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頭面典故

026頭面典故

彭城縣主下了牛車,有丫鬟過來為她披上大氅:“三月初,天氣還是冷的,縣主小心着涼。”

彭城縣主不耐,自顧自解了丢給她。這大氅是雙層夾棉的,略厚重,那婢子沒拿穩,趔趄了幾步就要摔倒,幸得身後有人扶住了她。

婢子連忙躬身道謝。

元梓桐懊恨她在外面丢人現眼,擡頭正要發怒,卻見來人眉眼含笑,靜靜地注視着她——竟是熟人。

她怔了一怔,面色羞紅,躬身行禮:“多日未見,君侯安好?”

“承蒙縣主照拂,仲德兄不棄,晔賓至如歸。”

元梓桐笑道:“那日阿九莽撞,連累貴人同陷囹圄,阿九心中慚愧,幸得兄長相救。聽聞這些日子君侯在兄長府上暫歇,兄長與君侯一見如故,甚是投緣,阿九寬慰。”

元晔道:“多虧仲德兄搭救。”

後來又寒暄了兩句,元梓桐借口又問他來這裏做什麽,元晔說閑暇閑逛,她便開口邀他同行。元晔欣然應允。

元梓桐心裏念着那副頭面,正有在他面前顯示之意,只望他贊一聲。很快便到了新顏肆,入了堂內,掌櫃卻在招呼旁人,滿臉堆笑。看背影,那人約莫是一個貴族少女,身量高挑,削肩纖腰,身着靛藍色冰絹覆紗曳地裙,頭上挽着淩虛髻。發飾雖然素雅,卻是左右一對鑲紅寶石懸珠免金釵。這懸珠又稱“明月珠”,夜間能發光,産量甚少,很是珍貴。

元梓桐道:“周叟,那日我要的頭面呢?”

掌櫃的回頭,見了是她,臉色大變,疾步跑過來道:“縣主大駕光臨,老叟有失遠迎,真是該死!”

“廢話少說,我是來取我的那套頭面的,拿出來吧。”

掌櫃的卻沒動,臉色有些蒼白。

元梓桐驚覺不對,聲音也嚴厲起來:“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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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動靜,那邊正鑒賞一對羊脂玉嵌寶步搖的女郎微微側轉過身來,神色頗有訝然。元梓桐不經意瞥了她一眼,微微愣怔——這人年歲比她還略小,但是眉眼已生得極為動人,眉若青山,唇如點绛,手中執着的步搖微微搖晃,發出情悅的聲響,襯着她眼底細微的疑惑與茫然,更是明媚靈動。這樣俊美的人品,竟是一名豆蔻芳華、很有書卷氣的女郎。

元梓桐還未開口,她已緩緩上前了幾步,笑道:“縣主何需動怒,金銀皆為阿堵物,何況區區頭面乎?”

元梓桐見她生得貌美,又談吐不凡,想必是世家貴女,略微欠身道:“女郎何人?”

秋姜欠身回禮:“陳郡謝三娘。”

元梓桐道:“雖然女郎言之有理,但凡事講求‘信譽’二字,既是我購買在前,如何任此獠出爾反爾?”她伸指一點掌櫃,吓得掌櫃渾身癱軟,如果不是身後夥計扶着,也許就坐倒在地了。

秋姜微微一笑,将那步搖放回匣子,回頭對她道:“實不相瞞縣主,那頭面是我買下的。”

元梓桐大怒,卻見她容色淡靜,毫不動搖,微微淺笑地望着她,心中不由疑惑不已。秋姜此刻道:“縣主有所不知,這頭面雖然漂亮,卻不是吉利的。”

元梓桐聽她這樣說,心裏更是疑惑:“你且說說。”

秋姜略微沉吟道:“這套頭面名叫‘和合’,款式源自西域疏勒,曾為科倫公主所鐘愛,傳聞公主極愛這套頭面,每每宴客出游都必然佩戴。一次,公主戴着這套頭面出席宴會,因容色甚麗,被吐谷渾王子所中意,欲娶其為妃。奈何公主深愛族內騎士闕蘭,與之私奔,卻被吐谷渾兵馬圍困于和合湖。闕蘭身中數箭而死,公主亦殉情,死前所戴的便是這套頭面。從那以後,疏勒子民為紀念公主便不再佩戴此款頭面,并為之名為‘和合’。甚至到了後來,為了悼念公主,周邊諸國只有在至親至愛之人亡故時才佩戴此款頭面,意為世間悲歡離合,總是無常。公主若是平日佩戴這款頭面,實在是不祥。三娘想着縣主也許不知,又聽掌櫃說縣主一會兒便要來取,情急下,便讓掌櫃的給換了。”

元梓桐吶吶道:“還有這等典故?”她雖然刁蠻,卻并非蠻不講理,回味了會兒,對秋姜笑道,“那倒是我錯怪你了。”

“豈敢,是三娘唐突。”秋姜笑道,“不過,縣主花容月貌,任是珠釵步搖,也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元梓桐臉色微紅,眼角的餘光去偷看身側人,卻見元晔的目光落在對面女郎臉上,心裏醋意大發,暗暗咬牙。

秋姜卻一直容色淡靜,當下福了福身,攜着婢子的手出去了。擦肩而過時,有意無意道:“那慫恿人買這頭面的人,居心叵測,也不知是圖些什麽?”

出來步行了段距離,卻見前面人聲鼎沸,秋姜差人出看,不刻回來禀告了她——“橋斷了,這可怎麽是好?娘子,我們就在這幹等着嗎?”孫桃急道。

錦書也是個沒主見的,心裏焦急,也只是捏着秋姜的手。

倒是青鸾道:“這河邊尚有停泊的舟船,應是有主的,娘子不要焦急,待奴婢去問問。平民百姓的,許些銀錢,定會願意載我們過河。”

秋姜道:“你說的有理,那就去問問吧。”

青鸾應聲去了。

天空漸漸陰沉下來,不過須臾,細雨如織,兩岸柳樹的枝葉被打地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秋姜覺得冷,摸了摸單薄的綢衣,錦書忙脫下自己的外襦給她披上。

秋姜道:“那你自己怎麽辦?”

錦書垂下頭,小聲道:“奴婢不冷。”

可秋姜分明看到她的手不斷握緊了取暖,便脫下換給她,說什麽也不要了。

青鸾領着一個頭戴鬥笠、蓑衣披身的漢子回來。那漢子也不開口索要銀錢,往那渡口一站,輕輕一躍便上了一艘烏篷船的船頭,懶懶道:“想過河的,這便過來。”

此刻雨大了,此處又在下游,岸邊的水湍急了些。秋姜在青鸾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跨上去,不料船身一個搖晃,她吓得閉上眼睛,更聽得身後青鸾驚呼道:“娘子小心。”

身體下墜已經不可阻擋,眼看就要掉落水中當衆出醜,不料上方有人抓了她的手臂,輕輕一提便将她拉到船頭。秋姜收勢不住,一個趔趄往船上撲去,腰身卻被人從後攬住,又聽得此人在她耳邊宛然笑道:“你總是這樣毛毛躁躁嗎?”

秋姜心裏大急,還未來得及出聲,這人已經松開了她,單手解開繩索,又彎腰拾起船頭撐杆,微微一聳便連人帶舟蕩開許遠。

只一會兒,青鸾和錦書她們的驚呼聲便再也聽不到了。

秋姜驚懼不已,擡頭怒瞪他,提起裙裾踱到船頭:“素聞隴西李郎謙和溫雅,風度翩翩,今日一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見身份已被戳穿,他也不再遮掩,擡手便摘下鬥笠,手中運勁,輕輕一震,将之颠飛到水波之上。

雖是麻衣素衫,長發披落,他也是這般恣意優雅。細雨沾衣,此人容色更加清絕,兩彎如雨後青山般的黛眉下,一雙妙目盛滿淺笑。

可秋姜一點都感覺不到這種美感,只覺得他惡意無限。

面對她雙眼即将噴火的怒意,元晔只是坐在船頭悠閑地劃槳:“晔與女郎素無龃龉,那日女郎卻設計坑害于我,又當如何清算?那多日的牢獄之災,晔頓頓吃糠咽菜,未嘗有過。這樣的日子,想必應該讓女郎也感受一下,才不枉費女郎如此殚精竭慮。”

秋姜冷笑道:“你自己心術不正,卻來怪我?我不過是助你一臂之力罷了。你敢對天發誓,不是刻意接近彭城縣主?”又道,“殚精竭慮實在稱不上,不過小小陋策,也讓邸下如此為難嗎?”

元晔不料她小小年紀,竟然這樣伶牙俐齒,毫不退讓,又見她氣得雙眼都在噴火,分明是小娘子模樣,卻硬要充惡逞兇,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小姑,甚是無禮。普天之下,還從未有人這樣與我說話。”說罷,忽然冷下面孔,“你可知罪?”

秋姜卻道:“你不過州郡散公之位,此處又非你的封地,若要拿我問罪,請先回禀了此間郡守吧。”

元晔不怒反笑,漆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俊美的容顏在這樣的蒙蒙細雨中竟顯得悵婉無限。

“你笑什麽?”秋姜瞪他。

元晔唇邊噙了一絲笑意,神情懶怠,緩緩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昔年飛燕合德豔冠後宮,卻行魅主禍國之行。可見古人之語也不可全信,有時容貌并不代表品行。”他的目光悠悠然在她面上一掠,笑道,“美則美矣,卻如此潑辣刁鑽,不知日後何人敢娶?”

秋姜見他出言貶擠,心裏更惱,面上卻恢複了一絲鎮定,回敬道:“彼此彼此。有的人盛名在外,其實難副,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

元晔笑吟吟地望着她:“三娘似乎對晔多有偏見。”

秋姜福了福身:“豈敢。隴西李四郎,天下聞名,君不見縣主一見傾心?”

元晔聽出她語氣中的嘲弄,卻并未放在心裏,只是微微挑眉:“晔與縣主,不過君子之交,三娘多慮了。縱使晔有所籌謀,也與區區一女子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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