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次日清晨，謝安要出門時，謝安琪意外的粘人，最後沒辦法，謝安只好又将她帶去了研究所。

一路上謝安琪有些坐立不安，謝安以為她還在因為自己不願帶她去研究所而生氣，喋喋不休的跟她說了一堆謝安琪根本就無心聽的話。

Tina有事忙着，謝安将謝安琪帶去了自己辦公室。

吃的喝的玩的為她安排妥當，謝安就要準備去實驗室裏看他。他俯身與坐在桌子前的謝安琪平視。

“安琪，爸爸有事出去一會兒，你先在這兒自己玩，好嗎？”

謝安琪抱着小貓眼睛轉了轉，然後點頭。

“乖。”謝安摸了摸她的頭發，欣慰一笑。

為了防止謝安琪亂走，謝安特意關了辦公室的門。可當卡扣聲音響起的那一刻，他始終無法忽視帶上門時，謝安琪那道緊随的目光。

他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将門打開了。

房門推開時，果然看到了謝安琪那灼灼的目光。

還好開門了。

“安琪，爸爸不鎖門了，但是你答應爸爸不能随便亂跑，好嗎？”

謝安琪沒應，謝安又走過去。

“安琪，爸爸知道你很懶得跟我們交流，但是這件事事關重大，你能點個頭讓爸爸放心嗎？”

小貓在懷裏掙紮了一下，喵了一聲，謝安琪點了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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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大喜過望，“爸爸就知道你是個乖孩子，等爸爸一會兒，一會兒爸爸就回來了。”

謝安的腳步聲在走廊外漸行漸遠後，謝安琪俯下身，把小貓放在地上。

小貓抖了下身子，喵了一聲小跑了出去。

上次許永安限定不準其他人在實驗室附近走動，所以謝安琪一路過去很順暢，沒碰到任何人。

靠近實驗室後，謝安琪把小貓抱起，躲在門外等待。

他的狀态與昨日并無異常，謝安給他做完身體數據的采集後便出去找許永安了。

謝安走遠後，謝安琪抱着小貓來到門前，她看着上面的指紋解鎖，從口袋裏拿出她昨晚收集到的謝安的大拇指指紋，套在手上摁下去，門滴的一聲響了。

謝安琪往裏走，朝門外看一眼确定沒人，關上門。

進門後她把小貓放下，小貓舔了舔身子，小腿跑動來到水池邊坐着看他。

他如今的模樣還有些恐怖，可謝安琪卻一點也不害怕。

她也像小貓一樣坐在水池邊看他，看着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魚尾，看遍了他全身。

忽然某一瞬間，她突發奇想，撐在水池邊的手指微動幾下，她的手指輕輕敲打出天空之城的旋律。

謝安琪敲完一遍，他沒醒。她有些滿意了，覺得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抱起小貓就走了。

實驗室的門被關上後，他的魚尾在水中發出微弱的光，幾秒之後他的皮膚慢慢恢複彈性，光在他下身轉了一圈，最後往上聚集，在他頭部消失。

而這時他猛地睜眼，藍色的眼睛像剛從冰天雪地裏出來，寒冷幽深。他尾巴一甩，重重拍打在玻璃水池上。砰的一聲巨響後，扣住他尾部的鐵鏈扯下他尾巴的一塊肉掉了下來，他的血在池水裏蔓開來。

他半邊尾巴垂在水池外，上身沒入水中，再次閉上雙眼。

實驗室裏全是混着血的水。

謝安聽到聲音趕緊跑來，一進門就看到就是這樣的盛況。

他吓得趕緊去看他的傷勢，也來不及追究發生了什麽。謝安把池水放掉，升起手術臺後，就開始為他止血。

許永安趕來時就看到謝安穿梭的身影間，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第一反應就是接血。

這麽想，他也這麽做了。

他從實驗室裏找了個幹淨的小桶放在他魚尾之下，血一滴一滴落在桶裏，咚咚咚的響。

謝安聽到聲音回頭，見許永安盯着桶裏的血一瞬不瞬，他朗聲道：“請你出去，我要為他進行傷口處理。”

許永安問：“他為何會失控？”

“目前還未找到原因。”

兩人目光對峙幾秒，許永安敗下陣來，“好，我先出去，桶就這麽放着，不準拿開。”

許永安出去後，謝安邊帶口罩邊跟他說：“麻煩讓陳教授過來一下。”

許永安做了個收到的手勢，快步往另一邊走。

“傷口沒有自動愈合，細胞修複再生能力已經消失了嗎？”謝安自言自語道。

他翻箱倒櫃的找出用于處理人類傷口的藥物，給他消毒止血後正要縫合傷口，陳教授進來了。

“什麽情況？”他問。

“目前還不知道，他突然失控了。”謝安将目光從他傷口中擡起，再看一片狼藉的水池。

“可終歸是他的皮膚已經恢複狀态了。”陳教授說道。

“現在還不是慶幸的時候，他的自愈能力還沒恢複，我懷疑他細胞裏的自愈能力已經被細胞休眠劑破壞了。”

陳教授走近手術臺，看他胸口的傷口，又看他尾部掉下肉的傷口，不知該說什麽。

“很殘忍，對嗎？”謝安看他一眼，說道。

“有什麽可殘忍的，人對人尚且都能下得了痛手，更何況還是個不人不魚的生物。”

謝安：“聽教授您的語氣聽着倒是有些嘲諷。”

“是不是嘲諷已經不重要了，”陳教授說，“他的身體機能數據都提取了嗎？”

“還沒，一來就在處置傷口。”

“那我來做吧。”陳教授說。

機器連上後，他的各項數據逐一顯示在玻璃屏幕上。陳教授快速看了一眼，說：“倒是沒出現什麽大問題，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的細胞再生速度依舊很慢。”

謝安沒擡頭：“這個問題就足夠大了。”

陳教授沒反駁。

“遺憾的是他剛才醒了，我卻沒在身邊。”傷口弄好後謝安說道。

陳教授看他，“若是你在，你想幹什麽？”

謝安裝了海水一點一點灑在他魚尾上，“看看他眼睛的顏色，再有就是跟他說說話吧。”

陳教授笑：“說話那還是別想了，他似乎聽不懂我們的語言，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他的眼睛是藍色的，像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海。”

與謝安想到的一樣。“他兇嗎？”

“不兇，但是看着冷冷的。”

謝安聽着突然笑出聲，“感覺好奇怪，我們這樣讨論他，像兩個男人私底下讨論看到的美女。”

陳教授深深看他一眼，似乎意有所指道：“他很好看，甚至比很多女明星都好看。”

“這我倒不曾注意。”謝安擡頭，朝他一笑，那是略有調皮的眼神，“我是說女明星的事。”

陳教授按下水池的自動清洗消毒程序，看謝安：“你女兒多大了？”

“十八。”

陳教授點點頭，“很漂亮。”

謝安：“謝謝。”

“你覺得，如果實驗成功，他會回到大海嗎？”

謝安眸光微閃，雖然他心裏有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并不想回答。

“怎麽這麽問？”

“我覺得他很可憐。”陳教授說。

“這就是食物鏈。”

謝安這句話說出來後，實驗室裏的氣息開始變得有些冰冷了。不知為何，謝安總有種愧疚的心情。

“陳教授，當初你為何會來這裏？”

“研究新的生命體，這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不是嗎？”

謝安彎了彎唇，他确實也是這麽想的。

謝安琪剛到辦公室門口，Tina拿着水杯從走廊另一側小跑了過來。

她有些擔心問：“安琪，你去哪兒了？剛才我過來找你幾次都沒見到你。”

謝安琪沒說話，懷裏的小貓在出來時已經睡了，Tina一開口說話，便驚醒了它。它在謝安琪懷裏不安的扭了下身子，謝安琪将它抱緊。

“真是吓死我了呢，實驗室那裏又出問題，我又找不到你，也不敢去打擾你爸爸，怕影響你爸爸做事。”Tina繼續說。

謝安琪聽到實驗室那裏又出問題，思緒在心裏過了一遍，她艱難開口：“出了，什麽事？”

Tina見她說話，開心的抱着她差點要原地跳舞。“安琪，你，你跟我說話啦？！”

她摟着謝安琪，擠得懷裏的小貓不滿的喵喵叫，Tina趕緊放開她，指了指實驗室說：“聽說你爸爸的實驗對象失控了，不過現在都解決好了。”

謝安琪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

她回頭往走廊盡頭看了一眼，Tina奇怪問她：“安琪在看什麽？”

謝安琪搖了搖頭。

Tina從實驗室的食物領取處拿了點點心跟飲料過來，陪謝安琪吃了會兒後就回去繼續上班了。

謝安琪有些擔心他，可又不能去看，只能在辦公室裏亂走。她翻開爸爸的辦公抽屜，看到裏面一個放着一沓夾好的資料。她快速掃一眼，看到上面的“人魚”兩字後，她将資料拿起。

那是謝安的研究資料，落款日期是昨天。

謝安琪放在桌上仔細看。

剛看到“實驗體似乎有意識，會根據實驗人的行動産生相應的反擊心理——其中表現在關閉身體機能的運行還有……”，門外傳來說話聲。

謝安琪趕緊把資料放回抽屜，再把小貓放在桌上。

“老板已經答應延長時間了，不過這是我下了軍令狀換來的結果，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

“自然。”

兩人看到謝安琪在辦公室，很自覺的不再說話了。

“那我先回去，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許永安說完就走了，連同帶走的還有剛才接到的那點血。

謝安盯着他手上的小袋血随着他消失在拐角才進辦公室。

謝安來到謝安琪身邊，“好了，爸爸忙完了，現在該帶你去吃午飯了。”

“研究所餐廳的東西挺好吃的，爸爸帶你去吃吧。”

謝安琪把貓咪抱起，謝安站着看了幾眼，摳了下鼻子說：“安琪，貓咪不能進餐廳。”

謝安琪看着他，并不想妥協。

“食堂是用餐的地方，貓咪掉毛會影響到別人。”

謝安琪沒屈服，倔強的抱着小貓不撒手。

謝安無奈的扶了下額頭，帶她出去。“好吧，等會兒我看看能不能找個辦法在食堂外面寄存。”

兩人到食堂，謝安遠遠就看到門口立着的，寫着“寵物不允許入內”的牌子。

謝安原地站定，咂了下嘴。“安琪，咱們把貓咪放外面，好不好？”

其實按照實驗室的要求，寵物是不允許入內的，可謝安的情況有些特殊，再加上實驗室又需要仰仗他研究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便做了特例，不僅允許謝安琪進來，還允許她帶進了小貓。

總之，權利與義務總是劃等號的，謝安得到的越多，那麽他承受得也自然會更多。

這點他知道。

兩人在食堂門口站了一會兒便引來無數人關注的目光，謝安正愁沒解決方法時，小區抱着一個紙箱跟着陳教授過來了。

謝安眼睛一亮小跑過去問她：“你裏面是什麽東西？”

小區：“幾本書。”

“東西多嗎？箱子能借我用幾分鐘嗎？”謝安問。

小區奇怪看他，“謝教授你要來幹嘛？”

謝安指了指謝安琪懷裏的小貓。小區把箱子打開，從裏面拿出幾本書，再把箱子給謝安。

“給你啦，不用借了。”

謝安道了聲謝謝，在紙箱兩側開個兩個小洞後，把小貓放進箱子裏。

陳教授跟小區打完飯回頭看謝安，“謝教授，一會兒跟我們同桌吃飯嗎？”

謝安笑着點了下頭。“好的。”

謝安琪挑菜的時間有點長，走了一圈才選到有些滿意的。

兩人來到陳教授身邊時，小區的飯已經差不多見底了。

“你們好慢。”她笑。

謝安把紙箱放桌底，又替謝安琪将飯盆放在桌上，他笑：“安琪要找她喜歡的。”

“坐下吧，安琪。”

兩人坐下後，小區又問：“安琪應該上大學了吧？”

謝安愣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呃了一聲。

陳教授白了小區一眼，道：“吃這麽多飯也堵不上你這張嘴。”

小區吐了吐舌頭，“抱歉，我只是關心安琪。”

謝安笑笑：“安琪她不上學，在美國都是在治療中心裏跟治療師和特殊老師一起學習的。”

小區哦了一聲，也不知聽懂了沒有，不過謝安并不期待她聽懂。

飯吃了幾口，Tina踩着高跟鞋風風火火的來了。

“安琪，謝教授。”遠遠的她就在喊。

小區撇了撇嘴，不滿：“Tina自從謝教授來後，就很少主動叫我跟陳教授了，果然是長得帥的比較招人喜歡。”

Tina拿着飯盆繞過餐桌來到謝安琪身邊，經過小區身旁時，捏了下她的臉。

“跟你們太熟了，打不打招呼無所謂。”

小區：“呀！你這意思是說跟謝教授關系不好，所以要時常招呼，敷衍一下咯！”

“就你愛貧嘴！”Tina笑得臉都紅了。

Tina問：“安琪怎麽吃這麽少？”

“可能是不餓吧。”謝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随意說道。

Tina：“哦。”

她又問：“他沒事了吧？”

謝安：“目前情況還好。”

“好奇怪，他怎麽會突然間醒過來了呢。”小區問道。

“可能是什麽東西刺激到他了。”陳教授吃完飯，把筷子放在桌上說，擦了嘴又偏頭看小區，語氣一點都不溫柔，“說你多少次了，嘴裏嚼飯的時候不要說話，你能不能跟Tina學點？這麽粗糙，我看你以後怎麽嫁的出去。”

小區讪讪低頭，聳了下肩膀。“我不嫁了，反正我也要照顧我媽。”

“胡說什麽！”陳教授冷冷打斷她的話。

“小區跟陳教授的相處模式讓我好羨慕。”謝安說，“像真實的父女。”

陳教授表情一變，又說：“有這樣的女兒那是前世欠下的債，一點都不省心。”

倒是一旁的小區笑道：“陳教授是我老師，也是我媽媽以前的同學。”

“哦。”

小區不屈不撓的問：“到底什麽東西刺激到他了？”

見陳教授又偏頭看她，小區動了動嘴：“我嘴裏沒飯了。”

陳教授嫌棄的看她一眼，卻沒人看到小區問完這句話時，謝安琪的食指摳了摳掌心。

“目前還不清楚。”謝安模棱兩可的說。

他并不想在謝安琪面前讨論這種事，況且，小區跟Tina雖然都是研究所的人，可終究不是直接實驗人員，他不想将過多的信息透露給兩人。這也算是他的一個習慣吧。

“要是我被人關起來，我也會很難受的。”小區有些悶悶不樂的說。

飯桌上沒人搭話，因為這個話題本身就是個死胡同，不論如何回答，好像都對但又好像都不對。

思來想去，大家都覺得不開口比較好。

吃飯完，謝安讓黛安娜把謝安琪接回家，自己跑去實驗室守着他。

靜下來的時候，他總會想到小區說的那句話，心裏像被人塞了一個籃球，堵得心慌。這種情況在他以前年輕，剛進實驗室研究時有過。那時候，他每天看着一個又一個的動物研究體在他面前活蹦亂跳，再精神萎靡，而又漸漸消沉……直到停止呼吸。

用語言來描述的話，這僅僅只是一句話的問題而已，可經歷過的分分秒秒卻是足夠将他的心靈抹殺的毒藥。

那段時間，他還患上了抑郁症，幸好當時遇上了謝安琪的母親，他才從中逃脫。也許是戀愛的甜蜜彌補了他心中對那些無辜生命的愧疚，消沉一段時間後，他已經能用平常心去對待那些實驗體。而現在……

他有種舊病複發的感覺。

謝安無力的捂着額頭，埋首在雙膝間，一個亂字哪夠說明他此時的心情。

謝安擡頭，看着懸挂在水中的他，那股愧疚感忽然變得更強烈了。他鬼使神差的走過去，剛靠近水池，他突然睜開眼。

謝安吓得猛的往後一退，再看去時，他依舊是緊閉雙目的模樣，仿佛剛才只是他的幻覺。

謝安覺得不對勁，擰着眉頭看他幾眼後匆匆出了實驗室。

正要去找陳教授，跟趕來的許永安碰上了。

“怎麽這麽急？”許永安見他有些慌張，問道。

不知為何，謝安潛意識裏并不想告訴許永安他發現的事，他随意胡茬道：“沒事，想跟陳教授談談他的情況。”

“哦，那等會兒吧，我這邊有個發現，你過來看看。”

謝安跟他走，問：“什麽發現？”

“他的血液裏有一種人類沒有的物質。”

許永安呼出一口氣，繼續往前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謝安跟着他一路往裏走，直到他推開一個看不進裏面的玻璃門，他才發現許永安居然還有個私人的實驗室。

他拿他的血，是拿來自己研究的？

“雖然我的知識不比你們淵博，可對于一些簡單的血液分析、遺傳基因都有一點了解。”許永安說，“也許我的這點發現能讓你們對他的研究有所突破。”

“來這裏。”他将謝安請到顯微鏡旁，在謝安準備坐下時，他又往顯微鏡裏一看。

“我得先看看東西在不在，要是不在那我可丢臉死了。”他直起身讓謝安過去，“來，還在。”

謝安往顯微鏡中看，看到鏡片上緩緩移動的細胞，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明白他所說的人類沒有的物質是什麽了。

他血液中的細胞分布很均勻，個體差異也不算很大，如果不細看很容易忽略隐藏其中的幾個比較淺，個體也比較小的細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