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野心與願望（1）

威廉具體得了什麽病，艾可不想知道也不打算細問, 憑借之前的印象和傳聞, 她覺得他應該命不久矣。

為了活下去，傾一國之力弄出個研究室，有權有勢的人就是這麽任性。

統一大陸, 成為七國之王, 這可是許多名留青史的國王們的夢想。

一千多年前, 康菲蘭德大陸還是統一的國家。

随着經濟和文明的飛速發展, 它也沒有逃過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歷史規律。

國王昏庸無能，妖魔四起，民不聊生，英雄崛起，大領主們紛紛倒戈稱王，聯手誅滅邪惡，大陸才重歸和平。

近些年, 各國雖在邊境偶有小摩擦, 總體局勢仍相對穩定，咒者屠殺令頒布以後, 弄得人心惶惶，太過殘酷的鎮壓，導致咒者的反抗。

藍島帝國依靠海洋這道天然屏障避免了紛争，修生養息多年，偏偏在這個時候展開人造咒者的實驗, 是想趁機攪亂天下局勢啊。

好一個威廉，身子骨弱，志向卻不小。

“我們在去撒汀城的途中遇到的那群盜賊，是不是王子殿下安排的？”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艾可，聽完缇奇一席話，她大概猜出了個所以然。

“死在你手上的盜賊首領以及他的家人，都屬于克隆出來的贗品。”缇奇回道。

“怪不得那麽弱。” 艾可忘不掉那個因雙親慘死而暴走的小女孩，“克隆出來的，那表示他們并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能活着從同一個地方出來，他們之間的羁絆大概遠遠超過血緣關系。”缇奇也記得那些殘酷的場景，他不禁感嘆道。

“同一個地方是指人造咒者實驗室？師父臨死前讓我去藍島帝國王城亞裏亞，是不是在那裏？”

“說來慚愧，威廉行事極為謹慎，待在他身邊那麽久，實驗室的準确位置我還無法确定。”

“此事是威廉一手主導的？他年紀也沒有比你大多少。”

“威廉的沉疴痼疾是在少年歷練時所留下的，國王本意是為了讓繼承人變得更加強大，誰知恰恰相反，于是就秘密建造了這個實驗室，也不過二十餘年吧，國王身體不行後才由威廉接手。”

“安排盜賊團夥襲擊自己，他這是想嫁禍給調查團？”疑惑得解，之前一系列的事件，總算弄清楚了，艾可以肯定的語氣說道。

“咒者調查團是七國聯合成立的，這個組織到底有多特殊不用我多說，各方勢力錯綜複雜，暗藏湧動，牽一發動全身，多年來都是靠着團長席加的個人魅力才得以維持表面的平衡。”

“外部無法攻破，只好從內部着手。”

“第三分隊是席加一手提拔的，身為調查團的王牌，自然成為了最佳的誘餌。”

“再加上亡靈的配合，撒汀城和昆塔城相繼出事，團長的顏面和地位大受影響，其他利益集團的機會就來了。”

“其實那兩件都是導|火|索，最致命的應該是刑偵監獄暴|亂這一條。”

“我還沒進刑偵監獄，烏鴉就急着給我扣帽子，誣陷團長與我這個咒者勾結。”說到這，艾可猛然意識到了什麽，她停下腳步，指着自己的鼻子，半眯着眼睛問缇奇，“所以我也是棋子？”

缇奇側過身看着艾可，手中提燈高舉，她鼓着腮幫，一副不老實交待就不理你的表情。

他表示自己也很無奈，于是聳聳肩道：“我和威廉來黃金帝國的目的一半是沖着調查團一半是為了黃金，可我并不知道會遇到你，負責調查席加嫡系的是威廉的人，我全程沒有參與。”

艾可努努嘴，示意缇奇繼續說。

“不過，威廉早已在調查團安插了眼線，當我在圖書館殺了那個跟蹤者，威廉就開始懷疑我們的關系了。”

“嗯，那之後他看我的眼神就變得怪怪的，交流時也總是話裏有話。”

“到了撒汀城，威廉的寵物慘死，你師父的出現以及遺體不翼而飛，雖然他嘴上沒說什麽，心裏肯定清楚，那時他應該就在盤算了。”

“你知道他要利用我做文章？”

“換作是我也會那麽幹，所以我一路都在表白讓你跟我走。”

“你是不是怕他對我出手才一直繞彎子？”

“對不起。”缇奇單手背在身後，低着頭，腳尖不斷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像犯了錯等人原諒的孩子。

“幹嘛道歉，你也是沒辦法。”艾可拉起缇奇的手，“撒汀城有黃金，昆塔城有你的仇人，在那之後你為什麽不說？”

“艾伯特家的小姐是你唯一的朋友，不讓你回去說清楚，你們誰心裏也不會好過，我不能那麽自私。”缇奇握住艾可的手，拇指指腹不斷在她指間摩挲。

“我太天真，也太愚蠢，不僅自己吃了苦頭，還害了妮娜和團長。”艾可用力咬着下唇，她很後悔當初的決定。

“我何嘗不是呢，如果我能早一點趕到，如果我不去找艾伯特家的小姐……”缇奇撫上艾可的臉，指尖在她唇上來回游走，阻止她用力。

“妮娜和團長會怎麽樣？”艾可很擔心他們的處境。

“下船前，我讓他們去探聽消息了。監獄暴動，慕夏和希恩把目擊者都搞定了，找不到證據和證人，那些人大概會從聖騎士團下手。”缇奇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聖騎士團現任團長胡安從前是席加的左膀右臂，哪怕席加卸任，他們依舊對他忠心耿耿，監獄不可能無緣無故發生暴動，你們假扮妮娜有那麽多人看見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艾可皺緊眉頭，深感不妙。

“身為黃金帝國的英雄，那群家夥應該不敢亂來，沒有确鑿證據，頂多罷免職務，別擔心。”缇奇安慰道。

“我們趕緊回船上吧。”艾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妮娜的消息。

“路太滑，我背你吧。”缇奇轉過身，單膝跪下，“作為懲罰。”

“說什麽傻話呢。”艾可杵着不動。

“這件事是我沒有處理好，我太小看威廉了。”缇奇把提燈交到艾可手裏，“上來吧，好久沒有背你了。”

哥哥的背啊……

的确好久沒有感受過了。

話多的跟班不在，看熱鬧的隊友沒來，她可以安心享受。

“那你慢點，不着急。”受不了誘惑的艾可乖乖趴上去，熟悉的觸感，熟悉的氣味，挂在哥哥背上跷着雙腳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艾伯特家的小姐幫過我們，我不會讓她有事的。”缇奇背起艾可，除了身高體重，剩下的都沒有變，他覺得好滿足，所以一步一個腳印，走得特別慢。

“要是讓妮娜知道，算計自己父親的人竟是自己喜歡的男人，不知她……”艾可輕嘆一口氣。

“她終究是要面對的。”

“幸好他們沒有深入交往，一切都還來得及。”

“艾伯特家的小姐人美心善，她一定會遇見更好的人。”

“妮娜真的特別好，除了你，最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艾可雙手交叉圈住缇奇的脖子，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側臉看。

“她不介意你是咒者，你們依然是好朋友。”缇奇側過臉蹭了蹭艾可的面頰。

“下次見面，我一定要先向她道歉，然後再好好謝謝她，還要介紹你們認識。對了，她是不是還不知道你的另一重身份？”

“普通咒者和亡靈成員可不一樣，我上回沒說。”

“哥哥和喜歡的人其實是同一個人，我也沒敢告訴她，感覺我們都好壞啊。”

“我會跟你一起道歉。”

“希望她能原諒我們。”艾可閉上眼睛，臉埋進缇奇的頸窩，“對了，你醫術那麽高明，對威廉的病也束手無策嗎？”

“你以為威廉看中的是我的醫術嗎？”

艾可倏地睜開眼睛，手中的燈不停搖晃，晃得她有點暈。

于是，她撇開視線看向了一旁的樹叢，林子很黑，地上的雪白得反光，她又轉了過來。

飛神間，缇奇剛才說的話躍然于腦海之上，想要變成純血咒者可以通過移植幹細胞實現，提取對象僅限紫血一族。

“莫非威廉看上了你的……”幹細胞是什麽，如何提取，有沒有生命危險，這些完全超出了艾可的想象和理解範圍。

“弱者崇拜強者，病入膏肓者只能期待奇跡，我就是上帝賜給威廉的奇跡，所以他才會放任我為所欲為。”

“你答應他了？我不同意，這太危險了。”

“如果他能實現我的願望，給他也無妨。”

“你的願望是什麽？”

“建立一個屬于咒者的國度，不用亡命天涯、隐姓埋名、受人歧視，大家能像普通人一樣擁有自己的家，能和親人朋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等他加冕為王。

此時此刻，艾可才真正理解了這幾個字的含義，以及他未說出口的那些然後。

明知威廉會挑起戰争，明知威廉要算計她，缇奇仍甘心輔佐他，原來是為了這個目的。

倘若願望得以實現，那些死去的、那些正在茍且偷生的同類們，大概都能解脫了。

“我們憑什麽要躲躲藏藏，我們才是整個大陸的犧牲品，我們和普通人一樣擁有生存的權利，難道非要等到死絕了再反抗，那就晚了。”憋了這麽久，缇奇終于能毫無顧忌地說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了。

“是啊，六大族的祖先們為了國家獻出了自己的身體，後代們因此飽受詛咒，結果說抛棄就抛棄，斬盡殺絕，這太不公平了。”艾可也恨透了自私自利又愚昧的當權者們。

“但你也不要把哥哥想的那麽偉大，自始至終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容身之所，我們能平安快樂的一起慢慢變老，不再受颠沛流離之苦。”

“我也是，比起報仇，我更想找到哥哥。花了七年時間，我們終于重逢了，以後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艾可抱緊缇奇，最大的願望已經實現，她不敢奢求其他。

“死也不會和你分開，只是，僅僅這樣還不夠。” 缇奇擡頭看了眼天空，無星無月無雲，有些東西等不來，那只能自己去創造。

“不論哥哥做什麽選擇，我都無條件支持。”艾可癡迷地望着缇奇的眼睛，看他眸中所倒映出的風景。

“想要改變現狀，發動戰争，是唯一的出路。”缇奇轉過臉，神情嚴肅地對艾可說道。

生在和平年代，動亂、殺戮、死亡到底有多可怕，沒有經歷過的人完全無法想象。

作為咒者屠殺令的幸存者，艾可切身體會過。

說實話，她不願自己的悲劇在他人身上重演，她只想當一個普通人和親人愛人安穩地度過下半生。

可是，七國政府和調查團永遠不會放過咒者。

即使他們現在在一起，明天、後天、未來會怎麽樣，誰也不敢保證。

提心吊膽、被人通緝追殺的日子，她受夠了。

繼續沉默，繼續旁觀，繼續放任，六大族恐怕真的要滅絕。

他們兩個可以不要後代，同類們呢？

亡靈，集合了大陸最強的咒者，擁有財富、能力、人脈，與其背負惡名而死，還不如在臨界點到來之前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成功也好，失敗也罷，繼承詛咒之力的他們必須為自己發聲！

“那就發動戰争吧，與其被動挨打，還不如主動出擊。”艾可的臉貼上缇奇的臉。

“也許，會讓你變成劊子手哦。”缇奇笑了，笑得無奈又苦澀。

“我的雙手早已沾滿鮮血，我加入亡靈就是為了與你并肩而戰。不要猶豫，不要迷茫，也不要難過，無論發生什麽，我都将與你生死與共。”艾可在缇奇緊皺的眉頭上落下一吻，仿佛誓言一般慎重。

缇奇緩緩閉上眼睛，默默品味着這一吻所帶來的勇氣與力量。

“不過，有件事我要提前問清楚，威廉觊觎你的力量，若将幹細胞獻給他，你會怎麽樣？”這回輪到艾可皺眉了。

“那玩意和抽血一樣，對身體沒有大危害。”

“真的？”

“我又不傻，怎麽可能做危及性命之事。”缇奇回吻，冰涼濕潤的唇瓣輕輕地啄了啄艾可的唇瓣，“再說，我死了，誰來陪你？誰來實現我們的願望呢？”

“好吧，你是這方面的專家，我信你。只是，威廉會不會過河拆橋，不守信用？”

“那就殺了他，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