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比賽麽,衆人有序将圍觀圈子就地散大,搓着手伸長脖子等看熱鬧。
謝岍與俞圖來到場地中央,海日很親自做裁判并在旁指導俞圖,謝岍緊緊腰帶,也沒有花裏胡哨的賽前熱身,直接微微蹲低做出個一點也不标準甚至看起來還有些随意散漫的摔跤勢,對面俞圖并未因對手不标準的準備姿勢而有絲毫放松,他雙腳分與肩寬雙膝蹲低,擺出摔跤的标準預備勢。
年輕人頂着一頭蓬亂卷發相貌老實,盯着謝岍的那雙眼睛确然銳利無比,這目光讓謝岍想起了自家大哥謝斛養的那只海東青。
随着海日很橫在二人面前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揚,謝岍未待試探就被對方壓低身子沖來攔腰抱住,這一沖力道不小,謝岍腰被圈住雙腳瞬間離開地面,圍觀人群爆發出一聲倒吸氣,旋即只見幾乎要被攔腰過肩摔過去的謝岍從背後抱住俞圖,雙腳同時後撤,硬生生以身體為重量将就要直起腰的俞圖重新壓得彎下腰去。
一招被擋,被壓在謝岍身下的俞圖咕咚咽口唾沫,果斷未按照常規手法去抱謝岍腿——何況謝岍已雙腿後撤截斷了被對手抱住雙腿而肩膀用力反方向将她頂出去的可能,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招見拆的俞圖右腳旁撤,兩手拽着謝岍腰帶未撒開,整個人腦袋向左轉右腿往右鏟,以腰部為杠杆試圖撬開對手的環抱而鏟到其身旁進行再次抱摔。
卻不知謝岍是具體如何轉步移動的,外人能看見的只是她一手按住俞圖的頭,左腳上前一步右腿追着俞圖移動方向同時身體往下墜右腿已貼地鏟進俞圖兩腳之間,所有人都沒看清楚謝岍是如何從俞圖的招數下轉過身,并滑鏟倒地使後背貼近地面的,海日很慌忙一聲“蹲低!”才喊出來,幾乎同時間,“撲通!”一聲骨肉摔地的悶響重重響起,土地上撲起厚厚灰塵,俞圖被謝岍鎖住左腿砸摔在地。
俞圖拍地認輸了,鎖已形成,此刻若是在與敵人格鬥,俞圖左腿怕是已經徹底被謝岍從膝關節處絞折成兩節了,他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營長的追身術——連他那擁有絕對力量的師父海日很都輕易不願與之為敵的追身術,十八部聞之色變的貼身肉搏追身術。
俞圖的第一次試探不出所料以失敗告終,簡單粗暴的力量型招數根本無法與營長糾纏,兩三招內勝負立判。
而俞圖精瘦身形爆發出的力量讓謝岍也感到一絲驚訝,三局兩勝,謝岍拍拍身上土再次微微蹲低身子準備再來。
第二局,這回俞圖不再用力量強攻,對戰開始後他與謝岍展開互相試探,在拽袖子拽腰帶拽衣領之間各種試圖找機會,片刻後,再一次抓袖子被謝岍反向借力掙開後,俞圖另只手立馬趁謝岍正身前防禦空擋抓住謝岍衣領,接着揉身上來就要來一招貼身靠。
圍觀衆人一聲驚呼,海日很的貼身靠輕而易舉就能把對手肋骨全部撞折,俞圖的貼身靠也絕對不容小觑。
瞬息之間,圍觀人群緊接着再次爆發出一聲驚呼,因為在俞圖揉身上來的同時,謝岍擡腳借力踩住俞圖胯部飛身而起,一腿鎖住俞圖脖子,拽着俞圖抓自己衣領的手順俞圖揉身前來之力往下扽身,只見二人在謝岍墜力下雙雙倒地齊齊前滾翻,兩個人高馬大的人撲騰得周圍頓時塵土飛揚。
待滾翻結束,俞圖只能再次以手拍地認輸,翻滾過程中他被營長鎖住脖子,以及鎖住了伸出去抓營長衣領的那條胳膊。
圍觀人群轟一聲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喝彩聲,這他娘是摔跤麽?這他奶奶的是什麽野路子的索命招啊!幹脆利落,精妙絕倫,絕了!絕了!!
撲了滿身滿臉土的謝岍拍着衣服拉俞圖起來,後者情緒穩定,天上璀璨的烏金在他黑亮黑亮的眼睛裏閃爍成兩個光點:“再來!”
“漂亮!再來!”謝岍覺得這小孩不僅有力量,腦子轉的也不慢,方才兩局走下來,若是換成別的什麽人,恐怕無論是力量型過招還是技術型過招,對方都會被俞圖三招之內碾成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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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局,雙方再次以試探與尋找突破口為開始,俞圖不再像前兩次那樣主動出擊,而是在周旋中等待對方先出手,試探中他與謝岍互相抓住了對方手腕,然而就在謝岍試圖有所動作時,他猛地雙手用力,以對手伸直的左手手肘為杠杆把對手往同方向甩飛快伸腳一勾謝岍左後腳踝,這是個極其簡單的摔法,被謝岍曲肘上步化解。
眼見着謝岍貼身上去,觀賽的海日很心裏頓時一緊,立馬在旁指導着喊:“保持距離,俞圖保持距離,千萬別讓營長貼身!”
中年男人粗沉的話音剛剛落下,只聽撲通撲通兩聲接連響起,俞圖和謝岍雙雙摔倒在地,沒人看清楚是怎麽摔在一處的,就看見營長給俞圖來了個過肩摔,俞圖摔倒的同時不知怎麽捎帶上的營長,兩人在空中掄出兩個半圓,一前一後地後背着地,重重砸在堅硬的土地上。
現場有一瞬間的鴉雀無聲,幾息之後,所有人都雀躍着沖上來拉人,圍觀人群沸騰了,大柳營上下沸騰了,海日很的徒弟俞圖竟然在連輸兩局後跟營長打了一局平手!大柳營又出現了年輕的英雄人物!
懵乎乎沒反應過來的俞圖被大家圍在中間,士兵們鬧騰着歡呼着将他高高抛起,海日很護着謝岍來到旁邊,壯碩如山的男人輕手輕腳給他最最尊敬的上官拍打着衣上灰塵,笑得憨厚,說:“營長,謝謝您。”
謝謝您給俞圖機會,謝謝您給後生們打造如此寬厚的成長條件。
“謝什麽,長江後浪推前浪嘛,一轉眼咱們都老喽,”謝岍龇牙咧嘴活動活動被摔疼的右肩膀,“哎”了一聲說:“三四年前跟鞑靼鐵将軍打遭遇戰,第一個沖進鐵将軍中心圈的人,就是他吧。”
“是,”海日很說:“您別看他長着副老實巴交相貌,說句冒犯您的話,大柳列到陣前時,他那股‘沖第一個、殺最強敵’的勁頭,跟您有些像。”
游牧部落的軍隊列陣非常有規律,他們首領身在何處,軍隊裏的強者就會以他為中心,呈戰鬥力逐級遞減的階梯圈依次往外延伸,也就是說與十八部交戰時,他們隊伍裏沖在最前面的往往都是實力最弱的人,而首領周圍的保護圈,則是他們整個隊伍裏實力高戰鬥力最最強悍的。
幾年前大柳營在調防路上與鞑靼部落偷襲邊城秋收的鐵将軍迎頭遭遇,交戰中第一個沖進去把鐵将軍保護圈撕開口子的人就是這個俞圖。
後生可畏。
謝岍咧嘴笑起來,放聲笑起來,用力拍海日很上臂,說:“慈悲,老天爺沒有薄待我謝岍,沒有薄待咱們大柳營。”
大柳營後繼有人!
歲月不饒人,英雄終遲暮,大柳營成立以來,在謝岍為主心骨之下,以将蘇哈、海日很、已經歸田的王九龍以及調走的朱劍鋒四人為代表的第一代大柳營已經基本成為歷史,以謝岍、姚豐收、那日蘇以及調去鴻蒙軍的郁孤城為代表的大柳營第二代支柱如今正頂梁,內外基本平穩的環境下,大柳營的第三代人物也是時候顯山露水了。
第一代軍者使命是求存,第二代軍者使命是收複,輪到第三代,守防和維//穩是他們要扛起來的責任,而前兩代人還能護他們走多遠呢,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這時候,那邊的人群傳來鬧騰的喝彩聲,竟原來不知是誰想要挑戰俞圖,海日很和謝岍尋聲望過去,恰好迎上了俞圖穿越人群投過來的目光。
大柳營三代軍者在這一刻正式相遇。
“……營長,營長!”十七八歲的營廳守衛小卒柳萬終于找到那個醒目的目标人物,大跑小跑沖過來,抱起拳喘着氣說:“有客來,姚副請您回營廳!”
“客?”謝岍眉梢輕挑,壓根摟不住眉目間的淩厲匪氣:“什麽客!”
小卒柳萬吓得一縮脖子:“不清楚,只知道是祁東軍裏來的,姚副将稱呼對方黎将軍,哦,同行的還有位女子!”
“那我就先回去了。”謝岍和海日很道別,轉身與自己廳中小士卒同往營廳方向去,營長拍拍小士卒腦袋,問:“來的人是不是叫做黎栗鄂?”
小卒柳萬歪起頭想了想:“啊,我只聽那位黎将軍喊那女軍作舒什麽,舒晴?好像是……”
不出所料,來的正是祁東軍大帥帳下副将之一黎栗鄂,未免失禮于人,謝岍繞去自己歇的屋套了件外袍才來營廳。
“重佛!”進門就被黎栗鄂放下茶碗迎上來,先抱拳禮了,用力拍在謝岍右肩膀上:“可有差不多一年沒見啦!怎麽瞧着胖了呢。”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謝岍回個抱拳禮,只勾起嘴角笑的時候滿身匪氣撲面而來:“咋的一聲不吭就突然跑來,我現讓張勇波殺豬來得及麽?”
黎栗鄂一擺手,眼神示意找個妥當的地方談,嘴上風輕雲淡說:“別提了,大帥讓我奔肅裏營公幹,路上遇見點事,這不就順道拐來你這裏了。”
看來事情不簡單。
“嗯吶,進屋說呗。”謝岍沖自己公務的獨間擡擡下巴,姚豐收上前引路開門,黎栗鄂及其副手随姚豐收進屋。
随其後的謝岍在轉身時,趁黎栗鄂不注意,擡起鼻孔朝停步身後那個做男裝打扮的女子做了個豬鼻子聞東西的動作。
始終模樣沉穩的舒晴一下子被逗笑,礙于廳裏還有同行其他人,她忙捂住嘴把偷笑化成咳嗽來掩飾。
幾個頭頭腦腦進裏面談話去了,幾個心腹之人把守在裏外,此前在廳裏替營長捉筆的尉官已悉數退下,閑雜人等更是不得靠近營廳,謝岍親兵負責端茶送水,丁俊給廳裏一路奔波的諸特使軍爺送來熱糙茶和小油馕,唯獨到舒晴跟前送的不一樣。
碗裏倒出來的是帶着牛肉幹的細奶茶,盤子裏放的除了小油馕還有剛出鍋的牛乳糕,味道散開那叫一個香嘞,不得不說,大柳營夥頭班張勇波的名聲真不是蓋的。
這不是赤//裸//裸搞特殊麽,舒晴疊聲低低推辭着不敢接受,她平時在軍裏做文書,這次随行出來本就為人反對,若此刻還當着別人面這樣奶茶奶糕地享受,指不定回去後要落什麽話柄給人家指摘。
誰知道丁俊一清嗓子,用不高不低恰好讓廳裏其他人聽見的聲音,學着話說:“營長原話給我說,‘過會兒有事相求,招待你舒文事先吃好喝好了,還有,且只管讓你舒文事踏實吃喝,要是誰覺着自己有本事能幫老子解決難處,那就盡管站出來,老子把他敬到眉頭上’。”
嗯,這話不會有假,典型的謝二悍匪風格,可着祁東軍裏尋去吧,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敢這樣說話的。
同行中有幾人再向舒晴這邊看過來時,眼神已由方才的輕蔑變成了輕蔑中夾雜着敢怒不敢言。人心就是說不明白,祁東軍得朝廷準許招女子入軍,大家各憑本事當差吃饷,可就是有人看不慣女子在軍。
那些人對謝岍的拳頭既畏且敬而不敢有異議,于是把矛頭指向從事文書工作的女文事,他們說女文事矯情,采購軍需還得劃錢另外給她們買用品,行軍路上遇見個小水坑就哎呀哎呀邁不過去,他們用最嚴厲的目光審視着軍中女子的一舉一動,用最嚴苛的條件來要求女軍去完成許多男軍都達不到的标準,然後在女軍失敗後居高臨下扔出一句:
“女人就是女人,連這個都做不到,不如老老實實回家相夫教子去。”
謝岍就是從個人人看不起的大頭兵小碎催做起,頂着來自四面八方遮天蔽日的壓力一步步走到今天,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個過程有多難,所以她總會有意無意地護着舒晴,護着軍裏所有心懷事業的女子,試圖去和那些偏見與不公進行抗争。
女子一腔忠勇,從未遜色兒郎。
小半個時辰後幾位軍爺談完事,閑聊着先後從裏面屋子出來,謝岍吩咐親兵去給特使們安排住處,黎栗鄂一行二十來號人要在大柳營暫住幾日,等通往肅裏的唯一道路搶修通了再繼續北上。
親兵将等候在廳裏的風塵仆仆的衆人領離開,姚豐收也得謝岍示意辦事去了,這時候廳裏沒了外人,黎栗鄂喚住舒晴,對謝岍說:“你不是在城裏有宅子?不妨讓舒文事過去和你一起住幾天嘛,這一路跑過來非常辛苦,舒文事可以趁機好好歇歇腳,你們倆人又打小認識,也正好可以敘敘舊的。”
這話說的沒錯,舒晴父親生前在謝斛帳裏當差,舒晴母親忙于生計無暇關顧女兒,舒父當差時常常把女兒帶在身邊,謝岍與舒晴可以說是從小認識。
謝岍走勢淩厲的眉梢輕輕一揚,問的舒晴:“我那兒住有人,不過還有間客房,去不?”
從見到謝岍起,踏實感就将舒晴緊緊包裹起來,那顆不上不下一路忐忑的心也終于被穩穩托住,舒晴柔柔笑起來,別有深意問:“不知道我住過去可打擾?”
謝岍從舒鼻涕妞的笑容裏看出只有她倆才懂的無言之語,不由地讓笑意爬上眼角眉梢:“也不是外人,老姚他妹子。”
“那我就不去攪和了,”舒晴瞬間明白什麽,說:“你在這兒住哪兒?給我住幾天,讓我也狐假虎威耀武揚威一番。”
黎栗鄂不懂這倆人打的什麽啞迷,拍了下謝岍右上臂笑呵呵跟着引路的營長親兵走出了營廳。
“……我艹!”等廳裏只剩下舒晴後,謝岍左手抱住右胳膊咧嘴就是句罵,龇牙咧嘴看來忍了挺久:“老黎這頭驢,他就是故意拍我胳膊的,他還在記着我去年捉弄他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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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