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這一幕特別熟悉。

紀小瓯模模糊糊地想,她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模一樣的場景。

究竟在哪裏呢……

紀小瓯閉着眼睛,努力回想。奈何腰部疼得太厲害,牽扯着神經,一鈍一鈍,根本無法正常思考。

耳邊充斥着亂七八糟的聲音,野獸的混鬥聲,勞爾西斯的驚聲,寒風呼嘯聲,喘息聲……

她甚至聽到了爸爸媽媽的聲音,以及校車急轉彎時發出的刺耳的摩擦聲——

“真不知道這些男生怎麽想的,春游的地方那麽多,為什麽偏偏挑這種地方?我聽說森林裏有很多野獸的,還不如去迪斯尼玩巴斯光年呢……小瓯,你說呢?”

“我啊,我都可以。”紀小瓯把視線從窗外收回,烏潤的眼睛盛着一絲笑意,是那種有點好奇,又有點興奮的歡喜,托着下巴,“野獸一般都生活在森林深處,我們在山腳下,不會遇見的。”

……

昏睡之前,紀小瓯終于想起來,這是她跟女同學的最後一次對話。

說完以後,她就從校車窗戶直直地掉了出去。

墜落的過程中,看到一個巨大的野獸身影從頭頂縱身躍過,擋住了烈日驕陽。

同樣的顏色,同樣的敏捷,是一頭成年獵豹。

是它,把她引來了這個世界。

雪地中,兇猛強勢的獵豹擡起一直前爪,一下子将勞爾西斯的腦袋拍進地裏,地上淌滿鮮血,皮肉橫飛,搏鬥激烈。周圍的小動物吓得紛紛躲進自己的洞穴裏,不敢冒頭。

——從未見過這樣激烈的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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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況下,兩頭猛獸對毆,處于弱勢的那一方主動屈服,強勢的那一方會因此饒過它。

很少有像這兩只猛獸一樣,占于上風的獵豹一心想要置黑豹于死地。沒多久,黑豹喉嚨溢出幾聲模糊不清的音節,停止了掙紮,一動不動。

雷恩深藍的瞳仁盯着勞爾西斯的獸爪,爪上沾滿血跡,是紀小瓯身上流的血。

過了一會,雷恩收回視線,轉身往回走。

紀小瓯仍舊躺在原地,佝偻着身體,地上都是血,襯得她一張臉蛋比雪還白。

眼睫毛上沾着一顆淚珠,将落未落,可憐巴巴的。

雷恩停到她身邊,低頭用牙齒掀起她的衣服,就見少女瓷白細膩的肌膚上,三道爪痕異常明顯,分別有兩三寸長,中間那道最深,直勾勾地刺她的腹腔深處,血至今都沒有止住。

雷恩張嘴,長而寬的舌頭抵着少女腹部受傷的地方,輕輕貼着她的肚皮舔舐。

紀小瓯身上的血一點一點被他舔幹淨,過了許久,那兒才不再流血。

雷恩俯低身體,把她瘦小的身體駝在背上,四肢踩進雪地裏,縱身穩穩一躍,離開這座山坡。

附近都是山脈,雷恩走了很久,才離開這座雪山。

山下住着一群赤狐獸人。

雷恩把紀小瓯放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旁若無人地闖進赤狐的村落,再出來時,口中叼着幾株止血消炎的藥草。

雷恩把旱蓮草嚼碎,用舌頭覆在紀小瓯的傷處。貓科動物的舌頭上長着倒刺,不慎刮蹭到少女周圍的皮膚,她眉尖微微蹙了一下,雷恩立即停止動作。

過了一會,少女的眉頭才漸漸舒展。

雷恩擡起爪子,在紀小瓯的外套裏翻找一遍,撥拉出一個圓盤型的物體。

雷恩翻開指南針的蓋子,目光盯着紅色那極的指針。

他與紀小瓯在一起那麽久,早已學會這個小東西的用法。雷恩确定好方向後,重新駝起紀小瓯,往紀小瓯心心念念的東方——相反的方向而去。

紀小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她不斷地行走,很少休息,仿佛被卷入奔騰的河流之中,流水推動着他,不斷前進。

速度很急,卻又很平穩。

偶爾停下來的時候,冰涼的流水會沖刷她的腹部,一下一下,像野獸的舔舐。

倒刺刮着她的皮膚,有點疼,然而跟她腹上的傷口比起來,卻又微不足道。

紀小瓯無數次想睜開眼睛,無奈眼皮似挂了千斤重,怎麽都睜不開。

以前她覺得這裏的冬天很難熬,又冷又漫長,每到夜裏都會被凍得瑟瑟發抖。

可最近幾天……她總覺得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毛絨物體壓着,手腳都被它包裹,源源不斷的熱量從它身上渡過來,特別的暖和。

她仿佛又回到家裏那段日子,枕着巨大的毛絨玩具,有床,有暖氣,有同類。

山洞裏,雷恩趴窩在石床上,伸出一只前肢,墊在女孩的脖子下。

垂着眼眸,觀察身下的少女。

紀小瓯雙頰泛紅,呼吸略顯短促,秀氣的眉毛微微皺着,呼出的氣息燙得要命。

雷恩曲起獸爪,收起指甲輕輕碰觸紀小瓯的腦門。

……還在發燒。

加上今天,她已經燒了三天三夜。

這麽燒下去,會不會燒壞腦子?

雷恩的心底湧起一股煩躁,是不是雌性的身體都那麽嬌弱?他該怎麽照顧她,她的傷口才會愈合?

明明這麽弱不禁風,還要一次一次不自量力地把他護在懷裏。

“蠢蛋。”雷恩指甲刮了刮她的皮膚,少頃,直起身體,再次把她放到背上,離開這座暫居的小山洞。

紀小瓯覺得自己走了很遠的路。

身體搖搖晃晃,穿過森林,越過平原,把所有風景都抛在身後。

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是七八天的時間。

……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紀小瓯第一反應是撫摸身下的木板。

柔柔軟軟,鋪着毛皮,是床。

她在床上,那麽之前不斷奔走的記憶,是做夢嗎?

紀小瓯昏迷太久,腦子轉得很慢,睜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上方的屋頂。

許久,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幕。

勞爾西斯的獸爪穿透了自己的肚皮,又用尾巴緊緊勒着自己的脖子……她不是死了麽?

紀小瓯想坐起來查看自己的傷口,剛一用力,腰腹就傳來一陣劇痛,“嘶……”

她只得乖乖地躺回原處,打量這間屋子。

屋子寬敞,家具簡潔,透着一種不拘小節的大氣。

牆上挂了好幾種獸皮,狐貍,狼,熊,還有老虎……

紀小瓯大致看了一下,屋裏只有簡單的家具,連瓷碗瓷罐這些吃飯喝水的東西都沒有。

這裏是哪裏?

紀小瓯疑惑不解,豎起耳朵認真聆聽外面的聲音。

屋子外面的聲音很熱鬧,來來往往,有高有低。但是每個人經過這間木屋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放輕聲音,快速走過。

這裏是……獸人村落嗎?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是誰救了她?

紀小瓯的腦子裏有無數個問題,想了很久也想不起來自己怎麽會到這兒來的。

難道又是空間的力量?

上回她被空間吸引去以後,也是扔到了一個陌生之地……

說到空間,紀小瓯猛地想起一件事。

她趕緊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空間,所有東西都在,唯有她的小豹子不見了蹤影。

……陶陶呢?!

紀小瓯重新尋找了一遍,依然沒有找到。她明明記得把它放進空間裏了,難道它自己跑出來了麽?

還是說……它被勞爾西斯抓走了?

紀小瓯一着急,竟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捂着腹部,那裏的傷口用針線縫合,剛剛有愈合的痕跡,她不敢動作太大,坐在床上找了一圈,沒找到自己的運動鞋,就扶着床頭,光着腳踩在地上。

地板微涼,她站上去瑟縮了下。

窗外正在下着大雪,搓綿扯絮一般。紀小瓯走到門邊,咬咬牙正準備推開門,突然,門先一步被外面的人推開。

紀小瓯猝不及防,踉跄後退兩步,因為腳腕之前也扭傷過,一時沒有站穩,身子往後仰去。

她下意識護住腰腹,閉上眼睛,準備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間——

一雙手突然從對面伸出,五指緊緊地扣住她纖細的手腕,把她往跟前一撈,扶穩她的身體。

“去哪?”

低低緩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着濃重的磁性,像電磁蹿進耳朵,帶來一陣酥麻。

紀小瓯站穩,錯愕地看向對方。

他很高,大概是為了拉她一把,微微俯了點身,但紀小瓯仍舊需要高仰着頭,才能看清他的模樣。

身材高大,肩膀寬闊,整個人幾乎有她的兩倍大小。

他身上落滿細碎的雪花,帶着外頭的寒意,站在她面前,什麽話都不用說,就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紀小瓯再仰頭,對上他深藍色的眼睛,愣了愣,沒來由地冒出一股熟悉感。

可是紀小瓯認真想了下,自己實在沒有見過他。

就在紀小瓯放松警惕,想開口時,視線一垂,看見他的身後露出的尾巴。

粗長帶着花斑紋的尾巴拖在身後,慢悠悠地拂掃地面,赫然出現在紀小瓯面前。

紀小瓯深深記得,勞爾西斯的尾巴就是這樣,緊緊纏着她的脖子,讓她一點點失去呼吸——

他,也是豹族?

“你、你是誰?”紀小瓯慌張地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後退兩步問道。

對方轉動眼珠,海藍色的瞳仁專注有神地盯着她。

紀小瓯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底下有一道黑色的斑紋,米粒大小,乍一看像一顆淚痣。

他沒有回答,繼續用剛才那種聲音問:“想去哪?”

明明沒有強迫,沒有威脅,但就是讓人想不由自主地回答他的話。

紀小瓯張了張口,緊張地,“出去……走走。”

他皺眉:“有什麽好走的?”外面還下着大雪。

紀小瓯:“我要找人……”

他問:“誰?”

對方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刨根究底一般詢問她的一切。

紀小瓯抿着唇瓣,不再開口。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的态度,為什麽要把一切都告訴他,萬一他跟勞爾西斯是一夥的呢?

對方卻不急着逼問,垂眸看一眼她光禿禿的兩只腳丫,反身關上木門,擋住屋外的風雪。

落鎖時,随口一問:“陶陶麽?”

紀小瓯驀然睜大眼睛,條件反射地問:“你怎麽知道?”

對方鎖好門,回身,雙眸定定看着她,略帶一絲生疏:“君子陶陶,有和樂歡愉之貌。”

他問:“這不是你給我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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