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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地位的人無論男女多喜歡在身上佩戴玉飾香囊荷包等物以彰身份,為軍的雖基本都是男子,但有點品級在身的也不乏附庸風雅者,這些人的帶銙上除去随身刀砺等物還會墜平安符或香囊修飾,謝岍是個例外。
營中編制甚至高于一城守備團的謝營長腰間蹀躞帶上光禿禿,只左邊挂把軍制橫刀,右邊挂方無穗的玄鐵腰牌,然而營長還今日早起匆忙把腰牌落在了家裏。
姚佩雲是快中午時候收攤回的家,去洗髒衣服時發現衣架下掉着腰牌。她擔心謝岍沒有腰牌不便行事,簡單吃過午飯後便拿了來軍寨送。
因記着軍寨“閑人不得入內”的條例,她只在營門外托守衛将腰牌轉給營長,守衛見到腰牌卻是忙忙将她帶進軍寨,一路來到眼前這座建築風格比他處所見都要氣派出幾些的院落前。
在這裏她見到了早上剛認識的守廳卒小柳萬,柳萬進去通禀後是丁俊親自出來接下腰牌并把她帶進裏外戒備森嚴的院子,二人來到高大的正屋臺階前,丁俊示意她稍等,然後邁步上去敲門禀告:“營長,七娘來了。”
似乎是丁俊聲音才落下,大敞的廳門裏就竄出來個大家夥,像點了撚線的傻炮仗直直竄來姚佩雲面前,伸手就給她拉住:“你咋來啦!刮着風呢,冷不冷?”
說着就把人往白身禁入的大營中樞營廳裏帶,順手接下丁俊捧着的腰牌往腰間挂着并吩咐他再去點個火盆進來,嘴裏邊向姚佩雲叨叨:“我猜就是落家裏了,也不是常用的物,你還特意跑這趟送來,咋又不戴手套,你看手這麽涼,午飯可曾吃了?你咋式兒過來的,走路?”
“你一個一個問嘛,我都不知道該咋回答了,咦?”一口氣問好幾個問題,這該讓姚佩雲怎麽回答,進來寬敞整潔的營廳,神奇的是她第一眼沒被正廳的威嚴霸氣布置吸引,而是偏過頭看見了端着茶碗現在西偏廳的女軍。
謝岍把人拉到西偏廳的火盆前坐,又是幫忙脫大皮袍挂起來又是端茶倒水殷勤的很,聽了姚佩雲的“咦?”聲後不緊不慢介紹說:“哦,這位是甘吾營于營長,大家才一起吃過飯,你哥也才走,我倆就坐會兒消消食,閑聊點營裏瑣事。”
好家夥,七娘只是咦一聲,謝岍這厮就主動交代的這樣清楚,真是生怕會出現一丁點誤會是吧。
南邊窗戶前,于冉冉後腰半靠在文事用的書桌子前沒有移步,沖這邊擡擡下巴算作問好,淡淡說:“你就是七娘啊,你好呀。”
“于營長好,我是姚七娘。”姚佩雲站起來和女軍點頭問好,別在耳後的碎發滑落下來,被她擡手挽到耳後。
“我知道,”于冉冉語氣清冷且平靜,說:“謝二家屬麽。”
姚佩雲抿着嘴略顯羞赧地笑了笑,扭過頭來忍不住剜一眼身旁的傻大個,這家夥真是啥話都往外說。
“不是我說的,”謝岍按着她肩膀把人按坐下,說:“大家都知道的事,還用得着我四處嚷嚷?話說都到這份上了,年底我回祁東述職,你跟我一起去吧,怎麽樣,考慮考慮?”
“……”姚佩雲暗暗推了一下謝岍膝蓋,眼神示意她還有別人在呢,別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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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冉冉放下已經冷掉的糙茶,不冷不熱說:“你們聊,我出去轉轉,中午吃的有些多了,這會兒尤其撐的慌。”
丁俊用兩個挑子挑着火盆幾乎和于冉冉一進一出,退下時,他識趣地把營廳門上那一個月準時拆洗一回但五百年都難得放下來一次的厚暖簾放了下來。
明亮的營廳裏頓時暗下許多,謝岍踢個及膝高的四角凳挨着坐過來,撒嬌地抱住姚佩雲胳膊還把頭靠在人家并不寬厚的肩膀上,說:“中午陪營中來客吃飯,可給我累死了。”
“真噠?”姚佩雲揚起嘴角寵溺地摸摸這家夥的臉,火盆在二人身上度上曾橘紅色暖光:“你咋累呢,應酬這事不都是我哥負責,你只負責吃喝就行麽。”
可能是因為有了昨夜的親密接觸,二人之間徹底捅破了那最後一層窗戶紙,謝岍現在變得有些粘人,看見姚佩雲就想貼上來,她摟緊姚佩雲胳膊說:“吃飯時候遇上個傻逼,恨不能直接一腳給他踹出門去,偏還不得不跟他坐一桌上吃飯,你都不知道有多累。”
“好啦,你辛苦啦。”姚佩雲微微扭過臉來用側頰蹭這可憐家夥的額頭,說:“晚上想吃什麽?我回去給你做。”
“下午家裏不沒事麽,別走了,跟這兒陪陪我,傍晚我下差咱一起回去。”謝岍擡起頭就親過來,這黏糊勁僯死個人:“好不好,好不好嘛。”
風格彪悍的傻大個撒嬌,換誰都會遭不住,姚佩雲耳垂最怕癢,被她熱乎乎酥麻麻在耳朵邊一吹氣,完球,徹底遭不住了:“好好好,只要你不怕我影響你公務。”
“當然不怕啦,走走走,”謝岍拉着人起身就沖西南角落處那扇毫不起眼的單扇木門走,急不可耐的:“那我平時休息的小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裏面還有個小角門,出去走十來步就是茅司,營長專用,幹淨衛生蹲坑還不怕凍屁股,現在時間還早,陪我躺會……”
二人一前一後進來小屋,姚佩雲感覺謝岍還是謙虛了,屋裏的确麻雀雖小但五髒及其俱全,謝岍轉身去般火盆進來,姚佩雲走到那大概還沒謝岍高的一塵不染的木頭書架前,拿起了某層一本被随意扔在其他書盒上的書,是本帶注音的詩集,裏頭甚至還有插畫,放詩集的下面還有個線脊裝訂的冊子,她正準備拿來看,謝岍挑着火盆進來。
見她正站在書架前,手裏還翻着那本詩集,營長随意說:“哎呀翻那個做什麽,還沒寫好呢,幫忙鋪鋪被子呗,我把火盆架架好,不然給我木地板燒了可不劃算。”
姚佩雲聽話地放下詩集過來鋪床,說:“知道木地板貴怎麽還鋪它?你外頭廳裏和咱們家裏不就都是青磚摱地,也不錯啊。”
謝岍蹲在那裏用粗鐵條彎成的架子給火盆架底,嘚嘚瑟瑟說:“那不是生活也要追求質量麽,兵魯子偶爾也想過過精致生活嘞,怎麽樣,那裏還養着吊蘭嘞,就是入冬之後長勢枯萎了,我還打算等啥時候遇見西蘭國商隊了,就管他們搗鼓個透明的玻璃魚盆,跟這兒養幾條紅鯉魚呢,慈悲。”
語氣詞“慈悲”都跟出來了,“悲”字尾音還微微上揚,輕松惬意,看得出來她此刻心情是當真挺不錯。
“的确非常有品質。”姚佩雲笑着誇贊。
那邊書架上放的多是兵書、地理志、風物志甚至還有天象記史書人物列傳等,朝東南方向開的小窗戶下的小桌子上文房四寶俱全,南邊牆上也挂着水墨暈染深深淺淺的字畫,落款還是“謝重佛”,咳咳,雖然壓根看不出來那畫的是啥,但以後誰要是再說謝岍糙,她姚佩雲準第一個跳出來大聲反駁。
大約着謝岍這會兒是真困了,東西簡單收拾幾下外袍一脫靴子一蹬就抱着媳婦躺進被子,她側着身,右後背不能壓碰,但這絲毫不影響營長的睡眠質量,幾乎是沒過多久,這家夥的呼吸就變得平穩而綿長,濃黑稠長的眼睫乖巧垂落,像兩把小刷子,姚佩雲知道她這就是睡着了,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撥了撥謝岍的眼睫毛。
說實話,謝岍的臉的确被西大原的風吹日曬搓磨得很糙,偏這人自己還大大咧咧平時從來不注意保養,這張臉被無情地折騰到今天還能保有這般容貌,感謝祖師爺,那真是先天條件及其厲害了。
但比起此前剛認識時,謝大老粗臉上皮膚現在已經明顯有好轉,這要得益于姚佩雲每日早晚的監督和不間斷的督促,她可是一直都在盯着這家夥洗完臉以後塗擦香膏和凍傷膏,謝岍耳朵外輪廓那圈發黑的幹皮凍痕現在已經沒有了,本就白淨的耳朵發起紅時更加無遮無攔。
她還弄了個小寸的圓餅形小盒子裝的凍傷膏,叮囑謝岍在外頭洗完手就要塗抹,謝岍是個聽話的,就是用東西可費,現在已經用了十來盒,手背上那些入冬後或卷土重來或趁火打劫的新舊凍痕都得到有效遏制,要不是現在手在被子裏,姚佩雲都想捉起來再好好檢查檢查這家夥的手恢複得如何了。
貼着謝岍暖烘烘的身體,姚佩雲閉上眼開始想,等這家夥手背上的凍痕消退得差不多時,她就該想辦法祛祛那手背上的疤痕了,雖然謝岍每次都嚷嚷疤痕是她汗馬功勞的血肉勳章,但她還是能從這人看自己手時的目光裏看出羨慕來,當然,自己的手比起大家閨秀的纖纖柔荑差得不止十萬八千裏,比起謝岍的狗爪來誠然不知道好出多少倍。
不知到底是被子裏太暖和還是謝岍身上太暖和,姚佩雲想着想着就開始犯迷糊,睡着前她還在想,有什麽辦法能把謝岍手裏的繭給治治呢?
雖然那繭并不影響日常生活,有時候甚至有繭也不是壞事,比如幫她撓後背,再比如……哎呀怎麽想到那裏去了,姚佩雲迷糊中有些羞澀地往身邊人懷裏鑽了鑽,還巧妙地避開了那家夥呼吸打出的氣息,她兩只手抱在自己身前,不知何時就徹底睡了過去。
她昨晚也是很累,今天一大早又起來去出攤,忙碌到現在怎麽會不犯困,這一覺黑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來時從小窗外打進來的日光已撤退無蹤影,緊閉的屋門外傳來謝岍的聲音,隔着木門,動靜并不大。
側起耳朵聽那麽幾句,似乎是謝大營長在訓人,姚佩雲後知後覺渾身酸,躺着不想動,頓了頓,她趿着靴子蹑手蹑腳從書櫃上拿來那本詩集,又裹着被子靠回床頭翻看起來。
這陣子以來謝岍教她認識注音,也教了她不少字,這詩集裏沒有特別難認的字體,她慢慢閱讀着,外面謝岍的聲音時高時低傳進來,有些生氣,和她對話的人語氣聽起來也有些無奈的憤怒,不知道是發生了何事。
姚佩雲就這樣蝸在裏面翻詩集,謝岍在外頭和人說話。
不多時,正當屋裏人不太熟悉地低聲念到一句:“醉卧沙場君莫笑”,好巧不巧外面傳來謝岍的嚷嚷:“狗日的打我小報告!”
“……”姚佩雲一愣,捂嘴笑起來,“醉卧沙場君莫笑”後面那句“古來征戰幾人回”她是念不成了,滿腦子謝岍誤接的那句“打小報告”,她還想趁機背幾首下來回去和謝岍嘚瑟呢,遇上謝岍這個平平無奇的接詩小能手,這下算了。
于是乎她忽略掉這個小意外再翻幾頁,找到首簡單好記的詩:“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這些字她都認得,而且每句裏都有數字串聯,內容也通俗易懂,記憶起來特別容易,逐字逐句念幾遍後她閉上眼開始試圖背誦。
“一去二三裏……一去二三裏,四五,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有花,八九十枝花。”
背的不順溜,看一遍後再來背。“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這回可以,那就再來一遍保過,她低低背誦出聲:“一去二三裏,”
“……小心我揍你!”外面謝岍的半吊子聲音打斷了她的一去二三裏。
姚佩雲立馬:“一去二三裏,小心我揍你……”
看吧,一去二三裏,小心我揍你!她想揍謝岍了。
姚佩雲睜開眼無可奈何再翻頁:“春風又綠江南岸。”
謝岍:“……賠本買賣咱不幹。”
姚佩雲:“已供孤山入畫圖。”
謝岍:“……擰他腦袋當夜壺。”
姚佩雲最後一遍忍耐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搞笑和默契,最後一遍念出眼前重新更換的詩句:“忽過新方市。”
“就說老子不識字!”然而謝岍好像也耐心告罄了,開始在外拍桌子:“去喊蔣思生來,我大柳騎兵呢,輕甲壓上去揍他個狗娘養的……周鞑邊約?約他娘的彈弓叉子,鞑兵帶刀踏上周土,你跟老子談邊約?……幾個散兵也不行!媽的活膩歪了!去喊蔣思生,老子親自帶兵過去行了吧——老姚留下守營,老戚你跟我走!動!!”
在可能受東厥操控的劫匪于西大原連續作案的情況下,東厥最忠實的狗腿子鞑靼突然讓散兵游勇帶刀箭在望春和西南邊殺虎口城的交界處徘徊,這事往小了說它實在不大,可往大了說時偏偏也不小,謝岍帶兵就是有這種看似小題大做但又偏偏能一針見血一擊即中的能力,整個西大原,誰不服氣她這個本事呢。
手下人的勸阻也是走個過場,好歹将來若是祁東帥帳問起來他們也有話可說,軍者聞令則動,外面一陣兵荒馬亂人仰馬翻,不多時,甲胄刀兵碰撞以及急促的腳步聲徹底消失。
營廳裏外恢複靜水無波的寂靜,兵卒作訓的喊殺聲從不知何處傳進來,姚佩雲決定回去就給謝岍縫制個荷包,再去附近的道觀裏給她求個平安符,哥哥也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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