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訪陰宅

人死之後，亡靈有兩個選擇。

一者，轉世輪回，進入幽冥經過審判之後轉世輪回。

一者，有大造化，有後人祭祀，便可歸入祖墳陰宅，受香火而不滅。只要後人不斷祭祀，便可以長久留存下去。只是，這種留存僅僅是權宜之計，若斷了香火或者數代之後也會再度轉入輪回。所以，這些祖靈為了自身安身立命，也要保陽間家宅安寧，保全自己的香火來源。

當然，還有一種祖靈更高貴，那就是得到王朝祭祀，在死後被皇帝冊封之人。這些人除了香火之外，也受到朝廷的氣運加護。只要朝廷不衰，他們便可以永久存留。

賈代善便是第三類，他被皇帝追封“忠定公”，身上有龍氣庇護，和自家父親和伯父一起在陰間大宅居住。

如今賈府在陽間顯赫，陰間同樣也是權傾一方。畢竟寧榮二公可是當年追随開國皇帝的人，如今開國之主在陰間做天子，他們同樣是權臣。

這日，二公前往幽冥鬼宮朝見祖皇帝，賈代化也去陰間尋訪老友，只有賈代善看守賈府祖墳。

鬼食香火，同時供奉的肉牲瓜果會有香氣投入祖宅，成為鬼靈專有的食物。

賈代善樂呵呵拿着一串奶葡萄嚼着，忽然祖墳外面有紫氣騰騰。

“這是哪位人仙到了？”

鬼靈周身皆有陰氣，和修士身上的純陽之氣截然不同，只是一瞬間，賈代善就明白了這是一位陽間修行者。

出門查看，只見自家外孫女站在門口，神色驚慌，彩衣有不少破損。大驚之下，連忙将衛芊帶入陰宅。

“你這丫頭居然成人仙了？”多少人，一輩子的終極目标，她居然在十歲就完成了？

衛芊拍着胸脯，緩了口氣。這一路從金陵城出來，被不少門神呵斥。畢竟城中挨家挨戶都有門神年畫，甚至還有不少人家挂着鐘馗畫像。衛芊還有幸遙遙見了捉鬼天師一面，差點被鐘馗身上的煞氣擊碎陰神，連忙匆匆跑到郊外。

“得了一點仙緣。”衛芊不欲多談，只抱怨道：“外孫剛剛參悟人仙正道，本想和外公分享一下，沒想到一路上被各方神靈铩了銳氣。”

賈代善拿出陰靈瓜果，樂呵呵道：“這些瓜果是你大舅舅他們祭祀的果品，香氣随着香火凝結陰靈果實，正合我們鬼靈使用。你陰神之體和我們仿佛，你嘗嘗。”

衛芊拿起一個玉梨，翻看了一下，默默嘗了口。

都說古代好，但衛芊穿越過來這些年，迫切懷念現代的生活。在這個未知年代，很多瓜果還沒從外邊傳到神州。

草莓，芒果之類的東西，衛芊可是懷念了十年了。而且南北交通不便，保存也比不上現代，所以衛芊吃的瓜果只能跟着本地時令走。只有極少數時候，賈玫或者衛老夫人會托人去外地準備。

而這種運送，成本可不小。

衛府還供不起那種奢侈享受，但榮國府卻不在意。加上禦賜供果，賈府陰宅這邊有不少讓衛芊懷念的水果。

大快朵頤吃了不少，陰神也有些許增進，一路行來的疲勞消散一空。

衛芊連忙詢問究竟，賈代善撫掌笑道：“你陰神之體和我等鬼神仿佛，可食香火而壯大。但見不得日光、驚雷以及神威。往後了，你自己注意，不可在白日出竅陰神，不可在雷雨天出竅陰神，更不可随意靠近神像，以免被神靈懲戒。”

若非陰陽兩道的禁忌，這些鬼神們暗中護持自家後裔，打壓敵人，到時候人間鬼神作亂，可怎麽辦？

那各家各戶張貼的年畫，絕大程度都是對付這些鬼神，以免他們禍害生人。所以，即便是賈代善之流的高等鬼神，也只能托夢後人，或者請修士照拂自家後人。

賈代善目光落在衛芊身上，如今便是人仙果位，若未來成了地仙，那麽賈、衛兩家可保千年無憂啊！

就是現在，也能通過她和陽間交流。

在上古，衛芊這種能夠通陰陽的少女，被稱為“巫女”。負責祈神通鬼，作為陰陽之中樞。

鬼神和活人不同，活人要用自身精氣神，修煉仙道長生不死。而鬼神沒有肉身，只有一道陰靈，求得便是香火祭祀，或者在陰間尋一個差事。若鬼神沒有後人祭祀，沒有王朝冊封，就和普通鬼魂無異，所以保全後人很重要。說句誅心的話，就算本朝覆滅了，只要後人還能祭祀，賈家的幾位祖靈還能活下去。

念及至此，賈代善對衛芊的态度越發溫和，祖孫倆其樂融融，衛芊也問起衛府祖靈。

“衛府啊。”賈代善在陰宅住了三年，對陰間情況也多了幾分熟悉，便挑着重要的，對衛芊道：“陰間有鬼帝統領一衆鬼靈。但因為陽間局勢變化，陰間之人也會有王朝陣營的沖突。尤其是朝代更替的時候，兩朝的人到了陰間彼此争鬥不休。索性，酆都大帝就命令和陽間對應的本朝太祖建立一方陰間龍庭，将我們這些勳貴之人帶入龍庭。在酆都鬼城之外建立一方鬼蜮，負責維系這幾百年陰間的亡靈秩序。”

衛芊舉一反三：“假如本朝覆滅，那麽這維持秩序的權利就交給下一朝？”

“不錯，這幾百年死去的人皆是本朝之人，若不轉世駐留陰間，都會進入本朝龍庭。前些年我在陰間還見了前朝龍庭遺跡。沒有後人祭祀後，前朝龍庭鬼蜮龜縮，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賈代善恻恻然道：“推算下，若再來一個百年，恐怕前朝鬼蜮徹底消亡，即便是那幾位前朝皇帝也要轉世或者徹底灰飛煙滅。”

陰間的争鬥殘酷絕不遜色陽間。賈代善不想在自家外孫女面前多提，再度把話題拉到衛府武毅伯上面。

“我們賈家被本朝開國祖帝看重，是龍庭鬼國的高層，不能再去地府兼職，氣運命脈和皇家相連。但武毅伯不同，他當年僅僅是個伯爵，後來進入陰間又比太祖早，奉酆都大帝之命為祖皇帝建立龍庭鬼宮。大帝看他勤勞懇幹，又因為後來不被祖皇帝倚重，就一道帝谕把他調入酆都去了。”

別看陽間那些皇帝死後能夠繼續在陰間享樂，這都是有年限的。在陽間執掌社稷權柄的時候，陰間開朝祖神的地位堪比十殿冥君，但等着王朝覆滅，社稷權柄丢失，就需要夾着尾巴乖乖做人，默默等待龍庭覆滅的一日。這覆滅，很可能意味着灰飛煙滅。

連十殿都比不上，更別說更高一層的酆都之主，陰間天子。說白了，這些開國皇帝們僅僅是酆都大帝太懶，不願意親自幹活治理鬼民，才把他們拉出來幹活。

幹了幾百年就換一個，反正人間王朝不覺，幹活的人多得是。

“那除了我們家乾祖外，老宅就沒其他人了？”

賈代善搖頭：“你家那些人不是跟着武毅伯去鬼城，便是早早轉世去了。”

衛芊有些失望，身形也有幾分浮動，賈代善道：“你剛成人仙，境界還不穩定，早些回肉身，以免出了差池。”

走前還讓衛芊帶着不少瓜果。

一陣清風吹過，衛芊回返衛府。這回來就容易多了，而衛府的門神無論如何也不會排斥她，便順利歸入肉身。

這邊動靜大了些，外間的黃楊驚醒，忍不出喊道：“小姐？”

“我沒事。”衛芊應付了幾句，心中暗嘆：如今自己修道有成，無論如何是瞞不過身邊人啊。看來，的确需要了斷一二了。

“紅椿還能再看看，黃楊年紀也大了，不如給個恩典放出去算了。”衛芊有了主意，第二天去和賈玫商議。

賈玫哂然道：“到底是你身邊的人，問問她的意思，看看心中有沒有什麽人，若是家裏面的，直接幫他們成親，然後去莊子上幹幾年，回頭再說。不過你沒了這個貼身侍女，到時候可要換個人？”

“算了，女兒年紀也大了，自己還照顧不好自己？再說，還有紅椿在。如今府裏面沒合适人，相看幾年再說。明個兒，還要去黃府那邊看看伯母。”

“也對，不着急。”賈玫想到衛芊那樁婚事，又道：“當日你敏姨的主意的确可行，不如找一個人，讓黃府收養？”

“算了吧，女兒還不想嫁人呢！”衛芊找了個借口離開衛府，帶着紅椿再度上山聽靈菀講道。

不過這次，衛芊貪戀路上風景，沒從正道走，而是帶着白雲貂和紅椿從小道爬山，故意試探紅椿的耐心。

靈菀曾對衛芊說過，天媖祖師當年便是骊山老母的侍女，得老母恩典而修道。如今衛芊私心想着，身邊若多一個人照拂，到時候成仙路上也多個伴，還能幫自己擋下很多人的試探。

收攏了紅椿，日後再沒人疑心衛芊的日常行事。

但修仙可不容易，衛芊憑借一樁仙緣才勉強入道。她從哪裏給紅椿找一樁仙緣？所以，只能先看看紅椿的性子到底能不能入道，再作打算。

路上，走走停停，白雲貂不時從密林間叼來不少野果，衛芊笑着讓紅椿收起，見野菜綠意茂盛，笑指道：“說來這些野草也已經長好，回頭請幾位師姐一同下山，我們包幾回野菜餃子吧。”

紅椿抿嘴笑道：“小姐可真不像錦衣玉食出來的主。這種東西，哪家大戶人家會吃？”

衛芊搖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在山上這些年不就是天天和幾位姐姐一同吃完？幸虧師父這邊不要求茹素，隔幾天還能混上一頓肉菜。待會兒我去換身衣服獵頭野豬。然後再招呼幾個師姐一起下來采野菜。用新抽芽的野菜混着山裏采得菌菇、肥瘦相間的野豬肉，再放上八角、桂皮等香料調餡。取精碾的北河口小麥以及山中的山泉水和面。最後再用米醋調和姜蒜辣椒末做成蘸料，那滋味可真不錯。往年來，也吃不了幾次。”說着，衛芊也的确餓了。馬上拉着紅椿去鬥姥廟，撺掇着一群師姐在山中采野菜。

這野菜老了，口感就差了。依着衛芊的叼口，必須是新長出來的嫩葉，不連根挖出，只用頭起新抽的莖葉。也是漫山遍野的山菜多，不然想要湊齊十幾個人吃的菜葉，根本沒可能。而且也是這些道姑們都有修為在身，所以幹活速度快。

玄芸想着自己上半年剛剛曬幹的山菌已經炮制好，便點頭道：“那，玄玉帶着幾個師妹去采野菜，我在這邊準備和面，至于野豬肉。”

“我去！”衛芊自報奮勇，主動換了一身獵裝。衛府以武功而立，衛延看不上那些詩詞作畫，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對騎馬射箭，并沒有阻攔衛芊。這三年間，見衛芊身子骨不錯，有時帶她去自己駐地看看，讓衛芊練了一手好箭術。

幾人合計後，有心給靈菀一個驚喜，紛紛開始行動。

紅椿被衛芊推到玄芸邊上幫忙和面，顯然是有心讓紅椿和玄芸打好關系，到時候入道時有人幫着求情說話。

衛芊腦子裏都是山菜野豬餡的餃子，輕快的在林間穿梭，哼着歌尋覓野豬蹤跡。

不過野豬沒找到，倒是在河邊找到一個落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