靠微弱神識,探知體內發生的巨大變故。他覺得自己正在迅速枯竭,将要失去控制,将要化為塵土。

他忍不住發出陣陣呻;']吟,嘆息金丹的貪婪。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住的時刻,一股股靈氣從周邊湧來,如清泉汩汩,很快滋潤了他。聚靈陣被什麽支撐起來,他想,那一定是詩詩來了。被拯救被關心的喜悅促使他振奮努力,體悟着金丹的強勢壯大。

吸食了足夠的真元,吸納了足夠的靈氣,金丹終于開始反哺他的肉身。經脈擴展,如水道開渠;而他的神識也在錘煉中升華,凝結,最終達到了新的境界。

可是他還沒有醒來。他很奇怪自己仍然在陌生的星空下漫步,沒有回到他簡潔幹淨的小石屋。曠野荒蕪,四處黑暗,涼風習習。他依然孤身一人陷在迷茫夢境,看不到也觸不到理應就在他身旁的摯愛。

文珺嘆惋着,不知目的的四下亂走。突然,師父翩然而至,臉色鐵青,嚴肅的指着他鼻子道:孽徒,跟為師回去。

不,我不走。

你要違逆師尊?

文珺不敢,可這并非真實世界,師父您這時也不過是徒兒的一個幻覺。

哼,強詞奪理,你還愛狡辯了。忤逆小子,你怎麽娶了個攬月宮的妖女!你就不怕被她吸幹修為?

詩詩不是妖女,娶她我心甘情願,引為幸事。

她到底有什麽好的,能令你這麽死心塌地。是不是床上特別厲害,誘得你離不開!

師父,這是污蔑,是诽謗。她和我真心相待,與肉;[]欲無關。

那就是她心法太過魅惑,逗得你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無恥啊,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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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珺揉揉額頭,發現與面前這個幻影着實難以溝通。他索性不去管,自顧自往另一邊走去。

然而那幻影竟不肯放過他,追着他一路奔行。裝作關心、一副為他着想的模樣;實際卻非常無理取鬧,反複在他耳邊诋毀詩詩,鄙夷他的決定。文珺簡直忍無可忍,但顧及它披着師父的外貌,又狠不下心對之動手。

莫非這便是心境迷障?當他最尊敬的師父,與他最心愛的妻子對立;扪心自問,他有什麽好辦法去解決這個問題?意識深處,他一定認為詩詩是弱者,需要呵護,需要偏袒;因而那個“師父”才會一再阻撓。

其實他已經做了決定。

其實他還是有信心的。他知道詩詩未必是個委屈求全的人,可她珍視自己,珍視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她或許會因為那些反對意見痛苦難過,但她絕不輕言放棄。他亦明白,師父還是很包容自己的,迄今為止詩詩并未造成不可逆轉的致命傷害;他也不會為自己吃過苦頭就徹底否定将來的幸福可能;最重要的,師父其實與攬月宮有些淵源,對攬月宮主的作為理解幾分,說不定,他能幫助他們兩人找到一條适合的路。

文珺心中頓時一片風光月霁,豁然開朗。此時金丹穩定,心境開闊,他慢慢睜開眼睛——他清楚現在他從夢中走出來了。目光所及,詩詩正跪坐在他床上,竭力替他維持聚靈陣。她顯然費了不少靈石,而自身真元也接近空谷。

見他蘇醒,詩詩總算松了口氣,從陣法中撤離。也不知她究竟累了多久,才等到他境界穩固。詩詩稍顯蒼白的臉上露出微笑。“恭喜你了。”

他一時感動,高興的摟過詩詩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一帶。她肯定是累壞了,居然一點抵抗動作也無,任自己趴在他胸口。

軟綿綿的軀體,呼吸間熟悉的馨香,令他不由得發出喟嘆:“這可謂溫香軟玉抱滿懷。”

詩詩臉一紅,略掙紮起來。柔嫩的,甜美的,嬌滴滴的,她的肌膚就如觸碰着他心底最敏感的弦。文珺心猿意馬,索性一只手箍緊她,另一只手掌仿佛不受控制的四下游走,煽風點火。

詩詩吃了一驚,勉強擡手推他。疲軟無力的拒絕在業已動情的他眼中,簡直就是青澀的邀約。文珺嘴角噙笑,将手伸進了她的領子裏,翻出她雪白的脖頸與精致的鎖骨。他揚起頭,對着她晃動的瑩潤耳垂啜了一口。

詩詩“啊”了一聲,整個耳廓迅速變成了玫紅色。她雙手撐床,想要避開他的身體,被他右手一拉,又跌了回來。文珺陷入了亢奮的眩暈中,他一個翻身,将她壓在下方,以不容置疑的語氣緩緩道:“乖,別亂動。”

詩詩毫不客氣的瞪着他,擡手抵住他肩膀。文珺輕笑一聲,扭頭去咬她的衣襟,用巧勁把它們扯開一大半。淡綠的抹胸下面波瀾起伏,暴露了主人的緊張情緒。文珺不在乎找不找得準位置,唇舌在那之上留下多處濕痕。

詩詩不只是窘迫……她雙頰的粉紅正在加深,呼吸也愈發急促,手足的抗拒卻逐漸變弱。她阖上眼簾,潤澤的兩塊唇瓣微微開啓,間或漏出一絲吟哦。文珺親了親她的額頭,又碰碰她的眼睑,最後含住了那嬌嫩的雙瓣,輾轉碾磨,極盡溫柔。他舌尖點觸,嘗試侵入她的唇齒之間。慢慢的,詩詩從最初的躲避開始接受現實,試着用同樣的方法回應,于是得到了他更肆無忌憚的吸吮與挑逗。

同時起舞的,還有他靈活的手指。它們探索着她的腰和背,然後又去挑逗她的耳朵。它們肆虐了她的胸房,接着朝她的下腹禁區滑去。

詩詩臉色大變,頓時渾身緊繃。接着,他被她一腳踹了出去,說實話,動作并不狠,尤其是考慮兩人修為差距,她這真的只算輕輕一碰。

但于他卻是始料未及。文珺立即平衡身體,穩當當坐在地上。剎那間他的心情從驚訝變成失落。他凝望着忙忙從床上爬起、衣衫不整的詩詩,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別,別這樣。”她搶先了,支支吾吾的道。“我們,還不行。”

還不行麽?

他感覺到她羞惱之餘,并非怒意,而是絲絲遺憾。可是他滿胸腔裏就遠遠不止是遺憾了。簡直是沮喪、低落,消沉……種種負面情感的集合。

他低下頭,盡力使自己不要表現得太過難看。“好的,我明白了。”

頓了一頓,他覺得還是不能讓她産生自責的想法。文珺仰起頭,勉力擠出個笑容。“真的,一切由你做主。你的決定,就是我的願望。”

☆、偕行

惡劣的環境,長期的獨處,這些往往會引發兩人“相依為命”的感覺,從而更加認定伴侶就是自己的唯一。這種心态,并不算健康,因為在詩詩看來,若個人僅有唯一的感情寄托對象,便會難以接受任何損失和背叛,容易走向極端。抛去成就修為不提;友情,愛情,親情,能夠擁有齊全的,乃天底下最幸運者之一。

所以,即便她逐漸習慣把文珺深深嵌入心中,她也時刻記得要給師父留一片空間。這位宛若母親的存在,始終把天平的一端壓得很低。至少當前,文珺的份量還不足以将之扭轉。

雖然她已經那麽喜歡他——在落木湖,在金砂海,十年又十年的陪伴,他的氣息幾乎融入她骨血裏。臉熱心跳是愛情,相濡以沫亦是愛情。名義上,他們是夫妻,實質上,他們也曾擁有肌膚之親。雖然在他們的相識相知相處中曾有種種錯謬,他們如今也能和尋常伴侶那樣,自然交談,開心分享,交付身心——哦,除了“同眠”。

誰讓她和他沒法雙修,只能她單方面采補呢。

有時,她真希望,即使只能、只能普通的交合也好。但是她的玄陰素;女經并不随她主觀意志行動。于是她不敢,不願,不能。

兩人再這麽相處下去,恐怕事情會朝不可預計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他倆在文珺達到金丹後期的時候險些擦槍走火——而那已不是第一次。每一回硬生生停下,帶來的都是低沉失望。哀怨會逐步滋生,直到把他們吞沒。

因此,還不如離開,回到繁華複雜的世界,尋求那渺茫的辦法。

當然,詩詩還有更容易說出口的理由。她向來把馮崇的教導看得很重,把師尊的對于她修為的指示包裝打扮,換點說法,講給他聽。稍微聽了幾句,文珺就十分認可妻子的想法了。

于是,一個不算晴朗也不算陰暗的灰蒙蒙日子裏,他們攜手離開金砂海灘,把珍貴的上界遺跡抛諸腦後。詩詩明白,文珺心中,定然是牽挂天首宗的。雖然她并不大樂意,也不願讓他為難。她主動提出,往中原腹地而去,初步目的地,就是天首山。

因為在金砂海久待,二人的靈石幾乎告罄,說是囊中羞澀也不為過。文珺提議,既然離家還有相當距離,目前又沒什麽急事;那麽在歸去途中,就不要急着趕路,大可一路慢慢行走,順道想法子賺點靈石。

詩詩疑惑:“你還會賺錢?”稀奇啊稀奇,總覺得他一貫像個慷慨豪闊的大少爺。

文珺嘻笑道:“放心,我家底深厚,絕對足夠我們使用。別以為這都是血親或師父傳下的,當然那些也不少了——我可擁有一手絕活。你猜,是什麽?”

“煉丹?不對,煉丹早前期燒錢得很,金丹期以下的修士幾乎都負債累累;何況我從沒見你起爐。煉器?那也和煉丹不相上下……到底是什麽?”

文珺故作神秘道:“其實和煉丹有點兒接近的,再猜猜看?”

詩詩抿嘴,笑着搖頭。“我想不到了呢。”

他粲然。“我會釀酒,師父教導,自己鑽研,成品很受歡迎的。之前,你師父馮真君不也挺喜歡的麽。”

詩詩恍然大悟。“那個便是你自己釀的靈酒?聞起來确實很香,靈氣也非常充裕。”

文珺得意道:“好在我自己不好這一口,否則恐怕就存留不下那些珍品了。酒這東西,比起靈丹,藥效通常是不及的,但畢竟醇香襲人,高階修士權當奢侈品看待。大約靈茶也是一類意思。”

詩詩點頭。“都是需要精心釀造或炮制的,耗費也不少,确實不易得。你這是打算,一路賣酒了?”

說着,她想像文珺沿街擺着幾個壇子、大聲吆喝的模樣,忍不住笑逐顏開。文珺假意生氣,瞪了她一眼,道:“你把你夫君想成什麽,擺攤販貨的凡人?錯了,我這美酒佳釀,得送到有點名聲的珍寶閣去,才當得起它們的價值。朝霧峰特産,哪能沿街甩賣呢。”

詩詩眉眼彎彎,連連稱是。文珺這會兒想起了什麽,躊躇道:“其實若只談賣出個好價錢,滄浪閣……可是最有實力的。不過如今,唉,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詩詩曉得,雖不夜海三閣作惡多多,又被攬月宮披露他們背靠羅剎海邪修,大部分人心裏,恐怕還是不會特別輕視或排斥的。潮聲閣和驚濤閣也罷了,畢竟是那銷魂銷金窟,有些黑暗背景誰都能猜到,也不會有什麽好感。唯有滄浪閣,分舵遍布大陸,她雖然接觸極少,但偶有瞥見那商行外觀,都能知道生意是做得極大極厲害的;其實力更是驚人,據說麾下不知多少元嬰修士。這種商行,與許多人利益攸關;即便攬月宮主親自出馬,一家家掃蕩過去,大概也不能徹底殺滅的。

文珺不過感嘆兩句,他清楚詩詩心中芥蒂,也忌憚不夜海勢力,是以直陳就算價格再高,也不會找滄浪閣。

他倆說說笑笑,遙遠路程慢慢行來,分外甜蜜。朝東南方禦劍飛行大半日,傍晚時分二人抵達了一座較大城池。文珺指着城門石刻,道:“這便是織羽城了。”

詩詩方看清那篆字,立刻就燃起興趣。書簡中言,織羽城歷史悠久,作為西北部的一大重鎮,已存在三千餘年;這對于一個沒有強盛勢力占據的自由城來說相當不易。她觀察周圍地形地貌,果然較為平坦,沒有山嶺或沙漠阻隔。城池正南面,是一片巨大的青碧湖泊,想來就是赫赫大名的飛鳥湖了。

傳說飛鳥湖氣候濕潤,靈植繁多,綠茵成片,引來大量靈禽在此聚集繁衍。就是不知飛鳥湖的宗門是否實力強盛;也不知他們的勢力是否已籠罩了織羽城。

文珺對這些了解更多一些,可他所熟悉的也是從前的訊息,二十年來有多少變化,他着實不清楚。他捏了捏詩詩的手,清清嗓子,道:“我從未到過織羽城,想來你也是如此。飛鳥湖原有的氏族宗門隐匿多時,此地附近勢力差不多都由織羽城接管。據說因為它臨近禽類栖息的飛鳥湖,整座城上空都布有陣法結界,連元嬰修士也不能突破。想要入城,只有通過地面的城門。”

他介紹些大致情況,不外乎是“交通要道”、“商業繁榮”、“人流頻繁”這些簡略信息。兩人商量一會,決定還是在夜幕降臨前入城。畢竟兩人已經飛了一段時間,有些疲勞;而文珺還打算換取些靈石。在城門口,他又反複提醒詩詩:“這裏魚龍混雜,什麽樣的人都有,而且善惡難辨。我們……修為普通,又是從未到此的外來者,一定謹慎為上。”

久未外出,他不免顯得絮絮叨叨;換來詩詩嬌嗔:“那可不,我這弱女子,就只能依靠金丹真人你了。”

見她半是認真,文珺有點哭笑不得。能在四十歲結丹的修士,幾乎可冠以“天才”稱號;而四十出頭的金丹後期,放在天首山宗門史上可謂罕有的驚才絕豔的人物,就在整片大陸也算鳳毛麟角。只是聲名未必有用,在遠離宗門的地方,誰會在乎“年少有為”?當年他初識詩詩,就曾無意間被毫無顧忌散修們圍攻遇險。只看修為能耐的話,一個金丹修士,還遠遠不能随心所欲。

不過他只需要一心護着詩詩。

詩詩推推他,把他從重重心事中弄醒。“看,入城還要收取靈石呢。”

文珺笑言:“這也不奇怪,好歹織羽城要維持那麽大一個結界,耗費大着呢。要多少你只管拿。”

詩詩哼道:“我乾坤袋早空了,還不是那時為了幫你。”

文珺從腰間解下儲物袋,慷慨遞給詩詩。“我給你留道神識印記,這裏面的都屬于你了。”

詩詩忽然有些感動,卻仍婉言推拒:“謝謝你的好意,我,目前只要靈石就夠了。”

“你确定?”文珺狡黠的眨眨眼。

“是啊。”

文珺拉過詩詩,把她柔若無骨的手按到自己乾坤袋上,示意她感知。“現在裏面可沒幾塊靈石了哦,一塊上品靈石都沒有了。”

他補充一句:“不過放心,我會幫很快你填滿它。”

詩詩“嗯”了聲,抽出手來。接近城門,在好幾個守門修士的注目下,她有點不習慣太過親昵的動作。她順手指着那高聳的塔樓,道:“看,那上邊準備了許多武器,還有好幾個看守者。想來是為了應付硬闖的修士。”

“那可不,所以,我們趕快‘上供’吧。”

入城每位修士需要十塊中品靈石,當然,如果是還沒築基的練氣普通人,則不收取費用。兩人進城後沒多久,就在一家客棧小二那了解到,這規定是很有道理的:高階修士往往不缺這點錢,自然爽快掏腰包;低階修士繁多,城中可容納的地方有限,正好可限制他們進入,節約空間;普通人則是這裏的廉價勞力,承擔各種服務——若是在這裏找不到工作,露宿街頭的話,很快便會被清掃城市的那些普通人給趕出城,絕不通融。那小二不過練氣五層,話語間卻自信滿滿,為自己能在織羽城榮獲一席之地而驕傲。詩詩和文珺也不多加評論,只向他定好兩個房間,就趁夜色未深,去街上逛了。

在燈火通明、彩旗鮮豔、行者衆多的道路上漫步,文珺小聲嘟囔道:“其實定一間房也未嘗不可。”

也許是因為到了個全然陌生、熱鬧喧嘩的新地方,詩詩想,他好像越來越不嚴肅、越來越不矜持了。這麽活潑的,還向她抱怨,簡直有點可愛的味道……詩詩覺得自己似乎也受了點影響,心情輕快很多。

文珺到底比她更有經驗,沒多久就找到城中一家裝飾華貴的珍寶閣。詩詩見他并不擅長讨價還價,只咬定一個底價不放。那掌櫃還挺識貨,羅嗦幾句,見占不到更大便宜,就老實用兩百上品靈石換了三壇酒,又死命吹捧文珺幾句,想同他套近乎。文珺雖然不是鼻孔朝天之人,也自有一股傲氣;他懶得多搭腔,攬着詩詩就走出了門。

走出沒多遠,他就小聲向詩詩解釋:“那掌櫃有點看不起人,見你我修為差距,方才還在簾子後說你壞話,我才不願浪費時間在那種人身上。”

詩詩忖度其意,大約是諷刺女子慕強、賣身傍金主之流。想想自己并未聽清那些具體內容,她也就不怎麽生氣。到底世俗如此,她也無意去消除他人偏見。争論無益,唯有自身強大,才不畏小人言語。

她問文珺:“那你一開始就說出底價,跟這個無關吧?”

文珺點頭。“我以前售賣過,大概價格差不離的。看那家珍寶閣規模不小,一般不會太吝啬;反正我急着換靈石,壓低點也無妨。”

兩人正聊得開心,突然聽到身後一聲驚呼:“李師兄!啊,馮姑娘……”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詩詩轉過頭,看清那個熟悉聲音的來源——金冠紫衣的年輕女子,柳眉杏目,嘴角梨渦若隐若現。她記起來,那是文珺的一位小師妹,天首山穿雲峰步微瀾化神尊君門下,步桦庭。

同門久別重逢,文珺和步桦庭都有點激動。三人商議,回到文珺和詩詩下榻的客棧,一敘別來情形。文珺信任師妹,三言兩語便将他和詩詩成婚隐居修煉之事坦然告知,雖然掩藏了一些細節,也沒有說明金砂海的種種。步桦庭也竹筒倒豆子,把這些年天首山及各地修士形勢詳細描述一遍。

原來這十年來,攬月宮主橫行霸道,讓不夜海明面勢力幾乎全滅,只是她至今還沒能攻入羅剎海。而對于這位化神女修的瘋狂複仇,各大宗門中,天首宗、天劍門袖手旁觀;天龍門、烏雲海沉香閣等有心助陣,卻不怎麽投入;倒是碧波湖寂鏡湖的湖主宗族公然支持不夜海,一起找攬月宮主麻煩。渾水摸魚的小門派極多,就不值一提了。

步桦庭言辭爽利,話裏話外很有支持、崇拜玥宮主的報複舉措之意。聽她敘述,詩詩不免好感加深。她和文珺既然已成夫妻,考慮宗門淵源,對步桦庭感覺更親近了些。交談時久,三更已過,詩詩便邀請剛剛孤身一人到此步桦庭與她同住。

“這兒上房就幾間,已經滿了。你便睡我的床,我再弄層鋪蓋即可。”

雖說修士不很重睡眠,可到底不讨厭舒适。步桦庭聽聞詩詩的安排,有點目瞪口呆——這夫妻二人還要分房?可詩詩拉着她的手,狠狠瞪了文珺一眼,制止他說話。文珺無奈,只得獨自一人回房歇息;末了嘆氣提醒:“徹夜長談就不必了吧。”

詩詩裝作不加理會。她有點心滿意足的滋味。兩人關系的種種問題,當着文珺的面說起來有點尴尬,索性只要面對這小師妹一個,還好出口些。當然詩詩也不預備過多解釋,她感興趣的,步桦庭比她還小一歲,竟然也金丹初成,實在了不起。詩詩結丹屢次失敗,這會兒很有心和文珺以外的人再多讨教讨教。這一交流,直到五更,兩人才匆匆入眠。

☆、禽潮

文珺已經從步桦庭那了解到,她堪堪結丹,就被師父師公踢出門歷練。步尊君說她心境尚欠,說她經驗貧乏,總之不該閉門造車。步師妹自己也是樂意的,就是不習慣一人外出。但穿雲峰那幾個師兄師姐,大多年紀不輕,各有各的要事,甚至還有元嬰期已然另立一處山頭去了的;一句話,他們沒空幫師父帶孩子。步微瀾正想方設法助丈夫沖擊化神,也沒時間多管她。這個年紀輕輕的金丹女修,其實最初想要跟着恰好下山江砺實和蘇蕊一道,卻被那江師兄暗示,萬萬不可打擾情侶二人。步桦庭到底臉皮不厚,平素亦不愛求人照顧,索性自己外出了。

不過,到織羽城來,仍是考慮有人照應。步桦庭言道,這織羽城城主,八年前迎娶的續弦乃是天首宗弟子,一位金丹圓滿,名曰東方渝。師父步微瀾以師門尊長身份,寄了封信給她,請她稍稍留意自己弟子,必要時幫幫忙。這位東方夫人從前隸屬蒼茫峰,是峰主“雲海”老祖的一個不太受重視的徒孫。她因為自覺結嬰之事渺茫,當這位織羽城主提出聯姻請求時,便自己主動要求來此地作女主人了。

原來,這織羽城主有個青梅竹馬的伴侶,可惜也未能順利結嬰,十餘年前因盡了壽元去世。“才不過幾年,就張羅着要再娶個名門淑女,好像一起長大的元配很不合意似的。”步桦庭說起來簡直義憤填膺。“什麽伉俪情深。男人說得好聽,轉眼就将亡妻給抛在腦後。”

文珺想起那位對馮崇念念不忘的落木湖主王思冉,想起詩詩曾告訴他種種內情,苦笑道:“也有真正情深意重的。”

步桦庭白了他一眼,還要說話,被詩詩打斷了。“也未必全是這城主涼薄。方才聽人閑聊,這先後兩位夫人在城內都挺受敬重。如果城主真不把她們當回事,恐怕大家也不會如此尊重這兩位金丹女修。我想,他确實是關心愛護自己的妻子,只是他關愛的,大概只是處在他妻子位置上的那個女子,而不在乎是誰。”

“好像有一點道理……”步桦庭咕哝道。

“而且,他之前,和亡妻感情應該還不錯,所以才會很快又想娶一個、同樣是有背景的金丹女修。我看,他管理偌大一個織羽城,着實不易,因此很期待一個能幹的伴侶。”詩詩分析道。

“哇,感覺很像那麽回事。”步桦庭少女心性,差點要拍手了。

文珺趕緊把話題扭回來,詢問朝霧峰情形,得知師父常年閉關,欲更進一步。究竟一峰之主,停在元嬰初期過久也不行。倒是江砺實快達到金丹後期,差一點點就能升階。

“我希望江師兄快點突破呢,你沒見着,自從那個煙霞峰的蘇黛葉結丹,新遇到幾個追捧她的師兄,就對江師兄冷淡好多。不就是仗着她姑姑蘇尊君嘛,吃了那麽多丹藥堆出來的修為,有什麽好得意?”

見步桦庭為江砺實抱不平氣鼓鼓的模樣,文珺不由得好笑。他倒不擔心師兄拿不下蘇黛葉的心——師兄精明得很。而面前這個師妹,也有個極好的師父依靠,真是小孩子般,只見別人不見自己。再說,有着化神尊君一旁督促鞭策,蘇師妹也未必不能潛心苦修呢。

是夜他們仨聊到三更才打住。他有點恹恹的獨自一人回房休息,翻來覆去回想師父師兄以及師門種種,竟暫時不十分惦念詩詩了。翌日晨,他才發現,讓妻子和步師妹兩人獨處是個大錯誤。

她們一個興奮過了頭,一個則顯得無精打采。亢奮的是步桦庭,叽叽喳喳還說個沒完;沒精神的是詩詩,她自言思慮太多,整夜費神忘了睡覺。想想她們修為尚有差距,文珺幹脆勸詩詩白日補眠算了。

“那你們不去嗎?飛鳥湖禽潮随時會出現的。”步桦庭提醒道。這正是她此次趕來的目的。據說飛鳥湖栖息大量鳥類,靈禽妖禽都不少;每當春去秋來、天氣轉涼之際,它們會大批遷徙往南過冬;其目的地,有的是寂鏡湖等水域,有的是天龍山等山林,還有的是最南端烏雲海。因為路途折損,加上逐漸分散,到目的地時族群就不怎麽顯眼了。唯有在它們長期居住繁衍的飛鳥湖,一衆飛離時才能形成禽潮奇景。修士們往往以此為目标,捕靈禽殺妖禽,或期待收寵,或期待獲取內丹,或期待鍛煉自身提高修為;哪怕實力不足的,也樂意看看熱鬧。總而言之,每年飛鳥湖禽潮,都要吸引周邊許多修士。

文珺想到此節,又望望詩詩。詩詩沉吟道:“我還是先歇兩個時辰。若精力不濟,到那混亂場面,連自保都難,還能看什麽或得到什麽呢?”

文珺自然支持。步桦庭吐吐舌頭,回道:“那我也再去睡會……”

這次文珺肯定要把她們分開。詩詩自然而然被拉到他的房間。他安排她躺在床上,輕輕嘆氣。“你是不是問了她結丹的事,然後想了太多?”

“是啊。”詩詩坦白。

“我早該猜到的。”文珺有點懊惱。“你先別想了,好好睡。相信我們不會錯過禽潮盛景的。”

詩詩回以淺淺的笑。“行,聽你的。”

于是午後三人才出發,離了織羽城門才踏上飛劍匆匆往南趕。他們運氣極佳,剛好趕上一波。只見寬廣碧綠的湖面上,一群群黑點正冉冉升起。原本可稱之為“潮平兩岸闊”,現在水面卻逐漸被翅膀掠過的風給絞成了驚濤駭浪。遠遠望去,煞是吓人——密密麻麻片片層層,從湖心偏東的唯一島嶼迸發,瞬間席卷整個天空。如烏雲壓頂,如天降密石。為安全起見,文珺三人只得降低高度,貼近地面,以免被飓風波及。

他們初次來此,首要目标是自保,然後是欣賞壯觀奇景,最後才考慮收獲如何。而其餘大部分修士顯然早就熟悉了禽潮,紛紛使出看家本領,對付起天邊群鳥來。一時間場面更加混亂。

三人自忖修為,不敢輕舉妄動。文珺尤其緊張,生怕詩詩被牽累波及。可沒等他緊張太久,那瘋狂的鳥群遷徙就如被畫了個停止符,慢慢消散。他們這才真正達到湖岸。只見一大群修士圍在那兒,高談闊論。

湊近聚集的修士們,文珺他們才聽懂,原來這一次只是少量先頭部隊,大規模禽潮還在後面,至少也要明天才有正式大遷徙。他們既然來了,就鑽進人群中,聽聽各人解說種種情況,介紹經驗教訓,雖不能完全辨別言語真僞,也多少長些見識。

文珺正認真傾聽,無意間發現有個沙啞的男聲混在其中,談論的卻不是如何應對飛禽。“滄浪閣連這一處偏僻分舵都關門大吉,看來真是被打怕了。”

“呸,你驚濤閣都被夷為平地。”另一個低沉嗓音。“門客都作鳥獸散,你這主事自己跑來這兒求援,有什麽臉面說我們。”

“大夥兒且歇歇,聽我說。那攬月宮主就是個瘋婆子,偏生修為厲害,一人把我們不夜海三閣總舵掀了個底朝天,還到處趕盡殺絕。其實還是欺我們小輩無能,請不來主上主持公道。幸而天極宗如今終于有了動靜,派了汪護法來幫助我們……”

“秦伏盛,說好聽點你是個閣主,說難聽點就是個龜公老鸨頭兒。腦子不清楚得很!請汪護法又有何用,他能贏得過那化神女修?主子是敷衍你來着還不懂。俗話說丢卒保車,你們這最沒用的潮聲閣呵,算是沒救了。”

“滄浪閣的下人少放屁,有種你在汪護法面前說說這話?我目前雖是個光杆兒,還怕揍不死你個分舵小主事!別以為你們隐藏起來就能保存多少實力,放到汪護法跟前還不夠一盤菜。”

“好了,秦閣主,梁主事,都稍安勿躁,少說兩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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