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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二十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北風呼嘯而過,吹得過路的枝葉飒飒作響,細細聽來竟似嗚咽之感,時值黃昏,正是天光蒙昧之際,竟是越發冷了起來。
而保定府柳樹村的一戶人家卻燒的暖乎乎的。
這戶人家屋裏很是簡陋,無甚擺設,卻都歸攏的整整齊齊,炕上摞着厚實的棉被,一旁放了個掉了漆的方桌,方桌上燃着只剩半截的蠟燭,燭火晃動,映亮了倚在炕上的女子。
這女子生的極美,肌膚如玉一般白皙,一頭烏沉沉的發挽起一半,雙眸水潤,眉眼間帶了幾分豔色,清靈逼人。
這姑娘名喚桑桑,她手裏拿着把鸾花紋的銅鏡,竟然是在照鏡子。
桑桑又看了一眼,然後無奈的放下了銅鏡,沒錯,這鏡中的樣貌與她一般無二,名字也相同,可卻已經不是她了。
桑桑穿到這個同名同貌的人身上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了,最開始她還盼着穿回去,可現在已經不抱希望了,整個人都變得心如止水。
桑桑長嘆了一口氣,想她在現代活的好好的,睡了一覺竟莫名穿越了,變成了個古代小娘子。
變成個農家小娘子也就算了,眼下竟然要被賣做丫鬟了,簡直是凄慘至極!
這口郁氣憋在心裏,桑桑心中難受的緊,正在這時,棉布簾子外頭響起了一道頗蒼老的聲音:“桑桑,你大伯娘來了,收拾妥當便出來見客吧。”
桑桑坐直了身子,這是陳婆婆的聲音,正是原身的祖母,她一面穿鞋下炕一面道:“诶,這就來了。”
桑桑動作利索,很快便撩開簾子,堂屋中間擺了個不知道年份的桌子,痕跡斑駁,桌上放着剛剛滾沸的茶水,椅子上坐了兩個人,正是她的祖母陳婆婆和大伯娘蔣氏。
蔣氏坐在椅子上,正在同陳婆婆說話的樣子,她的面相有些刻薄,典型的吊梢眼,笑起來時尤甚,她一見桑桑就道:“快過來坐。”
陳婆婆年歲大了,頭發花白,此時正用袖子擦着眼角,應該正在哭。
桑桑見陳婆婆這樣心裏一酸,乖巧的坐在了椅子上:“大伯娘,”天知道她有多不情願叫這聲大伯娘,因為就是蔣氏把她賣了的,可看在陳婆婆的面子上也沒辦法,只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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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的燈光昏暗,只能隐約照亮輪廓,正是這朦朦胧胧的光,越發顯得桑桑絕色天成,蔣氏都看愣了片刻,然後才贊道:“咱們家桑桑真是生的好相貌,跟九天上的玄女似的。”
桑桑卻忍不住開口:“任憑是生的再好又如何,還不是要被賣做丫鬟了。”
蔣氏的話一下子就被憋回去了,她讪讪道:“你這孩子,”好在她臉皮厚,不計較這些個,她又轉過頭看着陳婆婆:“婆母,方才的話你也都聽我說了,現在你同桑桑說吧。”
渾濁的眼淚從陳婆婆的眼睛裏流出來,她蒼老的手握住了桑桑:“桑桑,是祖母對不住你……”然後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桑桑心裏咯噔一聲,她抿緊了嘴唇,問蔣氏:“什麽時候?”看着模樣應該是牙婆要過來拉人了。
桑桑的眼睛黑白分明,蔣氏看了心裏竟有些打鼓,她總覺得桑桑有哪裏不一樣了,定了定神才道:“牙婆明日就拉了馬車來點人,你今晚早些收拾收拾。”
屋子裏陷入了一片寂靜當中,桑桑心裏苦笑,原主的命還真是慘。
原來原主并不是陳婆婆親生的孫女,只是一個孤女,這話說來就有些話長了。
陳婆婆早年喪夫,只有一個親生的兒子陳山,她一把屎一把尿的把陳山拉拔大,可陳山是個混不吝的,總是犯事惹麻煩,好不容易成了親,又染上了賭錢的惡習,家裏早就被掏空了。
也是巧了,那時候陳山又一次惹事,陳婆婆半夜裏走到柳樹村村口哭,竟然就看見了一個被抛棄的小女娃,這女娃生的粉嫩,正是原主。
陳婆婆心腸軟,心知這是哪家不要的孩子,她若是不撿回去養,這女娃娃怕是活不成了,她一咬牙,就把原主抱回了家,自此祖孫兩人相互依靠。
原主是個省心的孩子,乖巧又文靜,只除了陳山時不時的過來打秋風,日子過得倒也算和美,可前些日子,蔣氏忽然急匆匆的跑來,滿臉淚痕,說是陳山要沒命了。
這可怎麽得了,到底是親生的兒子,陳婆婆嘴上說不在意,心中還是惦記的緊,她強撐着問,原來是陳山賭錢輸了個底兒空,蔣氏的娘家也再拿不出錢了,只能過來找陳婆婆。
當時蔣氏哭的哀戚,只道若是不按時還錢,賭坊就要了陳山的命。
陳婆婆當時就起不了炕了,她一大把年紀,怎生能眼見白發人送黑發人,整日是以淚洗面。
蔣氏是個心腸活絡的,她一早就把主意打到了原主身上,原主過了年就十五了,花兒一樣的年紀,又生的那般品貌,能賣個好價錢。
陳婆婆剛開始不同意,可到底不忍心自己兒子送死,無奈之下只得點頭。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桑桑想到這無奈的舒了口氣,她穿過來的時候木已成舟,那時候蔣氏已經把戶籍給了牙婆,在這個時代,出入都要路引、戶籍,她是跑不了的。
桑桑不說話,陳婆婆又一直在哀哀的哭,蔣氏見狀勸慰道:“婆母啊,桑桑這是去過好日子了,留在村子裏能有什麽大出息,無非是嫁給什麽張三李四,一輩子窩在山溝溝裏,可是做丫鬟就不一樣了,那去的可都是好地方,過神仙一樣的日子,總是比在村子好。”
蔣氏還有話沒說,她心道憑着桑桑的相貌,指不定就被主家看上眼了,到時候擡為姨娘可就真是走了大運了。
蔣氏嘴巴翕動,說個不停,桑桑看的生氣,真要像蔣氏說的這麽好,那人人都去做丫鬟了,她知道,做丫鬟便是入了賤籍,從此要打要殺都随主子,沒一點自由可言,随時都能丢了性命。
可陳婆婆卻聽的入神,眼淚也止住了,她蒼老的手緊握着桑桑,似乎這樣,桑桑就真的去過那神仙一樣的好日子去了。
桑桑知道陳婆婆心裏難受,眼下的結果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原主還活着,想必也會同意的。
蔣氏見事成的差不多了,就轉身告辭,屋子裏剩了陳婆婆和桑桑倆人。
第二天一早,陳婆婆就開始給桑桑收拾行李,一點活計都不叫桑桑做,又給桑桑梳了雙環髻,她笑了下,臉上的皺紋似是溝壑一般:“我的桑桑生的真是好。”
陳婆婆知道,被賣為奴仆便是沒了蹤跡了,天南海北哪裏都有可能,她想再多看桑桑幾眼。
桑桑也笑了下,露出淺淺的梨渦,她抱住了陳婆婆的腰,鼻息間盡是皂莢的清香味道,她知道陳婆婆的為難,陳婆婆養了原主十四年,沒有陳婆婆,原主是活不下去的,此次也算是報恩了。
桑桑身無長物,她拿着僅有的洗幹淨的兩個襖子上了牙婆的馬車,身後是陳婆婆嗚咽的哭聲。
桑桑先前一直在想自己會被賣到哪裏,可沒想到她竟然就被賣到了大齊的都城建康,而且還是赫赫有名的鎮國公府。
桑桑穿過來有一段時日了,她也接收了原主的記憶,知曉了這個時代的事,這個時代并不是統一的國家,而是一分為二,鼎足而立,一為齊國,一為魏國。
齊國和魏國二分天下,早些年也是打過仗的,現在則是兩國交好,互通有無,算是太平的日子。
而桑桑所在的就是齊國,柳樹村在保定府,保定府離都城建康較近,她與陳婆婆以後也算是還能見面,桑桑站在臺階上看着鎮國公府的匾額想道。
至于這鎮國公府,則是都城建康裏頂有名的存在,據傳聞鎮國公府乃是兩朝而立,當今聖上都要依靠的存在,真可謂是頂級勳貴世家。
那日牙婆買了許多小姑娘,年歲從大到小不一而足,可随桑桑一起被賣到鎮國公府的只有隔壁村的秋桐,桑桑和秋桐對視了一眼,然後随着牙婆進了鎮國公府的大門。
朱紅廊柱,飛雪檐脊,好一派富貴景象,秋桐的眼睛都看不過來了,桑桑卻很是鎮定,像是什麽都沒瞧見似的,前頭的牙婆贊了桑桑一聲。
三人沿着抄手游廊往裏走,秋桐東張西望,很是好奇,她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富貴,與此同時,她忽然大叫了一聲,聲音尖銳駭人,步子也被釘在原地。
桑桑眼尖,順着秋桐的方向望過去,只瞧見暗門處幾道影影綽綽的身影,像是兩個人攙扶着一個人的樣子,可這都不值得秋桐大叫。
桑桑再細瞧,就看見被攙扶着的那個女子的手腕流了血,順着手臂到指尖,繼而落到了地上,滴滴答答,那女子腳步虛浮,面色雪白,又那樣流着血,暈在地上暗紅一片,她忽然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此次進鎮國公府當丫鬟,似乎沒有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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