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弑師

“可我……我還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不好。”我沮喪道。

“沒有誰天生就能做好所有事情。”陸羨河道,“總是将你困在這滄歸山上,我也問心有愧。”

“萬一山下的生活我不喜歡呢?”我有些急促地追問道。

“那個時候你再回來便是了,這裏永遠是你的家。”陸羨河微笑着攤開雙臂,仿佛随時能迎接我的歸來一般,“師父又不是不要你了。”

霎時間,我感動得無法言語。對于我的來歷和過去,陸羨河從未執着于追究,我也保守着底線不曾同他訴說。也許依着他的性子已經猜出了些皮毛,卻為了尊重我沒有多加追疑。就像我也不會去瘋狂了解他的過去一樣,其實心中早就有了底,我們誰都沒有戳穿,卻彼此關照信任着,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樣——我想,陸羨河的出現大概是老天爺在冥冥之中贈予我的一份幸運吧。

在往後幾個月的時間裏,我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在草藥和配方上,按照陸羨河的說法大概就是怕我在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傻呆呆地不知道該做什麽”。同時,為了防止我撞上冤大頭,陸羨河簡略地向我說明了山下暗流湧動的各派勢力。

滄歸山下繁華昌盛的浮緣城是幾百年以來恒久不變的王都,來自古晁城的段氏族人一統江山之後,這天下便随了段姓。而近幾年來,段家內外矛盾紛争不斷,其中最為激烈的便是浮緣城的孟家。

孟家世代為将,一直以來都為了段家浴血奮戰,立下無數顯赫的戰功。然而段孟來往越是密切,兩大勢力的分歧便随着孟家地位的提高而逐漸增大——發展到至今,手握重大兵權的大将軍孟郁景,已經和段家發展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同時還和祺王段惆暗地勾結,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

至于陸羨河本人站在哪一派,他并沒有明說,我便只能猜測他大概是屬于段家那邊的。不過後來他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希望我盡量不要幹涉這些各方勢力紛争的事情,因為一旦踏入其中,必定危及性命。

于是在我十六歲那年的春末,我背着包裹告別了承載我大片記憶的滄歸山,獨自一人向陌生的山下生活邁出腳步。

這一次陸羨河沒有像往常一樣婆婆媽媽地跟上來,而是靜靜地站在山頂凝視我,可能在感嘆那只原來只會繞着屋子飛的小鴿子終于長大了,但是翅膀也長硬了,扭頭便從溫暖的老窩裏飛出去,不知何時才會歸來。

下山之前我盯着他時不時彎起的唇角和額上新冒出來的白發看了許久,心裏某處又酸又疼,幾次快要掉下來的淚珠被我強咬着牙憋了回去,最後只是帶着哭腔對他說道:“師父,你多保重。”

“不準哭。”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女孩子家的,要哭只能哭給一個人看。”

“哭給誰看?”我深吸了口氣,有些迷茫地問他。

“以後你就知道了。”他低下頭,細心地将我腰間挂歪了的深褐色彎刀別好,“路上小心。”

再度擡颌,他溫和的眼眸中已多了一片朦胧的水霧,像是不小心沾了清晨山間潮濕的空氣一樣,有些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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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後回想起來,這一次不經意的轉身,同時也使我後半生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天夜裏,一向安寧祥和的滄歸山像是一頭被突然驚醒的猛獸,被大片兇悍的火焰所圍繞着,發出無聲的悲鳴。

我剛落腳在山下一座簡陋的小客棧裏,聽到屋外一陣嘈雜的喧嘩聲,強烈的不安感便自腳底一直蔓延到胸腔裏,一顆心更是在驀然間瘋狂地跳動了起來。

順着人群的指向,我一眼就瞧見了不遠處被熊熊大火燃燒的滄歸山。灼熱的火光将蒼茫的夜色照得亮如白晝,燒着的樹葉化為灰燼随風四處漂浮,而沖天的煙霧被龐大的夜幕吞噬,烏黑的輪廓卻清晰可見。

剎那間,沉重的心髒像是被活生生剜了出來一樣,所有的躍動被突如其來的窒息感淹沒。我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憑借單一的意識奔跑了起來,朝着家的方向,不顧一切地飛奔過去。

“師父……師父……”無視還在肆意蔓延的火勢,我用盡力氣撥開山間黑壓壓的樹枝,滿腦子都是陸羨河那張溫柔而又哀傷的笑臉。

他總是一味地付出着,只顧慮別人的感受。即使我們最後都離他而去,他依然笑着坐在家門口等着盼着,待到鬓發斑白,待到淺淺的細紋爬上他如玉的面頰。

可是……可是,現在的他,也安然無恙地在某處微笑嗎?

我幾乎失去了理智,連滾帶爬地穿過無數條山路,摔了一身泥,最終以超乎常态的速度抵達于木屋前,“噗通”一聲跪在了門口。

整間屋子似乎是火勢開始的地方,早已被燒成一堆焦黑的木頭,最初的木屋只剩下一個空洞的框架,在夜晚的涼風中“吱呀”搖曳着,仿佛下一秒就會倒塌。

屋裏也好,屋外也好,都沒有陸羨河的身影。他就像是和這些房屋樹木一樣被燃為灰燼一般,只剩下漫天飛舞的星星點點。

我站在不斷升溫的烈火中,感覺身心都在不斷被黑暗所吞噬。過往四年間的回憶一點點自心口溢了上來,全然無法抑制。

“師父,對不起……對不起。”我重重地将腦袋磕在地上,眼淚斷了線般湧瀉而出,不争氣地将手背浸濕。

我自殘一般一遍又一遍對着木屋的方向磕着腦袋,正當我近乎将自己磕暈的時候,黑夜中倏然響起一個不輕不重的聲音:

“覺得對不起他的話,就下地獄陪他去啊。”

像是被針用力紮了一下,我猛地清醒過來,雙目有意識地環繞四周以搜尋那個聲音的主人。

背後緩緩地貼上一冰涼的銳物,那個聲音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語調又道:“還是說,你是個連死都做不到的,廢——物——”

我極度悲恸地回過頭,對上書珏被火光燃燒的眼睛。

他一身淺藍色的寬袍,蒼白的面孔被灼熱的光芒襯得微紅,而那始終清瘦的身影在火海中顯得格外單薄。

他手中的長劍緊緊地抵着我的後背,而我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努力擠出一個平和的笑容道:“你終于回來了,我和師父一直在等你。”

“是啊,我回來了。”他持劍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說話的聲音卻寒冷如霜,“我回來把山燒了,師父也燒了,就剩你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我不信。”

“你不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你不信?”他湊近我的臉,突然笑了起來,“你知道嗎顧皓芊,房子是我親手燒的,火大的時候師父他老人家還關在屋裏看書呢……”

那一刻,我覺得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擡起手來一巴掌掴到他的臉上:“書珏,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他也扔了劍,反手将我一拳掄倒在地,面目猙獰地說道:“是啊,我有病,從小就有一種‘想回家’的怪病,你敢說你沒有嗎?”

我被他揍趴到一旁的草地上,濺了一手的火星子,燙出“嘶”的響聲。

“你說我瞞了你那麽多年,我瞞你什麽了?我确實有個待我極好的姥姥,不過她不在這裏。”他拎起我胸前的衣服,狠狠道,“她這輩子就剩我唯一一個依靠,每天能做的事情就是等我放學回家。”

我渾渾噩噩地看向他,腦中一片亂麻。

“她病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想救她,比做任何事都想。”他眼底的火光被無盡的哀痛所覆蓋,“我讓她等着我,我去買藥給她。可是……可是一眨眼,我卻到了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那又怎麽樣?誰在那邊沒有家?”我一把将他推開,顫顫巍巍地支撐自己站起來,“可這些和師父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傷害他?”

毫不理會我的質問,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開始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九山’的創造者,是一位悼念亡女的母親,在她身上有着不可思議的力量。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病入膏肓,失去了意識,只是反複向我訴說着‘九山’撕裂時空的能力。”

奔騰的火焰像是席卷不斷的浪花,将山林的一草一木都不留痕跡地吞并。書珏有着幾乎神經質的興奮,對着空氣低語道:“她創造了‘九山’,卻也忘記了‘九山’,最後死時甚至連屍體都消失得一幹二淨,就像回到了她女兒身邊一樣——而我則順着線索,找啊找啊,直到你的出現。”

“你……”我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麽。心口同時被憤怒和驚疑兩種情感填滿,互相碰撞擠壓着,仿佛随時就能爆炸。

“那位母親曾經說了,‘九山’是唯一的,再度使用它的方法就是将完整的它焚毀。”他詭異地笑着說,“而你我剛好都出現在滄歸山,也許‘九山’和滄歸山有着密切的關聯。”

“書珏,你想‘九山’想瘋了。”我提高了音量怒斥道,“一個弱女子用什麽造山,用命嗎?這就是你放火燒滄歸山的理由?”

“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她那樣一個脆弱的女人,怎麽造山?”他退後兩步,突然爆發出一陣駭人的笑聲,“所以啊——我想,師父那樣一個過去不明不白的人,也許會是‘九山’本身呢……你說是不是啊,顧皓芊?”

宛如被驚雷劈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後迸發而出的,是數不盡的凄怆。

“所以呢,你回到家了嗎?”我沖過去雙手抓住他的肩膀,歇斯底裏地問道,“把整個家都燒了,你見到你的姥姥了嗎?她老人家看到你現在的鬼樣子,是不是要開心地鼓掌?”

“我沒見到她,所以我現在依然特想她。”他眸中的光芒一點一點褪去,毫無焦距的眼睛盯向了我,“顧皓芊,你會不會其實就是‘九山’呢?”

被他突如其來的話語所震驚,我感覺到從頭到腳都傳來森森的寒意。之前他想掐死我的時候,我還覺得他只是對“九山”有種病态的執着。而如今我卻再也沒法欺騙自己的認知了——他确實瘋了,不僅僅失去了原來的理智,而且變得毫無思考能力,滿心挂念着所謂能助他回家的“九山”。

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長劍拾起,再一次将劍鋒指向了我:“我連師父都殺了,還有什麽不敢殺的呢?”

我心中悲怒交加,直呵斥道:“閉嘴,你還有臉叫師父?”

“你這個後來的廢物,明明什麽都學不會,就有臉叫師父了?”他目光一冷,擡手将長劍猛地朝我刺來,然還好他劍術不精,我稍晃兩下他便刺歪了,只是将我袖口的衣衫劃破。

我早已渾身乏力,躲過那劍便紙片一般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周圍的火勢越來越大,卻并未向山下蔓延,想來約莫是老百姓怕山火殃及村莊而采取了補救措施。

如果我逃下山去的話……

可是就算下山了,接觸到外面豐富多彩的世界又能怎樣呢?已經沒有人靜靜地守在家門口等我回來了。

我絕望地仰起頭,定定地注視着書珏在火光中明亮的身影,突然覺得活下來是件很艱難的事情。沒有了師父,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意義,原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和沖動都一點點地随着漫天的灰燼逐漸消散。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一直忙着在寫耽美,雖然這篇文沒什麽人看,不過存稿在的話還是會日常更完~回頭來可能會修改,一年前的文筆了現在讀起來真的啊哈哈哈哈哈羞恥而且不通順,和隔壁新坑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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