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宮晚宴

深秋，黃金帝國王城，迪哈尼中心公園。

艾可獨自躺在銀杏樹下的白色長椅上假寐，臉上蓋着一本紅皮書。

妮娜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撐着傘來到長椅邊：“太陽下山了，該回家咯。”

聽到聲音，艾可紋絲不動。

妮娜嘆了口氣，伸手拿下蓋在她臉上的紅皮書：“醒醒，艾可！”

陽光刺眼，艾可擡起戴了黑手套的右手遮臉：“不是艾可，是小刀。”剛睡醒的嗓音，沙沙的啞啞的，還帶着幾分冷漠的疏離感。

妮娜蹲在長椅邊，将手中的傘撐到艾可頭頂上：“你不是一向公私分明嗎？不在上班時間，我還要用調查團的代號來稱呼你？”

艾可叉開五指，指縫間闖入一雙赤紅的眼眸，好似兔子，非常漂亮。

她盤腿坐了起來，沒戴手套的左手支在膝蓋上揉着睡亂的短發。

從前，她也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尤其被某個人溫柔叫喚時。

失去之後，她就不想再從別人口中聽到，因為那又會重新喚起她對那個人的思念與對幸福的向往。

“好吧好吧。”不過是個稱呼，妮娜其實不怎麽在意，她坐到艾可身邊，拍拍書皮，“《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這本書，你還沒看完？都多少年了。”

艾可一邊接過書一邊扭扭脖子放松身體：“我看書看一會兒就犯困，沒辦法。”

妮娜露出狡猾的笑容：“那我找個人幫你讀怎麽樣？”

艾可擺擺手：“謝謝，我不需要。”

妮娜挽住艾可的胳膊：“二十歲的我們，正值青春年華，就該和英俊優雅的紳士談戀愛。咒者野蠻又危險，調查他們的事就交給團裏的男人去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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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者很野蠻很危險嗎？”艾可冷漠的嗓音頓時又降了幾分。

“我并沒有歧視他們。”察覺到艾可語氣變了，妮娜連忙解釋，“父親說咒者是被詛咒了的一族，他們的骨頭、指甲、血液、眼淚、皮膚甚至頭發都能變成殺人的利器，多危險。”

“他們不是被詛咒了，他們是變種人，為了驅逐入侵大陸的妖魔而自願向死靈法師獻出了身體。”艾可糾正道。

“被改造後，基因突變的他們就變得和正常人不一樣了。這麽多年，他們隐姓埋名過着普通人的生活，政府卻不停地頒布咒者屠殺令，試圖将他們趕盡殺絕。”

妮娜：“那還不是因為加倫帝國的白骨一族叛上作亂謀殺了國王。”

艾可：“一族叛亂，其餘五族就得跟着受連坐之罪？”

妮娜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只不過那次叛亂在各國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不僅大家談咒者色變，政府甚至明令禁止大家與他們來往。

“身為咒者調查團第三分隊的二等調查官，說這樣的話，合适嗎？”回答不了艾可的問題，妮娜索性話鋒一轉。

艾可聳聳肩：“有什麽不合适嗎？”

妮娜戳戳艾可的臉：“處處為咒者開脫，不了解的人一定以為你是咒者的同謀。”

艾可握住妮娜的手：“我就是啊。”

咒者被俘，一律判處死刑，而與咒者扯上關系的人也會遭到審判和制裁。

妮娜松開手，搓搓手臂：“這個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

艾可用胳膊撞撞妮娜：“那是不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妮娜粉拳捶上艾可的胸口：“去你的。”

“哎呀，我受傷了。”艾可順勢往椅子上倒。

“別想繼續睡。”妮娜拽住艾可，不給她耍賴偷懶的機會，“今晚你得陪我去個地方。”

“你知道的……”艾可閉上眼睛開始裝死，“我對王室、貴族舉辦的宴會沒有興趣。”

“不喜歡也得去。”妮娜聲音突然變沉，“此行關系到我的終身幸福。”

“哎呀，你父親、我們的團長大人終于舍得給他的寶貝千金尋聯姻對象了？”

“我的丈夫，我一定要自己選。”

“為歡迎藍島帝國威廉王子來訪，今晚王宮會舉辦一場盛大的晚宴。你難道……”

“對，就是他。”妮娜火紅的雙眼立即燃起了一股火焰。

“聽說這威廉王子男生女相，氣質溫雅，滿腹詩書，樣貌更是賽過許多精雕細琢的女士，就是有些體弱多病……”

“我不喜歡粗魯勇武的男人，至于威廉王子，別人說的不算，我得親自去瞧瞧。”

“提前說好，我不會穿女士禮服出席。”光有匹夫之勇的下等貴族瞧不上，又嫌公爵侯爵家的紳士們太過油膩，好友眼高于頂，現在終于出現了合心意的獵物，艾可不答應也得答應。

“雖然很想看你穿女裝，但一身西裝的你可比那些貴族紳士帥氣一百倍，有你作陪，不知道多有面子。”妮娜捧着臉雙眼放光地瞅着艾可，一頭及耳的黑色短發，一雙亮似星辰的黑色瞳仁，初見時，她險些以為她是英俊的少年而愛上她。

“你別給我戴高帽子了。”艾可撸起袖子，左手手腕露出一塊類似手镯的銀腕表，表中央鉗着時鐘，表兩端分別刻着雙刃刀、Ⅱ和≡的圖案：“還有時間，趕緊回家梳妝打扮吧。”

白銀古堡，黃金帝國國王與王室的居住地。

星月升空，煙火飛舞。

修建在水中央的圓形堡壘，四周草坪環繞，一條漢白玉石橋橫跨在綠地與城池之間。

橋兩邊伫立着許多雕像，雕像前列着一隊身穿銀盔甲、腰配長劍的騎士。

“糟了糟了，王子殿下一定被那些貴婦小姐們圍住了。”盛裝出席的妮娜穿了一條紅色大蛋糕裙，因為太過在意妝容，她們抵達時，宴會已經開始了，她嘴上着急，提着裙擺行走的姿态卻無比優雅無比從容。

“小姐好！”路過石橋時，駐守在橋兩邊的騎士們齊齊向妮娜行禮。

“晚上好。”妮娜禮貌地揮揮手中的折扇。

“今晚的守衛居然是聖騎士團，這可是國王才能享受的待遇。”走在妮娜身後的艾可一邊觀察騎士們一邊小聲吐槽。

妮娜甩開折扇，回首對艾可說：“威廉王子排行第三，卻是王位第一繼承人。”

艾可走到妮娜身邊，打趣道：“據說藍島帝國現任國王身體每況愈下，沒多少日子了。如果你們看對眼，以後你就是王後了。”

“我才不是沖着王後桂冠去的。”妮娜挽上艾可的手，“我只想嫁個模樣英俊、家世相配又愛我的溫柔紳士。”

“藍島帝國四面環海、遠離大陸，你要嫁過去，我得坐火車又乘船才能看你一眼啊。”

“你這麽說，就好像我已經認定了他一樣。”

“難道不是嗎？”

妮娜扁扁嘴，她沒見過威廉王子，傳聞倒聽過很多，得知他要來這裏，她便無比期待能與他見面：“若我倆成了，你也跟我一起去那吧。你一直要尋找的人或許在那裏也說不定。”

聽到“要尋找的人”這幾個字，艾可表情輕松的臉一下緊繃了起來。

“你加入調查團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艾可不說話，妮娜合起扇子抵在下颌處，“這幾年，為執行任務，陸地相連的六國你都跑遍了，唯獨藍島帝國，你始終無緣涉足。”

艾可依舊不語，她擡起頭，靜靜地凝望天空。

夜幕像極了記憶中那個人的發色，星辰也像極了他的眼睛，閃亮又澄明，只要稍稍瞥一眼，便會覺得安心和幸福。

他，真的會在那裏嗎？

煙花停止燃放，湖水靜谧安寧，守衛的騎士專心警戒，身邊的親友緘默不語，沒有一點聲響的環境讓妮娜有些無所适從。

于是，她拍拍艾可的肩膀：“打起精神來，等會兒見到威廉王子，我們去問問他和他的随從，或許會有意外的驚喜也說不定。”

意外驚喜！

花了七年時間，幾乎将大陸六國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能找到關于那個人的半點蹤跡。

區區一個王子，就能圓了她追逐了數千日的夢想？

呵，奇跡這種東西，她還真沒怎麽信過。

“好啊。”不信歸不信，來自摯友的好意艾可從來不會拒絕，她仰頭扯了扯脖頸的領結，“馬上就到宴會廳了，我倒要看看這位王子究竟能給我們什麽驚喜。”

推開厚重的大門，璀璨的燈火、馨香的酒氣脂粉味、輕揚的樂聲、上流貴族們口中的款款溫言，撲面而來。

富麗堂皇的宴會廳裝修得雅致奢華，上下兩層拱形窗，凹陷進去的天花板是一整幅天頂畫，四壁裝飾鏡面，鏡面中心鑲嵌着水晶燈飾，地面則鋪上了一層玫瑰色的地毯。

穿着燕尾服和華貴禮服的紳士淑女們像一顆顆夜明珠，将會場點綴得閃耀奪目。

“啧啧啧，王城所有的上流貴族都齊聚于此了呀。”艾可不怎麽喜歡這種場合，一進門，她犀利的目光便習慣性地開始逡巡全場。

“可不是。”随聲附和的妮娜狡黠的眸子也不動聲色的在人群中尋找目标。

一兩分鐘後，妮娜輕輕拉開手中的折扇，靠到艾可的身邊說道：“找到了。”

艾可順着妮娜的目光看去，在右側靠近中央拱形窗的位置，聚集了一群手執折扇、腕挂精致小巧手提袋的年輕女士。

一位身材高挑纖瘦、金發披肩、着白色燕尾服、戴白手套、手握一條素色絲帕的英俊男人氣定神閑地立在中央，微笑自如地應對着各方的搭讪與示好。

“看起來還不錯嘛。”艾可湊到妮娜臉邊小聲說道，“只是那麽多人，你要如何引起王子的注意呢？”

妮娜微凸的唇珠嬌羞的抿抿，赤色的瞳孔裏泛起癡迷的光暈：“他的眼睛湛藍湛藍的，看起來比天空和海洋的色澤還要美。”

艾可笑道：“你這是對他一見鐘情了？”

妮娜點點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一定要得到他。”

“不愧是英雄的女兒，一點也不矜持害羞。”艾可将妮娜挽住自己的手抽了出來，“那就朝你的目标發起進攻吧。”

妮娜合起扇子，昂首挺胸：“等我好消息！”

說罷，她自信地朝王子走去。

“祝你成功。”艾可雙手插袋，面帶微笑目送妮娜離去。

好友的身姿，豔紅似火，被束腰裹緊的蠻腰，細得盈盈一握。

繁複沉重的裙擺中的嬌小軀體與擠在尖頭皮鞋中的玉足，在邁動與扭擺中蕩出無與倫比的雍容與自信。

二十歲青春少女所有的美好在她勇敢無畏的倩影中淋漓盡致的綻放。

一路相送，看得艾可竟有些失了神。

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自己應該也會像妮娜一樣，活得自由自在又無拘無束。

“呵……”不經意的對比，使艾可心中再次湧起一股悲傷，然而，痛楚還來不及蔓延，便被突然闖入眼簾的面孔給撞得粉碎。

那是……！？

之前或因角度或因姑娘們站位移動的關系，艾可驚奇地發現，原來被圍在中央的不止威廉王子，他身邊還站着一個男人。

個頭比王子稍高，一身黑色燕尾服，白發紫眸，表情冷漠。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便自成一種氣場，像極了她心中惦念的那個人。

艾可嚅嗫着唇瓣，好半天才從嗓子眼擠出兩個音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