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師兄

腦中的記憶在一瞬間像是洪水一般決了堤。我想起了十二歲那年在滄歸山迷路的場景、陸羨河和書珏帶我下山采藥的日子、我們三個人坐在飯桌上互相調侃的時光……還有,我在問書珏知不知道“穿越”的時候,他一臉錯愕的神情。

他對我說,他曾有個待他極好的姥姥,可惜病故了。可是他也從沒告訴過我,他從哪裏來。

一時之間,我忽然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面對他。更不知道我該選擇相信他,還是選擇懷疑他。

幾年前他就明确的告訴過我他不知道什麽是穿越,依着他那孤傲的性子,怎麽也不會為了我那短短的幾句胡話瘋狂查閱穿越相關的東西,甚至記了整整一本關于“九山”的筆記。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是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但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對我選擇了隐瞞。

我的心中五味雜陳,偏偏此時書珏不在,我連個質問他的機會都沒有。

自那日以後,我便像是一根蔫了吧唧的稻草,怎麽都打不起精神來,連飯也一并吃得少了一些。

向來心細的陸羨河察覺到了異樣,一日飯後直揪着我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可是生了什麽病?”

我嘆了口氣道:“我沒病,我只想知道書珏什麽時候回來。”

“噢——”陸羨河不知想到了什麽,眯眼笑道,“原來是害的相思病。”

“诶?”我聽到這裏立馬一個哆嗦,漲紅了臉反駁道,“可別胡說,我對書珏沒那個意思!”偏頭時又恰巧對上一旁阿言淡淡的目光,登時整張臉都着了火般燒起來,只恨不能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阿言住在山上約莫有半個月,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而我卻無不盼望着書珏能夠早些回來,所以大多時候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幾次端了藥坐到阿言旁邊就開始發呆,等到回過神來,他已經将一切都處理好了。對此我總是十分愧疚,認為自己跟着陸羨河學了多年醫術,卻始終沒有盡職盡責地做個好大夫。

我火急火燎地等了大半個月,心裏卻感覺像是過了整整一年般漫長,終日像個木頭似的呆呆杵着,以至于盼到書珏回來那個時候,我都沒能及時做出任何反應。

那幾日正值隆冬,山腳山腰慣走的路線早已結了一層寒霜。偏不巧趕在這般不宜外出的潮冷天氣,陸羨河接了急信下山給一位老婆婆治病,偌大的小木屋裏便只剩下我和不怎麽說話的阿言。

書珏回來得悄無聲息,他站在門檻邊,靜靜地看着我用笨拙的方式給阿言換藥。挺簡單的一項活兒,我卻滿頭大汗地折騰了快半個時辰,最後抹抹額頭回過身,就發現他正定定地杵在房間門口。

約莫是歸時的山路太冷了,書珏身上攜帶着屋外獨有的潮濕氣息,再加上長途跋涉的疲累感,愈發襯得他身材清瘦。如今他年已十八,漸漸褪去了年少時的懵懂青澀,眉目間的輪廓雖風雅俊逸,卻隐約浮着一抹深不可測的黯然。

我有剎那間的呆怔,卻又馬上擠出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說道:“回來了?外面很冷吧,我去給你倒杯熱茶。”說罷也不敢再看他,自顧自地朝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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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我太過敏感,總覺得空氣中彌漫着一種不可言說的尴尬。

書珏将背上的包裹放下,瞥了一眼屋中的阿言,若無其事地開口嘲諷我道:“半個月不見,你這野丫頭倒是會帶男人回家了。”

我無心同他說笑,捏着茶壺的手緊了緊,猶豫不決道:“那個,書珏……”

“什麽?”他漫不經心地應和道。

“算了,沒什麽。”我重重将茶壺放下,深吸一口氣道,“住你屋裏的那位是師父的朋友,來時遇到些意外,受了傷。”

“你照料得不錯,看來這些年的飯沒白吃。”他愛嘲諷我的毛病一點也沒改。按照以往的習慣,我該跳着腳沒完沒了地同他對着罵了,可今天我全然沒有那個心情。

好巧不巧的是,他似乎也正含了滿腔的心事,并不打算顧着同我吵嘴。如是一來,兩個人就各自将想法藏着掖着,縱是心裏硬生生給哽了灘泥巴似的陣陣生出難受,到最後也都忍着沒找機會出口。

這般難以言喻僵硬狀态,就一直持續到了當天入夜。

老實說,滄歸山的夜晚素來處于一種非常平靜的憩息狀态。我在山上住了這麽多年,早該習慣了夜時偶爾呼嘯而過的細微風聲。

然而此時此刻,我躺在床上紋絲不動,卻始終無法入眠。腦海裏想着念着的,通通是書珏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他今天看起來有些心神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在山下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亦或是再糟糕點的另一種可能——他心中所想的事情,也許與我一直以來擔憂的事情正好對應挂鈎。

我竭力閉上眼睛,決定明天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

至于怎樣去問,到現在也沒有任何頭緒。心底依舊一片龐雜喧嚣,大量流水般的記憶不斷湧現出來,像要将人整個撕碎吞并。

也就是在我徹底陷入混亂的那個時間段裏,脖頸間猝然傳來一陣冰涼。

——那樣的感覺并不太好。仿佛是一枚生了鏽的頑固鐵鈎,把我從旋轉扭曲的碎片當中拉扯出來,霎那駭得所有睡意消失全無。

第一反應告訴我,橫在後頸上的那件物什,興許是阿言手中的利刃。他想帶着師父離開,首先便會一刀解決師父身邊話多纏人的拖油瓶。

可是當我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對上的卻是一雙異常熟悉的眸子。

那寂寥枯冷的眼神裏,包含了太多我無法理解的感情——迷茫,恐懼,瘋狂……還有隐藏極深的一股恨意。

在那一片讓人生畏的模糊黑暗中,他毫無溫度的手掌正緊緊扼在我頸側。

“書……書珏?”

陡然聽得一聲驚喚,他手腕已微微發出顫抖。片晌過後,卻又像是下定決心一般,不假思索地加重了力道。

那一刻,我怎麽也不願意相信,眼前這個試圖取人性命的兇煞猛獸,會是與我多年親密無間的家人。

我的确害怕。但那種意料之中的失望與悲恸,卻遠遠蓋過了瀕臨死亡帶來的恐懼。

我喉嚨澀得厲害,好半天過去,才斷斷續續地喊他一聲:“……師兄。”

他抿了抿唇,背光的眼底看不清任何別樣的情緒。

我問他:“為什麽?”

遲遲沒有回答。

“是因為……‘九山’嗎?”

猶是良久沉默,他忽然喃喃問道:“你都知道了?”

“書珏,你真當我傻嗎?”我有氣無力道,“你瞞了我那麽多年……現在又是做什麽?”

他纖長的十指無意識裏松了一松,仿佛在做最後的掙紮。

“我一直以為你從不會好好讀書,卻沒想到那樣一個不起眼的東西,被你翻了個透徹。”他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已是一片無情的波瀾,“顧皓芊,這些年你一直都在處心積慮地裝傻是麽?”

“書珏你瘋了?你在想什麽?”像是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我掙紮着瞪大眼睛問道,“究竟是誰處心積慮?”

“是你憑空出現,奪走了師父對我的寵愛。又是你,連我回到本來家中的權利也要奪走。”他像是觸了電一般瘋狂地站起身,一把将我整個人拎了起來,“你只是個沒腦子的廢物,憑什麽?”

本來家中……

是了。我并沒有猜錯,他果然是一直瞞着我的。那麽這些年來,他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的呢?

我仰頭端詳他愈漸扭曲起來的猙獰面孔,無可奈何道:“既然我們的歸處相同,你這麽做又是何必?”

“沒錯,我們的歸處相同——但,‘九山’只有一個。”他幽幽低笑起來,“你敢說,你一點也不想得到它?”

……他一顆歪腦子成天究竟在想的什麽?

我簡直讓他堵到無言以對:“你自己都寫了,‘九山’至今只是個傳說,這又怎麽能夠當真呢?”

“騙子!”

倏然一聲怒喝。

他滿面凄楚地攥緊雙拳,用那近乎嘶啞的聲音瘋狂咆哮道:“你說你不當真,你說你什麽都不知道!那你追問什麽?又在偷偷摸摸地質疑什麽?!你就是個心思深沉的騙子——什麽都想打探,什麽都要從我身邊奪走……”

“我只是……”

只是想問問你,這些年來,你瞞我那樣多的事情,真有把我當作你的小師妹看待嗎?

——你真的,有把我當作家中的一份子嗎?

可是,我終究什麽都沒能問出口。

所有想說的話,都在他抽出短刀對準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沒有,他從沒把我當作家人。我忽然明白過來,他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救我而奮不顧身與狼搏鬥的同門師兄了。

屋外的月光帶着無盡的寒意揮灑落地,頃刻将書珏手中尖銳的刀鋒照耀至熠熠生輝。

那時候,我甚至已經預想到自己即将到來的絕望死期。

然而非常幸運的是,事情往往不會依照人們最開始所規劃判斷的路線如願發展。

不論接下來兜頭迎上的結果,究竟是福是禍。

——阿言的及時出現,就像從黑暗中突然伸出來的一雙援手,幾乎在一瞬間将我從致命的漩渦中徹底救贖。

他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以至于在屋內兩個人全然沒有看清形勢的情況下,便旋身上前奪走了書珏手中的利刃。

那是我眼下唯一一棵能夠抓住的救命稻草。分明在不久之前,我還在懷疑他是否會直接取走我的性命。

如今角度驟然轉換,我卻毫不猶豫地飛撲到了他的身後,恬不知恥地利用榨取他予以我的最後一絲安逸。

我想,書珏那時的震驚程度一定不亞于我。他低頭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顫聲警告他道:“外人不要多管閑事。”

阿言沒有說話,猶自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無形的壓迫力亦足夠使人心生退縮。

空氣再度陷入令人壓抑的沉默。我沉沉垂下眼睫,喪家犬一般躬身瑟縮在角落裏,連皺眉的力氣都未剩下半分。

久久無聲,最後還是以書珏決然離去的背影劃上了告終的句號。他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便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用力将門鎖死。

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可是他的離開,卻使我長久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纾解。我整個人脫力似的癱坐在牆邊,斷斷續續舒出一口熱氣。

“謝謝你。”我輕聲對阿言道。

他看了我一眼,算是對我的感激做出一個無言的回應。

盡管這一次,我和書珏不明不白地撕破了臉皮,但直到現在,我依然不能理解他對所謂“九山”産生的偏執想法。

——他走了無數的路,翻閱了無數本書,而今想來,興許這也正是他對穿越事件的本身做出的反抗和掙紮。

執念愈深,他的所作所為就愈為瘋狂,能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想必也是在無意識的條件下,不斷惡意滋生。

說到底,還是怪我發覺得太晚。如果能夠早些勸說他的話……不,也不一定。有些想法既在人心底已經根深蒂固,不論事後怎樣勸說,約莫都是沒什麽用的。

況且,若真像他所說的,“九山”僅僅只有一個的話,我難道一點要和他争奪的心思都沒有嗎?

越往深處想,就越發疲憊不堪。我努力仰起頭,對身邊那人細聲說道:“阿言,你知道什麽是‘九山’嗎?”

“不知道。”

這一次,意外沒有得到他的沉默作為回答。他平淡的聲音自黑夜裏緩緩傳來,莫名有種穩定人心的力量。

“你們呆的地方,有那麽可怕嗎?”我喃聲說着,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為什麽下了幾次山,書珏就變成了這樣?”

他沒再說話,只是将深沉的目光悠悠轉向了別處。而我則有些哀傷地凝視着書珏房間的方向,心底生出一片冰涼。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篇改的我好心累,原文讀不通讀不通讀不通,改了兩個小時,以後有機會我還會來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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