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嬷嬷

她幽幽抽泣了幾聲,又拉過我的手苦道:“還是堪花兒待我好,你從不嫌棄我是外域人……”

我眼角抽了抽,心說你還惦記着那“堪花兒”好呢,結果連人家的樣子都沒能記下來。心下有些不耐,便打斷了她的絮叨道:“得啦,知道堪花兒好,那麽堪花兒是什麽時候不見的呢?”

她怔了怔,随即像是認定了我便是“堪花兒”似的,帶着哭腔道:“前些日子小旻不見了,我去和他們說,他們都不理我,就只有你……只有你跑去找了,找了老半天都沒回來……”

我哭笑不得:“那小旻又是誰?”

“堪花兒啊,你是不是糊塗啦?”她将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看得我直慌神,末了又發現什麽似的驚道:“哎呀,堪花兒!”

“怎……怎麽了?”露出破綻了?

她若有所思地指了指我的腦袋,認真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少了樣東西,才會這樣糊塗。”

“什麽東西?”我順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卻什麽也沒摸出來。

“我們回去罷,我給你重新戴上。”她枯瘦的面頰上赫然多了幾分嚴肅,言罷再次将我緊緊拉住,不由分說地就往旁邊的舊屋子裏拖。

我見她精神恍惚,生怕一個甩手又惹得她哭天喊地起來,便也只好跌跌撞撞地跟着她進了屋。

随着木門“嘎吱”一聲被她輕輕推開,一股濃重的黴潮氣息撲面而來,直熏得我捂住了口鼻。屋內整體陳設簡單卻不失別致,牆面以幾幅清雅的水墨丹青懸挂着作為裝飾,四角落的紅木櫃子上則各放置了一枚質地柔和的青白色瓷瓶,細密的木雕窗後則連通了另一處小小的隔間,似乎為專門服侍她的丫鬟所用。

一眼望去整間屋子确實是端莊得體,設計得優雅而又大方,看得出來孟郁景一開始時待樓頤是極好的。然這征戰四方的孟大将軍似乎是個薄情之人,為她精心鑄造了這樣一間小屋子後便沒了下文,任它由光彩奪目的金籠子漸漸積灰,成了枚無人問津的鐵籠子。偏這樓頤還瘋瘋癫癫的惹人嫌,難免會受到下人們的冷落和白眼,久而久之這間屋子便只剩下她那唯一的“堪花兒”照看着——如今連堪花兒也不見了蹤影,整間屋子就徹底頹了,屋外本已是舊得不成樣子,屋內便更是陰暗潮濕,簡直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然而樓頤像是完全不在乎環境的好壞與否一樣,徑自踱步到桌前燃了根蠟燭,又從紅木櫃中取出了一朵黃燦燦的小秋菊,二話不說別到了我的腦門兒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樓頤則笑得一臉祥和道:“這才是我的堪花兒呀,你平日裏總是戴着這些小花小朵的,丢了也難怪會糊塗。”

我則一副吞了魚刺般的表情撇嘴道:“那你這堪花兒的欣賞水平還真是特別。”

“好啦,現在花兒也戴好了,我們接着去找小旻可好?”樓頤眼角微垂,有些低落道,“我已經好些天沒見到小旻了,老爺也不在府裏,誰都不肯聽我的話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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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罷怔了一會兒,随即眼前一亮道:“孟郁景他不在府上麽?”

樓頤搖了搖頭,滿面都是沮喪之氣:“不在,上個月回來沒幾天就又走了。”

我心中一喜,只覺得現在這狀況簡直是天助我也。先還想着這孟府近來如此警惕森嚴,約莫是這孟郁景在府中呆着怕人行刺,而今看來也不過是打了個幌子,做做樣子罷了。

“那他大概多久會回來?”我追問道。

樓頤皺着眉頭望了望天,半晌,像是忘了我方才說的話一樣,又瞪着褐眸沖我癡癡道:“我們去找小旻吧?”

“唉!”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樓夫人,我是來這裏做正經事的,可沒時間陪你找些貓貓狗狗……”

言畢作勢就要拉開房門逃走,然還沒能側身過去,這厮大把的眼淚又像是不要錢一樣從臉上滾了下來,“噗通”一聲跌坐到地上,哭着道:“什麽貓狗,小旻他是我兒子啊!堪花兒你……你怎麽還這樣糊塗?”

此哭聲着實凄厲,悠然飄蕩至房屋上空,想來也該是擾人清夢。我唯恐引起了他人注意,忙蹲下身來急道:“得了得了,別哭了,我不走便是了!”

“那你快随我找小旻去。”樓頤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聲。

分明看着有四十來歲的人了,鬧起來還跟個孩子似的。我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心,轉念一想,既然這小旻是她的兒子,那麽她這樣着急也不是沒道理,只是這大半夜的連鬼都睡了,我該上哪兒去給她找兒子呢?

咬了咬嘴唇,我耐下性子對樓頤說道:“夫人,現在不早了,該去睡覺了,等明天白天起來再去找可好?”

很幹脆的,她說:“不好!”

“夫人!”我加重了語氣咬牙切齒道,“大晚上的,小旻就算躲起來也該睡了,不會讓你找到的。”

“真的嘛?”樓頤怯怯地問道。

“真的。”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借着小旻來壓制着樓頤便瞬間奏效,她二話不說便順從地爬到了床上,生怕夢裏也會有人跟她搶兒子似的,連床幔都不拉上,就這麽幹巴巴地閉上眼睛睡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的那一剎那,我莫名有些心疼照顧她的丫鬟堪花兒——這日日夜夜裏伺候着一個精神恍惚的瘋婆子,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這堪花兒和樓頤的兒子一起不見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到那時候樓頤一人面對着兩個頭頂□□的堪花兒,會不會吓得口吐白沫?

我默然望了一眼木雕窗後空出來的小隔間,此刻已是身心俱疲。連着四五天沒能睡個好覺了,一路颠簸着來到浮緣城的邊界不說,下了馬便火急火燎地繞着孟府找空子鑽。沐樾言坐客棧裏悠哉喝茶,我便趴在他旁邊累得翻白眼,連飯都沒能顧得上吃一口。

現在這堪花兒沒了也甚好,省得我還要找地方躲着休息。想罷我便毫不客氣地一溜煙竄進了隔間裏,就着裏頭那張小破床板睡下了。

然而這一覺睡得并不好,身下的小破板子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的,直硌得我背疼。不過最氣的倒不是這讓人發指的破床板,而是——我竟然是讓人一盆子涼水給潑醒的。

一大清早,眼睛都還沒能睜開,只覺得一股濕涼入骨的感覺撲面而來,我先還以為是發水災了,連忙火箭似的從床上彈了起來,卻正對上了一張滿是皺紋還兇神惡煞的老臉。

那上了年紀的老婆子手裏罪惡的木盆子還“嘩啦嘩啦”地滴着水,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就沖我嚷嚷道:“這屋子裏就你這一個丫頭打理着,還睡懶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我被她潑得一臉茫然,直呆呆地問道:“你是不是……潑錯人了?”

“潑錯人?這瘋女人屋裏一共就倆人,我怎麽潑錯人了?”老婆子不知從哪又摸出了一根竹竿子,“啪”的一聲敲在我的腳邊上,罵罵咧咧道,“也不知是害了什麽頑疾,整個人又病又瘋的,吓死個人了。如果不是我們那邊人手不夠,平日裏誰會來這個鬼地方!”

我被那竹竿子敲得一愣一愣的,心說這樓頤到底是有多受冷落,旁人連她手邊丫鬟的樣子都不知道,這會子盯上了我便是一通不分青紅皂白的亂抓。

約莫是動靜弄得太大,把熟睡在隔壁間的樓頤給吵醒了,她一下床便跌跌撞撞地朝我直沖而來,喘着粗氣驚慌道:“怎麽啦?堪花兒,發生什麽事了?”

“哎喲,這不是……這……”老婆子見了樓頤出來,忙一臉嫌棄地後挪了幾步,一副避之若浼的模樣:“樓夫人你身體這般虛弱,還是回床上躺着罷!”

樓頤聽罷回身瞅了一眼多出來的老婆子,定定站了一會兒,非但不走,倒還像是犟上了一般,捂着胸口虛聲道:“平日裏我這地方無人問津,今天是哪陣風把廖嬷嬷吹來了?”

“不敢不敢,樓夫人您身染怪病,趕緊、趕緊回您自個兒的房間裏去。”被喚作廖嬷嬷的老婆子捂緊了嘴,甚至不願意與樓頤呼吸同一片空氣:“您這毛病萬一傳染給別人,可不得了!”

樓頤則不依不饒地湊上前來,虛弱的聲線裏多了幾分急惱之意:“你們若還當我是個夫人,就快快替我把小旻給找回來啊!我可憐的小旻啊,他可是老爺的孩子啊,不見了這麽久,你們卻都不管他……”

“樓夫人,省省吧,大夫都說了那病孩活不過三歲!”廖嬷嬷嗤笑道。

話音剛落,樓頤已是急得面色發白,顫了聲微怒道:“胡說,我的小旻,是我給老爺生的孩子……他活得好好的!”

“給老爺生的孩子——?老爺壓根就不把那病孩當回事!”廖嬷嬷面上更是嫌惡了,忙扯過我的手道:“比起你那要死不活的病孩,還是手頭上的事情要緊……”說罷擠出一臉敷衍人的假笑,試探性地拽住了我的手一步一步往外挪動,仿佛在這屋子裏呆久了會要了她的老命。直到小步跳着跨過了門上那道低檻,她便再也顧不得其它,搶錢似的攜上了我,一鼓作氣地朝外猛沖而去。

“堪花兒!我的堪花兒……”樓頤見狀哪能善罷甘休,扶着門框就追了出來。然她終究是身體孱弱,沒追上兩步就踉踉跄跄地跪坐在地上,像是一團散了架的白骨。那雙褐色的眸子在白日裏映得極淺,卻也随着遠去的風景一點點黯淡下來。

廖嬷嬷拉着我小跑了一路,待到那凄怆無比的叫喚聲漸漸消失殆盡了,方才停下了腳步,扶着身側的樹幹邊擦汗邊罵道:“呸,糾纏不清的瘋女人,明明是個名分都沒有的外域人,還真把自己當将軍夫人了?”

我聽罷奇怪道:“就算她那個樣子,好歹也是将軍的老婆,你們怎麽能這麽對她?”

“還打抱不平是吧?”廖嬷嬷擡起手“啪”的賞了我一記爆栗,恨聲道,“區區一個沒背景的西域賊寇,終究是個下賤的戰利品罷了。前些年給了她一點甜頭吃,就以為自己能登天了? ”

“就算是戰利品,那也是被将軍寵信過的女人,你們……”

“拉倒吧!就她那德行,剛帶回來沒幾天就病得歇菜,老爺自個兒都嫌棄的要命!”廖嬷嬷撇了嘴,對準我的腦袋又是一記更重的爆栗。

我被她打得吃痛,忙捂着腦袋苦道:“說話歸說話,打人做甚?母……”

……母老虎都不像這般下手不知輕重。

下面半句話沒來得及說完,廖嬷嬷已是探身來擰住了我的耳朵,惡狠狠道:“打人?一會兒你要是不好好幹活兒,我何止是打你?我一磚頭拍死你!”

說罷便也毫不拖沓,拎着我七彎八拐穿過幾條大道,終是停在了一處寬敞的院子裏——似乎是來到了整個府邸的中心位置,此處腳步聲紛亂不堪,人們手裏還忙着處理各式各樣的活,來往之時進進出出,可謂是絡繹不絕,同樓頤所在的那塊荒涼的偏地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彼時陽光正好,順着稀稀疏疏的枯枝緩緩地灑落下來,在平坦的地面上留下幾處搖曳的光暈。方才從樓頤那陰冷潮濕的小屋子裏出來,被暖融融的太陽照射着,我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得到了溫暖而又仁慈的救贖。

然而沒等我傾情享受這份大自然帶來的溫柔擁抱,廖嬷嬷已是一聲怒喝将我的思緒打斷:“那個堪花兒!是叫堪花兒吧,你過來,發什麽愣!”

我呆了半會兒,随即也以同樣中氣十足的聲音朝她應道:“哎!是,是堪花兒!”

“幹活了,這會子将軍大人的表妹要遠嫁到北方去……”廖嬷嬷指了指攤滿一地的木箱和角落裏尚未清理的各類物什道,“消息來得突然,我們也是昨夜裏才從書信中得知——這彩禮是一點也沒準備。”

我瞥了一眼地上整齊堆放的金銀珠寶和瓶瓶罐罐,約莫都是才匆忙從倉庫裏挪出來的,上面還蒙了一層肉眼可見的細灰。

将軍的表妹遠嫁到北方,其意義不言而喻。看來這孟郁景果真是如衆人所說的一樣,正野心勃勃地将自身勢力不斷向周邊延伸,像是一頭靜卧在黑暗中養精蓄銳的野獸,妄圖在最後得到只手遮天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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