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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桑桑想起了剛剛聽見的那個小娘子說的話:走出姻緣樹,見到的第一個男人是未來的真命天子。

看着眼前的陸珩,桑桑不由得在心中嗤笑,那話果然是亂說的。

陸珩立在樹下,頭上枝葉挂着的紅布條在風中搖曳,他張了張唇,卻沒有說話,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的模樣。

桑桑恍然,端午節盛典過後人們都是出來游玩的,這月老廟更是人人常來,想來陸珩也是到這兒散步賞景的,此番相遇不過是偶然。

不過,眼下的場景卻有些尴尬了。

桑桑想陸珩肯定看見剛才趙詢送她羊脂玉茉莉小簪了,她手中拿着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了。

旁邊響起些小娘子的切切私語:“這是哪家的公子,怎麽生的如此俊秀,”說這話時聲音已經醉了。

那小娘子心跳的格外的快,這公子不只生的俊,那精致無比的臉上好像帶着些道不明的傷感,落在他眉眼間,卻更吸引人。

桑桑捏緊了手中的匣子,她假裝沒聽見那些小娘子的話,她看了看四周的路,好像只有向陸珩的方向走才能出去。

桑桑吐了口氣,她目不斜視地從陸珩身邊走過,連一絲停頓也無,只是淡淡地颔了首,然後就出了姻緣樹。

既然之前已經說好了,那現在就應該正大光明的,左右她們現在只是陌生人。

桑桑走過去時,陸珩聞見了她身上那股子獨有的甜香,他想伸出手攔住她,可是沒有,反正那樣也只會是徒勞無功。

很快,就連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

陸珩擡頭,頭上的紅布條刻着人們的名字,在清風中搖晃,像是一閃即逝的流星,握不住也抓不到。

陸珩回過頭,果然,庭院中再不見桑桑的身影。

他想攔住她,他想問她,為什麽要接受趙詢的禮物,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趙詢,打算接受他?

可是,這些問題都不必問,他了解桑桑,知道桑桑的性情,她若是真的接受了一個人的禮物,那就說明她動了心,動了意圖,至少是想要和那個人嘗試的。

想到這些問題的答案時,陸珩卻沒有感受到心痛,從前心髒還會時常抽痛,可這回卻連痛也感受不到了。

只是麻木,只是空蕩,好像連心髒都沒有了。

陸珩想,難道就這樣了,難道只能這樣了嗎,他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可是好像……沒有,他什麽都抓不住。

他立在走馬燈下,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上了一道淺淺的陰影。

悲傷的,讓人無法靠近。

桑桑回去後把趙詢送的匣子放在奁臺上,她托腮看了一會兒,然後洗漱休息,一切都等明天再說吧。

寶珠的傷已然好的差不多了,現在和尋常人沒什麽差別了。

這段時間的養傷生活可是把她給悶壞了,現在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恨不能一刻不停地出去玩兒。

不過這好歹是在宮裏,寶珠也不能随意亂走,只是每天繞着禦花園和宮裏的景致轉轉,不過這也比從前好多了。

她以前一直在聽松院裏伺候,那地界可以宮裏小多了,因而,寶珠對宮裏的生活十分的适應且覺得惬意。

正是下午時分,小宮女送上來禦膳房研制的甜點,桑桑和寶珠坐在兩側品嘗。

這一嘗甜點,寶珠的心思就活泛起來了:“桑桑,我這會兒想去竈間了,唉,這麽長時間沒動手,也不知道手藝有沒有退步。”

桑桑失笑,寶珠是個真心熱愛廚藝的:“再過幾天徹底好了的,你就去小廚房試試,正好我喜歡吃甜點,我幫你嘗味道。”

寶珠聽了眼睛都笑的彎起來,她太期待以後的生活了。

隔壁傳來些響動,接着趙詢過來:“屋子裏的東西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等會兒就可以走了。”

他言語間有絲羞意,他一直想起昨晚兒上給桑桑送簪子的事,現在連和桑桑說話都有些不敢了。

桑桑把一旁的冰糕遞給趙詢:“累了吧,吃些冰糕歇歇。”

這事還要從今兒早上說起,趙詢一大早就說今後要從宮中搬出去,然後回到趙王府,日後怕是不能常常見面了。

桑桑最初聽聞時确實是愣了下,蓋因趙詢已經和她相處了這麽久的時間,驟然分開當然是有些不适應的。

但桑桑是十分支持且贊同的,趙詢有他自己的生活,也有他的将來,他應該回到趙王身邊,回到自己的家。

這不收拾了一上午,趙詢的行李終于收拾完了。

趙詢吃了一口冰糕,然後道:“就算日後我不住在宮裏了,咱們以後也可以經常見面。”

他是該回去了,做屬于他自己的功業,然後努力成為配得上桑桑的人。

說完這個,趙詢才發現他說的實在有些暧昧了,這樣不明不白說可以日後常見面實在是……

他又慌亂地扯了另一個話頭:“昨天送你的簪子還喜歡嗎,怎麽沒瞧你戴上?”

這話說完,趙詢恨不能将自己的舌頭扯掉,分明是想将這氣氛給轉移過去,這話說出來反而更那個了!

桑桑失笑:“倒把這個忘了,我現在取出來。”

她說着就把昨晚上趙詢送的那個簪子給取了出來,這樣在日光下一看更精致好看了,她把玉簪插在發髻上。

桑桑本就生的美,這樣襯着羊脂玉的簪子,幾乎讓人挪不開眼。

趙詢喃喃地道:“果然很好看,”他昨天一瞧見那簪子就相中了,他猜那簪子會很适合桑桑,沒想到竟然這麽好看。

“也是你眼光好,”桑桑說。

趙詢紅着臉垂頭,他想父王說的果然是對的,追女孩子不能只默默地陪在身邊,更要行動,他從前那麽長時間都浪費了,竟然一句表白心意的話都沒說。

可這之後,趙詢就隐約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兒。

他是一直喜歡桑桑,可從未宣之于口,怎麽昨兒送桑桑禮物她就收了,今兒也這樣,昨天是他太興奮了,把這茬兒個忘了,可現在一想卻覺得十分奇怪,難道說桑桑也一直喜歡自己?

趙詢疑惑道:“桑桑……你?”

寶珠看的在心裏發出啧啧聲,這趙詢怎麽如此青澀,半點也不像個傳聞中的纨绔公子哥兒,反而像是個愣頭青。

她當然不知,趙詢從前算得上纨绔,但卻從沒在女人上頭胡鬧,如今還是頭一遭。

寶珠看不過去了,她笑着說:“也是你救了我們桑桑,她感激的很。”

桑桑的臉也紅了,她之後又和寶珠談過,她覺得寶珠說得對,不能走不出過去,她要嘗試接受新的未來,比如……趙詢。

寶珠開始撮合趙詢和桑桑,她看着趙詢:“就像你說的,日後搬出了宮,可也要常常過來啊。”

桑桑接下來就看着趙詢的神色變的困惑,然後是震驚,最後是難言的痛苦。

她不由問道:“趙詢,你怎麽了?”

話都說到這裏了,趙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桑桑是因為“他”救了她,才對“他”動了心,然後接受了他,可那個人是……陸珩啊!

趙詢就像是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似的,他的臉色一瞬間變的蒼白:“桑桑,你為什麽收了我的禮物,現在又對我這麽好?”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心中已然隐隐确定,可趙詢還是想要桑桑的答案。

桑桑覺得趙詢很奇怪,哪有這樣當人問這樣的問題啊,這不是明着問她為什麽對他有好感嗎:“這有什麽好說的。”

趙詢的眼底浮上一層淺淺的戾色,更多的卻是執着:“是因為廟會那天我救了你嗎?”

桑桑更覺趙詢奇怪,他從沒有這樣直接過,可想了想,她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她蹙眉:“我也不知道,或許是那天晚上你扶住我,或許是那天你救了我……”

沒有,沒有,趙詢眼底一片血紅,桑桑說了這麽多,卻全是和陸珩做過的事,從前的兩年多的時間她只言片語都未提過。

直到現在,還有什麽不清晰明了的,她動心的那個人,是陸珩,而不是他趙詢。

趙詢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音:“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趙詢匆匆而去,桑桑愕然,裏面的行李還沒搬出來呢,她看着寶珠:“寶珠,趙詢他怎麽了?”

寶珠也吓了一跳,這趙詢好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興許是忽然有事吧,”她說。

桑桑有滿肚子的疑問,可也只能咽下去,她想等她下次見趙詢時再問他就好了,可沒想到,再見趙詢竟然是半個月後。

誠郡王又舉辦了宴會,這回是在西山的莊子上。

誠郡王遍邀了貴族世家,這回他決心要辦一個完美的宴會,特意将地點設在了山上,這回肯定安全了,不會再鬧出旁的事,這之後他才慎重的去請了桑桑。

令誠郡王沒想到的是,這回攝政王也被他請到了,他誠惶誠恐,更發誓要将此次的宴會辦好,半點差錯也不出。

這會兒,請帖送到了趙王府。

趙王拿着帖子去了趙詢的屋子,推開房門他就聞見了一股子極濃的酒氣,趙詢的胡茬許久都沒有刮了,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醉鬼。

趙王叫人把門窗都打開,自打半個月前趙詢回來就變成了這模樣,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趙王把帖子送到了趙詢跟前兒:“明天西山有宴會,聖女也去,你還不快收拾收拾。”

趙王知道自家兒子喜歡聖女,這不希望能借此讓趙詢振作起來。

燙金的帖子落下,趙詢接過:“好,父王,我一定會去的,您先回吧。”

果然生效了,趙王終于松了口氣,然後率人出去。

趙詢的身上都是酒氣,頭發淩亂,可眼底卻十分清明,從沒有過的清明,自打那天後,他就放任自己,可現在,到了不得不說明白的時候了,他不能再逃避了。

感受到了誠郡王的誠意,桑桑和巫月一行人到了西山。

西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連綿起伏的群山中的一座山,十分的陡峭,不過景色也十分好,宮殿房屋都建在山上,很是新鮮的體驗。

誠郡王給桑桑準備的是一間很清幽的屋子,桑桑很喜歡。

說來這宴會不過也就那些形式,無非是飲酒作畫,詩詞歌賦,但人們都湊在一起,倒是格外的有趣兒。

桑桑沒怎麽出去,只是必要時候露個臉,更多時候則是歇在屋子裏,這山上的空氣和景色都十分好,她就當過來換換心情。

桑桑推開窗,入目便是青翠的樹木,清新的芳草香,她擡眼看了看天,好像天色不大好,有些陰沉,像是要下雨似的。

山間下雨,應當別有一番滋味吧,她想。

外面傳來腳步聲,桑桑擡眼,竟然是趙詢,他眉眼淡淡,她一愣:“你怎麽才過來?”

桑桑等了趙詢半個月了,他那樣不留一句話就離開,然後再不出現,她當然是生氣的。

她好不容易決定重新接受一個人,好不容易才邁出那麽一步,就遇上了這種事,桑桑心中當然覺得很失敗,她想她要等趙詢好好向她賠禮道歉,這樣她才會考慮原諒他。

可趙詢只是淡淡地站在她跟前,并沒有賠禮,也沒有道歉,他好像是瘦了些,眼窩都有些凹陷了。

桑桑舔了舔唇,清澈的眼睛中全是疑惑:“趙詢……”

趙詢定定地站在桑桑跟前,他近乎貪婪地看着桑桑的眉眼,他抿着唇,鄭重而認真地說:“桑桑,我喜歡你。”

“你呢,你喜歡我嗎?”他又問。

桑桑沒想到趙詢會問的這麽直接,她白皙的臉頰浮上紅暈:“我也……喜歡你,”當然是喜歡的了,喜歡他那晚出現,喜歡他在書架下幫她取書,喜歡他舍命救她。

趙詢紅着眼,他苦笑着說:“桑桑,你喜歡的真的是我嗎?”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桑桑擰着好看的眉頭,她還能喜歡誰。

趙詢握住桑桑的肩膀,她的肩膀是那樣單薄盈盈,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的接觸她,但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桑桑,你所喜歡的那個人,他月夜出現安慰你,他在廟會下救你,可那個人……不是我啊。”

“桑桑,你沒覺得,一個多月前的我和平時的我很不一樣嗎,你從沒察覺嗎,那根本不是我啊,”他的聲音悲恸而絕望。

趙詢知道,若是他再軟弱一些,不那麽較真一些,把這些事認下,那桑桑會和他在一起,可他做不到,他始終是趙詢,是那個有自己的驕傲的趙詢,他不屑這樣冒領別人的愛。

桑桑覺得她聽不懂趙詢在說什麽,什麽叫一個多月前的他不是他,那還能是誰?他難道是在編笑話騙她,可這個玩笑也太奇怪了。

等等,桑桑覺得她的身子一下子就冷下去了,是了,一個多月前的“趙詢”确實不像從前的趙詢。

這會兒,桑桑覺得她從沒有那麽清醒過。

那個“趙詢”冷淡、疏離卻又沉穩,好像在他身邊就什麽都不用怕,可真正的趙詢,卻始終是那個活潑的、愛笑的趙詢。

是的,她很久之前就在懷疑,她甚至覺得自己是瘋了,可她從不敢往這方面想,原來竟然是真的,這根本就是兩個人!

怪不得,怪不得她喜歡那個“趙詢”,可換了真正的趙詢,她的心卻不會再為此而跳動,原來如此。

想過這些,桑桑才想起一個更可怕的事:“如果那不是你,又是誰?”

是誰假扮成趙詢在她身邊,真正的趙詢那時候又去哪裏了,桑桑覺得這簡直一個最荒誕的笑話,誰敢相信。

趙詢閉上眼睛,他的手微顫:“桑桑,是……陸珩。”

終于說出來了,一切就都這樣吧,該回到原位了,就算他失敗。

仿若一道雷在腦海中炸開,桑桑不可置信的問:“趙詢,你在騙我吧?”

嘩啦,一陣雨落下,原來是外面下雨了,忽然之間從天而降,下的很大。

趙詢的聲音有些缥缈:“我也希望我在騙你,可桑桑,那都是真的。”

“那時候,我出建康城辦事,碰巧寶珠姑娘出事,他……就用了我的臉,之後也都是他,”趙詢将所有的事都解釋清楚,一字一句。

桑桑覺得她的頭很疼,她覺得趙詢在和她開玩笑,可趙詢的神情是那樣認真,認真到她無法反駁。

可桑桑不想再聽下去了,她覺得趙詢在耍她,那個人是誰也不該是陸珩,是誰都可以,怎麽能是陸珩呢。

桑桑推開趙詢,然後跑向雨中,她也顧不得撐傘了,她現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确定那個人不是陸珩,只要不是他就好。

桑桑的身子很快就被雨打濕了,可她只是抹了抹眼睛,然後繼續向着雨中走,陸珩住在哪裏來着,對,在西面的宅屋。

似乎是因為下雨,一路上并沒有遇到什麽人。

終于,桑桑到了地方,她推開院門口的木栅欄,十安正候在外面,他瞧見桑桑這模樣就驚了:“聖女,你怎麽來了?”

十安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更忘了請桑桑進屋,要知道桑桑可是從未主動來見過世子,更別提這種時候過來了。

桑桑低着頭,近在咫尺,她卻忽然不敢靠近了,她不敢确定那個結果,她甚至想逃避,只要裝作不知道就好了,不是嗎。

雨幕忽然消失,原來是一把傘撐在她頭頂,桑桑擡眼,陸珩握着二十四骨的竹傘,他好看的眉毛皺起來:“桑……你怎麽沒打傘就過來?”

眼前的桑桑幾乎是濕透了,烏沉沉的發浸濕了水,滴答滴答的順着腰背向下流,她的臉色蒼白,桃花樣的眼尾泛紅,整個人看上去可憐又楚楚。

陸珩心中直覺桑桑是遇見了什麽事,要不然她不會來見他,更不會冒雨前來,他想伸手摸摸她,可最終還是沒有。

桑桑沒有理這些,也沒有回應陸珩的問題,她只是想要知道那個答案,她抿着蒼白的唇瓣:“是你嗎,陸珩。”

不知道為什麽,陸珩幾乎是一瞬間就知道桑桑在問什麽,他斂着眉眼,嗓音微啞道:“是我,”然後什麽都沒有再說。

然後,終于死心,真的是陸珩。

一切都有了答案,為什麽她只喜歡那個月的趙詢,為什麽覺得那個趙詢有些像陸珩,為什麽當面對真正的趙詢時她毫無感覺。

因為,是陸珩啊。

桑桑覺得全世界都在和她開玩笑,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好不容易決定邁出新的一步,好不容易重新喜歡上另一個人,好不容易才又動了心,原來這個人還是陸珩。

從始至終,她喜歡的人只是陸珩。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這章是昨晚就寫好的,但是存稿箱設置錯時間了,剛剛才發現這章沒發出去,我也太愚蠢了吧,嗚嗚嗚~~

哇,收到了手榴彈,好開心啊啊!!

感謝這位小可愛:taikankyo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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