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張道士

榮禧堂，書房外。不管男女老少，都擔憂望着房內那忙碌的太醫們。

賈代善的日子的确不久了，衛芊拉着賈玫的手，發覺一手冷汗。

“母親？”衛芊一臉擔憂，賈玫勉強一笑：“我沒事。”目光盯着書房，忽然房門推開，幾個太醫攜伴走出，賈史氏見了連忙上前：“幾位太醫，情況如何？”

幾人搖頭嘆氣，張太醫對賈史氏道：“老夫人，還是早些準備後事吧。今年冬天看樣子是熬不過去。”

“這……這……”賈史氏受不住打擊，連退了數步。賈敏上前扶住：“母親，您要小心啊。”

“就沒有其他辦法？”賈赦和賈政異口同聲，然後對視一眼，有些尴尬。

“壽元到了，回天乏術啊。”張太醫捋着胡須：“榮國公年輕時候落下暗傷，這些年舊創複發，恐怕……”幾位太醫紛紛表示無能為力，無奈之下賈政和賈赦只得送太醫們離開，一群女眷進屋探望。

王熙鳳到底是外人，衛芊跟着賈元春一起走進去，只見賈代善躺在床上，面如金紙，雙目緊閉。

“你這冤家，你這一走，讓我怎麽活啊！”賈史氏放聲大哭，幾個姨娘還有賈玫、賈敏等人也忍不住落淚。

倒是邢夫人不知所措，本來在洞房待得好好地，結果出了這種事，穿着嫁衣過來探望，心中忐忑不定。

她第一天進門就趕上這種事，旁人見了誰不罵她一聲喪門星？日後若是婆婆遷怒，也沒地方說理去！

半響後，穿着喜袍的賈赦帶着一個道士回來。“母親，張道長來了，或許能有辦法。”

張道士本就是賈代善替身，兩人命數相連，第一時間趕來賈府。

讓賈母從賈代善身邊離開，張道士從袖中掏出半截雞結香。

看到金色焚香，衛芊眼前一亮，她的慧眼立馬看出這香并非凡品。只見張道士輕輕吹口氣，一縷香灰脫落，火星閃了一下，香氣馬上冒出來，袅袅青煙瞬間将整個屋內充斥，異香撲鼻，神清氣爽。

賈代善原本緊皺的眉宇徐徐舒展，氣色恢複紅潤。

一衆女眷見了又驚又喜，張道士小心掐了火星，将剩下的雞結香好好收入竹筒。這雞結香千金難買，若非賈代善，他還不舍得動用呢！

收了寶貝，張道士面沉如水：“夫人，早做準備吧。還有一個月時間，有什麽要做的，都趕緊辦完。”

賈史氏一聽，大驚道：“道長，難道你也覺得不成了？”

“道長，我看剛剛那香挺管用的，難道不能繼續用？”

“這雞結香僅僅是提神解毒之物，哪裏能夠延壽續命？”張道士搖頭道：“貧道和代善兄交情匪淺，若是能夠出手相助豈會惜力？但生死有命，福禍由天，這壽命皆有定數，貧道所為無非是讓代善兄清醒過來，在最後這月許時間早做安排，了卻心願。”說完，張道士飄然離去。

這時，賈代善悠悠醒來，衆人圍上去，唯有衛芊追着張道士離去。

張道士身形飄逸，離開大門向東而走，一路踏雪無痕。

“道長等等！”衛芊從後面追去，看到張道士走出大門，不理邊上兩個小厮的阻攔，跑出大門上前攔住張道士。

到底年幼，沒有張道士的體力，衛芊氣喘籲籲，口中冒着白氣：“道長，我外公情況到底如何，真不能救一救？”

“剛剛貧道便說了，生死乃天命，凡人不可幹涉。”張道士搖着頭，揮動拂塵在衛芊額頭一點：“老道看你也有些修為，難道靈菀前輩沒告訴你修道忌諱？”

道長語重心長勸導：“我等修道順應天數，若可随意幹涉人間，豈非人間皆是長命百歲之人？”

提及靈菀，衛芊臉色變幻，明白自己身上這點修為瞞不過去，索性攤開說：“老師命我前來賈府，便是要送外公最後一程？”

“然也。”張道士道：“我等修道之前尚有人倫孝道，靈菀前輩此舉想必是讓你盡了孝道吧。至于這壽命，皆有天定。只有人禍橫死時才能出手撥亂反正，此乃順應天道之理。”

因此，當初賈玫命不該絕，靈菀才會出手相助。而這代價也很大，傷及自身陰德，不能多用。

衛芊還有些不甘心：“既是人倫在前，何不順利本心，救上一救？”

“救一救？今日你外公要改命，他日別人母親又要改命，再有一日皇帝又要永坐龍庭，你覺得這公平嗎？

日後人人長命百歲，永生不死，修道之人一茬過一茬，永無止境，到時偌大神州供養得起這些不老不死之人？最基本的，那吃食可還夠用？”

“……”

“丫頭，修道之路非你想的那麽簡單。大道坎坷，生離死別，你可勘否？”

“歲月悠悠，情愛無常，你可勘否？”

“日月輪轉，唯心不變，你可勘否？”

連問了三問，張道士頭也不回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是啊，得道修仙是那麽容易的嗎？古往今來真正有成者，又有幾人？

衛芊悵然若失，失落落回返賈府。

這時候賈代善已經醒來，安排賈史氏等人敲定賈琏和賈珠的婚事。

賈琏這事好辦，王熙鳳和賈琏的事情本來就已經談妥。

“王家丫頭還小，就算是我走後家裏丁憂守孝，三年後也不會正到時候。倒是珠兒的婚事必須提前。”賈代善和賈史氏商議。

賈史氏紅着眼，道：“依着我的心思，咱們家珠兒才情無雙，鎮國公的小孫女倒正合适。”

“鎮國公？”賈代善雙目無神，搖了搖頭：“門檻有些高了，那老家夥未必願意嫁過來。”

賈代善比自家夫人看得清，這時候還指望賈珠娶一位王公家的千金？

賈府的情況旁人不知，賈史氏還拎不清？

若賈代善這一去，賈府能不能保住國公府的招牌都要兩說。日後就憑賈政和賈赦二人支撐？終究和原本局面不同了啊！而且，賈珠可不是賈赦的兒子，到時候若要分家，賈珠的身份還要接着往下掉分。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到時候哥哥出面幫襯，珠兒找一個名門之後也容易。”賈王氏趁機開口，她可不願意自己兒子娶什麽小門小戶的人家，一心想着找一個能夠幫襯兒子的外家。

賈史氏和賈王氏這對婆媳倆意見一致，賈代善有些無奈：“那你們試試吧。不過我想着在走之前看着珠兒成家立業，你們給快點。”

言外之意很明确，如果賈代善這時候撒手，到時賈珠勢必要跟着守孝，三年不論婚嫁，等出孝了一切都晚了。

掃了一圈，見衛芊和幾個小輩站在邊上，賈代善對這些小輩一笑後，專門對賈琏說：“你祖父我也給你尋了婚事，我房裏放着塊龍鳳佩環，回頭你送給王家丫頭。”

“孫兒明白。”賈琏眼圈泛紅，低聲說道。

“老大，你父親我的身體情況自己明白，今天這事和你媳婦沒什麽關系。”

最後對賈赦說了一句，賈赦默默點頭，旁邊邢夫人心中大石落下，連忙行禮。

“罷了，我這一走，到時候你們倆跟着守孝，倒是耽擱你們了。”賈代善說完，又是一陣乏力，賈史氏連忙讓衆人散開，各回各屋。

走出書房，衛芊突然一扯賈琏：“表哥，外公這邊需要有人侍奉，不如你在書房這邊留着？”

賈琏也是伶俐人，見衛芊遞眼色，連忙道：“理應如此。”

賈琏上前追上賈赦，說了自己想法，要在書房為祖父端茶送藥。

邢夫人眉頭一皺：“書房這麽些人，哪裏輪得到你這個王侯公子親自動手？”邢夫人到底眼皮子淺，只認為自己當務之急是交好賈琏，沒多想，只認為不讓賈琏勞心是好的。

衛芊聽了，笑道：“舅母此言差矣，書房雖有衆多奴仆在，但哪裏及得上親孫兒盡心？而且若外公醒來，想必也更喜歡瞧着自己的親孫子。”

賈赦聽了，颔首：“也是一片孝心，琏兒，你便留下吧，回頭讓林之孝給你在書房打地鋪。”

賈赦這一整，旁邊賈政見了臉色不好，訓斥身邊賈珠道：“你也留下給你祖父盡孝！”說完，帶着王夫人回返西院。

賈政為人迂腐，見賈琏這般表孝心而賈珠毫無動作，自然心中不悅。

賈珠苦笑連連，對賈琏道：“那我和堂弟就留下吧。元春，芊表妹，你們兩個女兒家的便回去歇息。”一副彬彬有禮的君子風範，元春聽了，想到屋子裏的寶玉弟弟，低聲應是。

而衛芊瞧見賈珠，雖然是一表人才，學問極高，但性子和賈政有些類似，都是古板之人，顯然是儒家禮法浸入骨子裏，和油嘴滑舌的賈琏是兩個極端。

衛芊比起賈珠，還是更喜歡賈琏一些。有些事讓老實人做，可做不成。侍奉老人最重要的便是揣摩心思，這可不是賈珠擅長的。

賈琏一見賈珠留下，心下冷笑，明白二房不肯給自己争寵機會。但笑臉相迎：“沒錯，照顧祖父本應該是我們的職責才對。兩位妹妹先回去吧。”

“兩位兄長日夜侍奉又哪裏忙得過來？”衛芊面帶憂色：“便是兩人輪班，恐怕身子骨也吃不消。別外公身子沒好，兩位兄長再有什麽好歹。這樣吧，兩位兄長負責守夜，回頭我和表姐在白天過來替班，你們也好歇息下。”

“不錯，我和表妹白日裏也沒什麽事，正好過來陪陪祖父。”元春一派大家風範，過來拉着衛芊的手，和賈珠二人說道。

賈元春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順着話頭繼續說：“祖父最喜我們這些孫兒，齊心照拂好祖父。回頭我再帶着寶玉過來，看到寶玉，祖父心中歡喜，說不得病就好了。”

這算盤倒是不錯，若賈代善的病真就突然好了，說不得就讓人歸功到“銜玉而生”的賈寶玉身上了。

衛芊心中贊嘆這位表姐的心機，連消帶打将衛芊幫賈琏争寵的伎倆抹得幹幹淨淨。一下子成了大家的功勞，甚至又把剛剛出生不久的賈寶玉拉了出來。

想起賈寶玉，衛芊暗自皺眉。

賈寶玉喜歡脂粉女色，前幾日僅僅見了一面，就伸手往衛芊臉上模，若是尋常小兒只覺得天真可愛。可衛芊裏面可是一個妙齡女子，而且在現代生活那麽久，哪裏經得起這個？見滿手脂粉和口水，不由得對這個小霸王敬而遠之。到底不是嫡親長輩，又先入為主，哪裏會真心喜歡？

“就這樣吧。”賈琏和賈珠點頭，衛芊心知就自己一個外孫女，也不好回絕，便同意下來。

這些孫輩人親自服侍，旁人見了自然稱呼一聲孝心可嘉，家風如此。哪裏知道這些人心中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