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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岍人高步大走路快,姚佩雲跟在後面總是很快就會跟不上,又容易失去方向迷路,從馬場回去後,姚佩雲無意間發現謝岍開始走在自己身後,就那麽背着手溜溜噠噠走在後面,眼睛黏在她身上直勾勾看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會再走丢似的。
比如,現在,吃過晚飯半個時辰後,二人散着步溜溜噠噠來到澡堂子,謝岍的眼睛就沒從姚佩雲身上離開過。
但大約是這貨彪悍淩厲長相的确符合大原人審美,澡堂子賣票的女夥計百忙之中按捺住暴脾氣,操着滿嘴大原話再一次好聲好氣問:“郎君買哪種票呢,大池十個錢不限時,單間二十錢,限時洗一個半時辰。”
坐在旁邊馬紮上更換好木趿拉鞋的姚佩雲把謝岍的趿拉鞋掏出來放地上,說:“人家給你說話呢,”然後低低嘟哝:“大原語竟然也有許多地方口音,完全聽不懂。”
“聽不懂沒事,回頭多和他們說話就能學會,可簡單,”謝岍這才挪開視線,邊換鞋邊用大原語和賣票夥計說話:“兩人洗,要獨間。”
女夥計目光順着謝岍而落向馬紮上正彎腰幫謝岍收靴子的女子,好奇打量幾眼,語氣微微變了:“夫妻洗啊,雙人間,三十錢。”
都怪謝岍長的太高,比尋常男的都要高,人的個頭一高就容易難辨雌雄,無論是聲音還是長相,何況是謝岍這種十來歲就在軍營生活的人,她的五官端正中透着嚣張淩厲,聲音低沉而微磁,簡直不要更招人喜歡才是,又哪裏看得出是個女兒身。
“這年頭泡個澡都這麽貴嗎?”久久不食人間煙火的謝營長難得一次懶得解釋自己性別,省得再徒惹不必要的麻煩,只是被人間的物價驚得眉梢都揚起來,最後用手背碰碰姚佩雲肩膀,轉述說:“要三十錢。”
“唔,比那邊堂子貴三個錢,”姚佩雲裝好謝岍脫下來的靴子起身買澡票,又用手肘拐拐謝岍,說:“你問問她那烤紅薯咋賣呗。”
“你餓啦?”謝岍問。
姚佩雲付了錢從賣票夥計手裏接過澡舍木號牌,說:“不是,就是好奇問問,之前和蔣家嫂嫂出去洗,那邊烤紅薯賣老貴了。”
謝岍點點頭順嘴問了賣票夥計烤紅薯多少錢一斤,又提起裝在布兜子裏的換洗衣物跟上提着澡籃子的姚佩雲,回答罷烤紅薯價格後嘴裏叨叨着:“跟這裏邊賣東西似乎也可以哈,反正修腳師傅跟搓澡師傅生意都挺好,賺不賺錢另外說,不過我确定,人家開澡堂子的都賊拉賺錢。”
姚佩雲跟着引路夥計走,說:“修腳和搓澡應該差不多,賣吃食就稍微差點勁,你看那些去買吃嘴的基本都是給小孩子,如此這般,針對人群就一下子縮小太多。”
“哎呀,”謝岍樂呵呵說:“我媳婦真聰明。”
姚佩雲送了個白眼過來。
待走到地方,引路夥計離開,謝岍從裏面插上單間屋門就先把這逼仄小屋子裏裏外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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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見單間寬四步長不足十步,中間用板子隔開個裏外間,外間有個木板床,一張長條幾,幾上置滿水茶壺與空茶杯兩只,裏間有高處不透明小窗戶以及通風天窗口,對面牆上走有淋水的竹管子,這邊靠牆角壘着大小合适的澡池子。
池子不大不小,足夠倆人進去洗,靠牆兩處分別有兩個兩指粗的竹制管口,用閥木控制,打開是有熱水和冷水各自流出,謝岍摸一下發現水池子內外壁都是幹燥的,她彎腰堵嚴實池子最深處的那個排水口再打開熱水閥開始放泡澡水,這才不緊不慢出來脫衣服。
“水挺熱,水流也挺大,我放上了,估計得等會兒才能蓄滿,”謝岍慢條斯理一件件脫着身上衣物,閑聊說:“不瞞你說,我上回來泡澡還是去年過年前。”
“啊?”姚佩雲說:“我來望春之後這邊洗澡挺方便啊,沒聽說過望春城啥時候鬧缺水,你咋不洗。”
“每年年底我都自掏腰包請營裏人泡澡,所以才會得空進澡堂子泡泡,”謝岍先自顧解釋着姚佩雲并沒有問的原因,而後才解釋姚佩雲的疑問,說:“平時我都在軍寨沖洗沖洗,沒功夫跑來這裏享受生活,這次是托你的福,不然我也想不起來要泡澡。”
兩人認識至今始終不曾赤裎相見過,關系也只才到親吻地步,姚佩雲還沒答應過,謝岍每夜就老老實實與她同炕而眠,僅此而已,轉看眼前境況,即便已經做了整整一天心裏建設,可有人還是會有些不好意思。
姚佩雲坐在木板床床尾慢慢去着發上釵,嘴巴有些發幹說:“以後你有時間,咱們就再來泡澡嘛……哎你吃飯時候教我的那首詩如何背誦來着?”
謝岍已脫下外袍,穿着中單靠在牆上,抱起胳膊耐心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姚佩雲一副勤奮好學模樣跟着背誦:“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背不出來了。
謝岍柔聲往下提醒:“舉頭~”
“舉頭望……”望什麽呢?謝岍給她講這首詩是作者由月而抒思鄉情,既然前兩句在寫月似地上霜,那擡頭總不會是望謝岍那憨貨,于是後面的詩就接了上來:“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在提醒下補充完後兩句,她試圖再背誦一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完整背誦出來了,不由喜樂,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你再教我一首吧,五言律詩。”
“好,”謝岍信口拈來孩童啓蒙開智時學的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這首詩什麽意思呢?謝岍給她講說,農人在正當午的時候下地裏去給禾苗鋤草,幹活幹得又累又熱,大汗珠子啪嗒啪嗒往種着禾苗的土地裏掉,誰知道大家這飯碗裏的飯到底有多麽來之不易呢,農人最清楚吧,因為那每一粒米都是農人百姓的辛苦血汗啊。
“這首詩寫得真好,”聽完謝岍的解釋,姚佩雲微微翹着嘴角,說:“我們以前在家種地時可不就是這個樣子麽,入夏鋤草要趁中午,中午日頭毒辣,草鋤下來能被曬死,中午鋤草,大汗珠子摔地裏能摔八瓣,人稍不留神就會中暑,等下一季秋熟後,糧食打下來,我爹常帶着我趴在打谷場地上掃顆粒,連滾進地縫裏的也都要給它一顆顆摳出來,真的不容易。”
言至此,姚佩雲輕輕嘆口氣,說:“後來跟着我爹幹飯鋪,家裏就不種地了,隔過去這麽多年,沒想到現在還能回想起當時的辛苦來。”
“那沒關系,”謝岍大大咧咧說:“大柳營也自己開墾荒地種有糧食,出年割麥子,來幹不?”
姚佩雲:“不去,你自己帶人慢慢割慢慢打吧,農活好累的。”
謝岍總是能輕易被姚佩雲逗笑,眼角眉梢具染溫柔。她進裏間看眼池子裏水蓄多少,三兩下把身上衣物扒拉幹淨就進了裏間沖洗。
姚佩雲眼角餘光裏有條白晃晃一閃而過,直到裏面響起另一道嘩啦啦流水聲,她才反應過來那是謝岍已經進去洗了。
欸,姚佩雲心想,又沒比那家夥少長什麽,你害羞個什麽勁呢?大大方方進去洗嘛!
在這樣重複的心裏建設下,姚佩雲終于鼓起勇氣收拾好衣物走進熱氣已經聚騰起來裏間,邁步坐進水蓄差不多的池子。
剛進來覺着水有些燙,她又不好坐到池邊緣慢慢适應,片刻,白淨的身體和臉頰被熱水暈染成粉粉微紅之色。
未幾,趁謝岍拿着皂粉盒在低頭洗發,姚佩雲拽條毛巾打濕披在肩膀上坐到水池邊上,打開了冷水閥片。
她雙足尚在水中,不時攪兩下水感受水溫,且各自洗着沒人說話,姚佩雲把涼了的毛巾打濕熱水再披上肩膀,目光擡起落下間發現謝岍後腰右側偏下的地方有塊指腹大小的朱紅色胎記?
水汽氤氲裏她看不清楚,問:“腰上是娘胎裏帶的胎記?”
相比姚佩雲而言謝岍不算白淨,誠然這厮除了那張臉被風吹日曬搓磨得粗糙,不曾暴露在外的身子确然也是白淨有型,身上幾乎一絲贅肉也無,尤其是聞言放下皂盒轉過身來時,腰間線條輪廓以及說話時腹部緊實的肌肉清晰可見:“啊,娘胎裏帶的。”
謝岍抹把臉,把貼在額頭前的頭發撸起來,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沖淋着水說:“我娘在家裏生我時候,遠在道觀的我師父做了個夢,好像是和三清爺爺有關的夢吧——反正沒聽他詳細說過,他覺得我和他有緣,本欲讓他大徒弟收我入門,後來又知我身上有這塊胎記,蔔了一卦,就幹脆直接收我入門啦。”
哎呀說到師承門宗,謝岍那股子得瑟勁壓根遮不住:“你不知道,我師父七八十歲上收我,他最小徒孫當時的最小徒兒年紀都比我大出不少,下次若有機會你與我同回山門,定讓你看看咱的排面有多大。”
須發盡白仙氣飄飄齋醮時有資格着天仙洞衣的觀首見了都要客客氣氣抱乾坤禮問聲小師叔好,更誇張點說,行在大周天下,只要三清門內侍奉爺爺的道士,見了謝岍幾乎都是得恭敬給謝師叔謝小師祖行禮,謝岍輩分太大。
按照道門裏對謝岍命格理數的推演,只有這樣高的輩分地位才能壓克住她命裏那些淨走極端背路的糟糕運數,極高極低相折沖,才算是能把她從那七零八碎糟糕透頂的閻王爺命盤裏撈起來,讓她在人間活成個人樣。
姚佩雲果然好奇問:“你師父收你,就不怕你個奶娃娃受不住那福份?”
“嘿嘿,”謝岍又抹一把臉上水珠,濕乎乎張口胡說:“誰讓咱八字硬呢。”
水不是太燙了,姚佩雲關上冷水坐進池子裏,水沒過肩膀,她看向謝岍,頑笑着問:“八字有多硬?”
“硬到刀槍號稱無眼它都不敢往我身上招呼,跟我好你算跟對了,咱還命長,能一直陪着你。”謝岍關了竹管子的水邁着長腿坐進來,她往姚佩雲身邊一坐,好家夥,那修長勁瘦的大腿節子直接比姚佩雲的肉肉腿長出恁老大一截!
這樣直觀的對比讓人不忍看不忍看,姚佩雲暗戳戳往旁邊挪去,嘴上說着:“睜着眼睛混說八道,要沒看見你心口這道疤我還就真信了你的鬼話。”
疤痕位置在左胸口偏上,鎖骨下大約一巴掌的距離,豎着一道,寸長,細看還有縫針留下的蜈蚣腳疤痕,姚佩雲不懂兵器,看不出來是什麽所留。
“嘿嘿,”謝岍傻笑着往左心口上方撩把熱水,摸了下那道乳//白色疤,用腳碰姚佩雲的腳,半轉身去把右後肩露出來給她看,跟獻寶似說:“這裏也有,你看。”
“誰要看你身上的疤。”姚佩雲別過臉去,眼眶被池子裏的熱水水霧熏得熱熱漲漲。
也不知道謝岍身上那些疤都是多久之前所留,此刻她看了心裏不是滋味,偏這憨貨還這樣一副風輕雲淡模樣,更讓人心疼。
始料未及,就聽這家夥似笑非笑說:“還不敢看,這可是你哥親手給我砍噠!”
“啊?!”這是什麽劇情?
“真的沒騙你。”但見謝岍抹把臉上水珠,如瀑黑發披在肩頭,往日淩厲的眉眼浸染霧氣,水蒙蒙溫柔了年歲裏曾經穿心刺肺的冷冽冰霜:“是有次跟十八部幹仗,我為了救那日蘇,你哥為了救我,這才最後只淺淺留下這道口子,若非當時郁六眼疾手快、丁俊舍命相護,嘿,我、你哥和那日蘇,我們仨當場就被東厥禿子一槊子穿成串兒啦。”
姚佩雲擰幹毛巾擦臉,平靜說:“你就是故意給我說這些的,謝岍,你平時生怕我知道哪裏磕着碰着的。”
“哎呀,”謝岍讪讪擺下手:“這不是脫光了被你瞅見,所以瞎聊天嘛。”
“你才不是那種沒事扯廢話的人,”姚佩雲直勾勾看過來,烏黑眼眸裏蒙着濕意:“你怕我會覺着這種日子無聊,或者承受不了別人的看法選擇放棄,我為我讓你感到不安全而道歉,我現在收回當初說耍一耍的話,謝岍,”
“……嗯。”謝岍神色認真起來,發顫的尾音突顯出心中忐忑,落在水裏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頭,原來她不安的試探姚佩雲都看的一清二楚,收回當初“耍一耍”的話,那姚佩雲此刻想要給自己說什麽呢?
在謝岍近乎等待宣判般的心境中,眼前女子說:“以後咱倆真真正正一起過日子吧。還有,我文牒都落在你軍戶上了,你還跟我玩沒有安全感,”濕漉漉肉乎乎的拳頭從池水中舉起來,威脅說:“再胡思亂想瞎鬧騰仔細我真捶你啊!”
吓得謝岍咧着嘴忙忙往後仰身,壓着眼底的喜悅裝出委屈巴巴模樣,說:“那你說聲你愛我來聽聽。”
“什麽你愛我啊我愛你,慣的你,給我搓搓背!”手裏毛巾濕啦啦扔過來,姚佩雲如何都說不出那種直白話語來,或許是受父母相處模式影響,她并非是能把愛意說出口的人,別看這段關系得以開始是她主動出擊的結果。
一起泡澡,互相搓背,過程中貪玩的謝岍不知道挨姚佩雲揍了多少下,最後洗到人家澡堂子夥計來敲門說時間到了,姚佩雲才得以逃出魔掌,上臂內側被留下個紅印子,惱得她在謝岍精瘦結實的背上狠狠捶了幾下才勉強算完事。
她真怕謝岍這憨貨在這裏胡來,畢竟她真的招架不住那家夥動辄擒拿的招數,穿衣服的時候姚佩雲心裏就在琢磨,不行不行,回頭非想法子讓謝岍教自己幾招近身搏鬥不可,或者去向哥哥讨教些管用的拆招,不能每次她都被謝岍按在那裏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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