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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歸咎于男性本能,或者是他粗心大意。在一場接着一場的雲雨糾纏終于平息後,他只是抱緊了她,有些餍足、意識模糊地想着,一會兒再來好好和這丫頭算帳。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當淩霄總算清醒時,他又被點了穴道,而雪影已不見蹤影,那時他感覺到自已還聞得到屬于她的香氣,于是也不着急,慢慢地沖開穴道,但當他終于重獲自由,才發現萦繞鼻尖的香氣也許只是一場幻覺,她已經離開很久。

淩霄找任蒼夜要人,任蒼夜只是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話,“原來是你。”

“……”他怎麽了?

任蒼夜抽出一封随手壓在引枕下的信箋,“這是留給你的。”

淩霄立刻接過,迫不及待地拆開來,卻見上頭整齊到有點像六歲孩童練字的鬥大字跡寫着:

請當做沒有我這個人,和你喜歡的姑娘沒有芥蒂地在一起。雪影字。

這是什麽鬼?!淩霄火冒三丈地将信揉成一團,但終究沒舍得丢掉,只是捏在手裏,問道:“她人呢?”

“她說她想家,希望先回星眠谷,我允了。”任蒼夜話才說完,淩霄已經風一般卷了出去。

雪影并沒回到星眠谷。

私自決定冒這個險,她明白就連宮主也不會允許,可這是她唯一能為死去的同伴做的!他們豁出了性命,為的不只是月狩宮的顏面,而是為了确保族人真正無後顧之憂。

她将要展開九死一生,恐怕有去無回的任務,因此在面對敵人之前,她又來到了黃田村。

“奶奶!”她笑咪咪地在籬笆外探頭。

“阿雪?”老婆婆立刻停下手上制作饴糖的繁瑣工作,開了其實沒什麽用處的破門迎接雪影,“你啊,上次留那麽多銀子,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老人家這輩子根本不曾有過那麽多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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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給你上天京的旅費,您怎麽還沒出發?”

“要是出發了,不就等不到你了嗎?”純樸的老實人,哪敢真的拿那筆錢當旅費?

“您就安心拿那筆錢到天京去看兒子和媳婦吧。”

老婆婆正在制作的饴糖,讓雪影舍不得太快去送死,于是她在老婆婆家叨擾了幾夜,心想好歹等饴糖做好,她吃到最新鮮的饴糖,也就不枉此生了。

誰知那天夜裏,睡到半夜,地牛翻身,天搖地動,雪影将老婆婆背出屋子,接着便要沖回屋內把浸泡着小米和碎玉米的木桶也搬出來,突然村子的方向有人大喊:“走山啦!快跑啊——”

從山上傳來的劇烈撞擊聲幾乎掩蓋了村人的呼喊,黑燈瞎火的大半夜,村人只聞巨響,卻看不見山上到底發生什麽事。

雪影卻看得一清二楚,那顆大石頭從山頂一路滾下來,恐怕将碾過黃田村和老婆婆的屋舍。當下她也顧不得其它,箭一般地沖向巨石。

“阿雪!”老婆婆只依稀看見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驚恐地以為雪影想做傻事,跟着起身追了上去。

雪影以極快的速度沖上山,心裏計算着,擊碎那顆石頭會不會好一點?但那麽大一顆,要一擊全碎,恐怕不容易。

分別擊碎倒是可行。

雲開月明,追到山腳下的老婆婆瞠目結舌地看着她此生永難忘懷的一幕——

黑冰化為長戢,雪影淩空而起,以開天辟地的氣勢,轟出末世驚雷般的一擊!緊接着長戢收成短劍,被劈成兩半的其中半塊石頭往村子的方向飛去,然而一抹比光還快的影子已斜站在石頭切面上,奮力将黑冰擊向半顆巨石,撼動山河的力量集中在一個點上,接着震擊的力道向外擴散……

哮——

石礫如暴雨灑下,村子邊緣幾戶人家屋頂遭了殃,但是比起被巨石碾過,已是值得額手稱慶了。

另一顆巨石滾進地勢低陷的小溪中,然後就陷在濕軟的溪床上,溪水也因此變寬了一些。

村裏的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看見這一切的只有老婆婆。

“阿彌陀佛……”雪影回到竹林邊時,就見老婆婆雙手合十,不住念着佛號,“菩薩啊!原來您是菩薩降臨!”

老人家竟以為她是神仙來着!失笑的雪影只好解釋道:“我不是神仙啦!剛剛那個不是術法,是……內力!行走江湖的都要有黏功夫才行啊!”

內力?功夫?老婆婆活了大半輩子,聽縣城的人說武林中人不只會飛檐走壁,還會隔山打牛、移山倒海,她總覺得難以置信,今夜才大開了眼界。

“雪大俠真是我們黃田村的恩人!”

“不要叫我雪大俠啦!跟以前一樣,叫我阿雪就好。”

“阿雪大俠!”

“……”可以不要加大俠嗎?

不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雪影要求老婆婆別把今晚的事對村人說。

“那對我兒子和媳婦說呢?”這麽精采的故事,不能告訴晚輩,多可惜?明明是黃田村的救命恩人,請她吃一輩子饴糖都不過分!

“……好啦。”雪影只能心不甘心情不願地答應。

再次拜訪黃田村的雪影,明顯和半個月前不同,變得安靜而且經常嘆氣,大概是心裏頭空空的真的難受,最後禁不起老婆婆的探問,雪影說起了她心裏的那個人。

“……不過,他喜歡的不是我。”

“有什麽關系?夫妻嘛,就算相愛,難免有一方愛得多,一方愛得少,不過這也不是絕對的,從年輕到老,慢慢的學着怎麽陪伴彼此走下去,愛得少的可能也不知不覺付出了全部,愛得多的也許仍是得到滿滿的幸福,那也就夠啦。”

“什麽夫妻嘛!”雪影搗着臉倒在炕上打滾,實在不好意思提起自己推倒淩霄那段,只說了她強迫他和她在一起,大概是說得太含蓄,老人家會錯意了吧?

“呵呵……百年修得共枕眠,當然是夫妻。”老婆婆笑咪咪地道。

百年?看樣子她修得不夠,所以只能睡一次,真可惜!雪影原本又想嘆氣,最後仍是打起精神,“奶奶,如果我能夠再來找你的話,你請我吃饴糖吧!這三兩銀你就安心收下,去天京看看兒子媳婦吧!”

離開青陽城半個月後,淩霄終于來到星眠谷,得到的卻是雪影并沒有回到星眠谷的消息。

那個臭丫頭,那樣地玩弄了他,竟然搞失蹤?他不把她揪回來狠狠教訓一頓,他就不姓淩!

當他又花了半個月時間回到翡翠山莊,這回卻是任蒼夜有心誤導,丢給了他一個似假還真的線索,淩霄就大老遠地跑到西南邊的長安區去,耗去了大半年,想當然耳撲了個空,直到淩囡囡出閣之日将近,他才再次趕回青陽城,這回月狩宮的人不再給他新的線索,仿佛失心瘋的他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流浪和尋找。

淩霄并不知道的,正是任蒼夜要底下人瞞着他,因為雪影擅自潛進藏浪山莊,打算摧毀被偷走的紫劍令,結果卻失蹤。

冠冕堂皇地說,他不想淩霄犯險。當初任蒼夜就不希望任何人再去執行那個任務,紫劍令在谷雨閣與在藏浪山莊是兩回事,當他知道齊萬歷早就将紫劍令送回藏浪山莊,便已不抱希望将它尋回。

雪影擅自行動,便是知道連任蒼夜都放棄尋回紫劍令,而因為“焚情”只能睜睜睜看着同伴送命的她,是唯一還能夠執行這個任務的人選。

月狩宮紫劍殿的鎮殿之寶,代表宮主調動五殿的紫劍令,真正的面目,其實是月獠族的克星,只有紫劍令能令月獠族在變身成力量強大的巨狼時,予以致命的一擊,而這個秘密,除了歷任月狩宮宮主,就只有月獠族的世仇,六十年前竊據了藏浪山莊的瓦西裏清楚。

月狩宮應該摧毀紫劍令,任夜回與任蒼夜只是犯了所有掌權者都會犯下的過錯,因為他們相信紫劍令只要在他們手中,還是有存在的價值一用來對付叛徒。

王者之心本應寬大,但實際上,在人類歷史上沒有多少帝王做得到。

瓦西裏要求齊萬歷從月狩宮偷出紫劍令,齊萬歷只道任蒼夜心高氣傲,必定會咬上這個餌,卻不知瓦西裏根本明白,月狩宮會傾盡全力奪回紫劍令。

如果早知道齊萬歷已經将紫劍令交給瓦西裏,任蒼夜根本不會有任何行動。

讓瓦西裏擁有紫劍令雖不得已,但是月狩宮也握有對付瓦西裏的神兵利器,現在雙方都抓住彼此的弱點,還不算一敗塗地。

自私一點地說,愛上淩囡囡本來就不在任蒼夜的計劃當中,和翡翠山莊結親更是意外的結果,正因為如此,為了淩囡囡,他不樂見翡翠山莊和藏浪山莊正式敵對,至少他希望翡翠山莊能保留實力,倘若有一天他再也無法保護淩囡囡,至少還有翡翠山莊。

也因此,只能放任淩霄做着無果的追尋,深信雪影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卻逃之夭夭……

這總比丢了性命,連累家族的好,瓦西裏可不是屈屈一個凡人能對付的,任蒼夜一直懷疑,瓦西裏沉寂了這麽多年沒有在金陵掀起任何風波,恐怕是為了等祁楓漸漸衰老。

再者,雪影那丫頭不都說了?淩霄其實早有喜歡的姑娘,對她則是抱着不諒解,或者對她抱着心疼愧疚,任蒼夜冷血地替他選擇了前者,至少他不需要為了一縷幽魂愧疚半生,哪天想開了,也許就回青陽城乖乖和心愛的女人厮守了吧。

任蒼夜就這樣冷冷地将?衛打探到的消息丢進火裏,不再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黑羽殿第一高手果然夠格傲視江湖,雪影終究成功地摧毀了紫劍令,卻也被紫劍令碎片所傷,她在躲避瓦西裏派出的追兵追緝時掉入海裏,生死不明。

至于,淩霄什麽時候會想開?

任蒼夜忽略了一點,他應該相信自己眼見為憑的判斷,而不是脫線手下的片回之詞。

淩霄哪來喜歡的姑娘?就是有,也絕不是雪影以為的那一個。

八月十五前夕,四年來浪蕩天涯,惹事生非的淩家二少,依然一如過去每一年的中秋前夕,乖乖回到青陽城給奶奶祝壽。

四年過去,原本俊眼修眉,顧盼神飛的少年,蓄了一臉的落腮胡,連束發帶都起了毛邊,身上還穿着懶得換新的補丁衣裳,腰間依舊佩着用了好幾年,木質刀鞘有些刮痕的長劍,唯一會換新的就只有鞋子,因為破了不好走。

若不亮出大名,任何一個人見了,都會以為他只是個落魄的流浪劍客,誰想得到他家的金庫比國庫還龐大,其實是個比土豪更土豪的純金公子爺!

今年回來得早了,現在回山莊,恐怕又要被長輩叨念,因此淩霄只是漫無目地的在街上閑晃。

當他感覺到自己又聞到雪影身上那股香味時,已經能夠不當回事,繼續着優閑卻如痞子般的步伐,而不是像頭幾年那樣,以為那該死的女人總算出現,焦急得像個傻子一樣,在陌生的異鄉大喊着她的名,他相信自己發出的是憤怒的咆哮,回過神來才驚覺盡是慌亂失态。

那可恨的女人不只撩撥他,還害得他的嗅覺頻頻出現異常!

然而這一回,出現異常的顯然不只有嗅覺。

淩霄猛地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盯着街角的某個點。

是幻影嗎?他連眼也不敢眨。

如果是幻影,他應該想像不出她會成了這副模樣,雖然不像乞丐,但實在也好不到哪裏去。

于是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街角,捉住了某只偷包子的手。

“你這該死的……”千言萬語,在這一刻全都哽住,喉嚨酸苦而緊縮,刻意表現出憤怒的姿态,其實只是對自己竟然心軟的恫吓。

白蓉壓根兒沒想到竟然有人能逮住她,但真正讓她吓得咬住手的是……

媽呀!這是哪座山寨跑出來的土匪啦!

“你敢回到青陽城,卻沒膽出現在我面前嗎?”淩霄酸溜溜又挖苦地道,也不知到底是挖苦了誰。

什麽跟什麽啊?白蓉還在思考這位仁兄究竟是磕傷了腦袋,還是她失憶前的仇家,吃了五顆包子仍不夠,已經餓了三天的肚子發出了震天價響的咕嚕聲——

“咕!”聲音響到連路人都側目啊!

在淩霄無語的瞪視下,白蓉只是露出一個憨傻的笑,妄想賣乖博取同情。

雖然是可以吓死兇神惡煞的土匪,但想不到人還不錯,竟然請她吃大餐!

白蓉不明白怎麽會有人讓一個土匪進到店裏而不趕緊去報官,還讓他點了一大桌菜,難道不怕土匪吃霸王飯嗎?但是山珍海味在眼前,官差來了也要先吃飽再說!

即便模樣和當年有些不同,可秋風掃落葉似的吃相完全沒變,淩霄連筷子都沒動,這女人已經掃掉一半酒菜。

直到白蓉總算吃了半飽,才有些過意不去地看着他,“你……不吃嗎?”如果他一個人吃不了那麽多,她可以幫忙。

淩霄想像過千萬次質問她的場面和對話,但直到這一刻真的到來,他可悲的發現自己唯一在意的,只有這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場夢?

然而她若無其事的模樣讓他心裏的怨氣沖上天,冷冷地道:“還在裝傻?你難道不該給我個交代嗎?”

交代?什麽交代?該不會是……

“我沒錢。”她可憐兮兮地說。

“你把我當什麽了?”淩霄暴怒拍桌。

白蓉差一點跳起來,“土……”她吞咽着口水,“好心的大爺。”她瞄了一眼桌上還沒吃完的那些菜,心想看來好運就到這兒了,但她仍是不死心地抄走一顆大包子塞進衣襟。

淩霄臉頰一顫,“你還真有臉!現在是想拍拍屁股不認帳了嗎?”好心的大爺替她暖床是嗎?他到底是欠她多少,要為她失心瘋到現在還執迷不悟?

白蓉一臉憋屈,“你不是請我吃飯嗎?不想請早說啊!我都吃進肚子裏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你……”

白蓉因為他橫眉豎眼,須發倒豎的兇狠模樣吓得縮在椅子上,還是不忘從桌上又抄走一顆包子。

她是故意打迷糊仗,存心跟他耗着嗎?

淩霄冷笑,“不,這頓當然是我出錢,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飯。”他叫來了小二,當着她的面清點這頓飯花了多少錢,而聽到了價錢的白蓉在瞠目結舌之餘,又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媽呀!這一桌菜要二兩五百文錢!她是吃了龍心還是鳳肝?

淩霄原本就挑最貴的菜點,他将飯錢結清,然後一臉陰險地盯着她,“二兩五百文,再加上剛剛的包子錢,你就替我做牛做馬來還吧!”

看她能裝傻到何時,他有的是時間陪她耗!

白蓉懷疑淩霄真的是某座兇殘出名的山寨裏出來的土匪頭子,不然就是官府重金懸賞的江洋大盜,所以她不敢有任何反抗,乖乖任由淩霄拎着她回到翡翠山上。

踏進偌大的翡翠山莊,白蓉全無記憶,可是山莊裏有不少人都識得她,然而因為她的反應實在太奇怪了,淩家幾位少爺忍不住七嘴八舌吵鬧起來,就在這時,淩南煙來到她身前,以她診治外傷病患的方式,不由分說地檢視了幾個地方。

原本還以為雪影故意耍寶的淩家幾個堂兄弟,一看就知道奶奶要為雪影診斷,當下一個個都閉上嘴,乖乖退到一旁。

前來拜訪淩南煙的另一位名醫也湊了上來,兩人讨論起白蓉身上的不尋常之處。

不知道為什麽,白蓉一看見淩南煙,下意識就想躲開,可是同樣也不知為什麽,她的雙腿就是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表情洩漏出了她的防備。

最後,淩南煙仿佛得到了結論,問道:“姑娘,你知道你父母是誰,家住哪裏?來自何方嗎?”

吾乃犬仙人是也!

雖然她心裏這麽回答,卻忍不住瞪着這個明明有一頭白發,卻有着中年婦人容貌的老太太,感覺她似乎有着廣大神通,可又擔心她真的撞上失憶前的仇家,只好小心翼翼地問:“難道你們知道我是誰?”

這答案讓廳裏所有人不由面面相觀,有人立刻相信她就是失蹤已久、且真的失憶的雪影,也有人認為她裝傻,又或者是長得和雪影相像的騙子。

淩南煙笑咪咪地在她身前坐下,“不如你說說,你記得最久以前的事是何時?那時你在哪兒呢?”

廳裏衆人一陣沉寂,白蓉防備地想着,萬一她回答錯了,可是插翅也難飛啊!

“你們……是我的仇家嗎?”

淩南煙總算明白了她的防備所為何來,不由有些失笑,“不是。如果你跟我們有仇的話,還在山下就把你抓住關起來了,絕不會讓你踏進這裏的。”淩南煙故意誇張道,但這确實取信了白蓉。

難得有個大夫模樣的人肯替她看診,雖然她覺得自己身為仙人——她想她應該是仙人啦!雖然這些年來試了很多次,她除了能變成大白狗以外,半點仙法也不會,連食物都變不出來,簡直是個廢物仙人!

總之,她連自己有什麽毛病、為何過去的記憶一片空白都不得而知,更沒有錢看大夫,眼前難得有機會,而且對方應該真的不是她失憶前的仇家,她便老老實實地道:“我也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過從我有記憶以來,我過了三次中秋節,不包括這一次。”

中秋節,是她終于離開了叢林荒野後,第一個知道的節日。她還記得第一年時,她流浪到一座大城,當時家家戶戶都在拜月神,她就從街上第一家開始偷……咳!是“借”月餅,吃了各種口味的月餅,滿足得不得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一座深山裏,也不知待了多久,那座山好大啊!走好幾天都走不出去,不過食物很多,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那座山裏,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原本還想就這樣待在那裏也不錯。”

白蓉刻意不提她會離開那處山林的原因,是有一次不小心跌落深谷時,她情急之下化身大白狗,平安地飛躍到谷底,當時她呆呆地看着水裏自己的倒影許久,吐舌頭,眨眼睛,扭耳朵,歪歪頭,确實是她的模樣……原來她是犬仙人!

只可惜她什麽術法都不會,生個火也要生老半天,這麽廢的仙人,給別人知道了多丢臉?所以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認。

不過,大白狗不只跑得比風還快,身法也靈敏如閃電,跑沒半天她就見到了人煙。

廳上衆人一個個問出自己心裏的疑惑,最後幾乎所有人都相信,白蓉就是雪影。

只有一個人不信。

或者該說,堅持不相信的話,對自己接下來所做的決定,心裏的難堪會少一點。

診斷結束,淩南煙便說來者是客,給她安排了客房。原本想趁着沒人注意逃之夭夭的白蓉便心動了。

客房耶!這表示她今晚不用睡在荒郊野外,有床可以睡!這些年來只有偶爾去拜訪小胖奶奶時,能睡在炕上啊!

當她來到淩家為她準備的客房時,臉上簡直就是流浪小狗看着溫暖小窩的眼神。

可惜只能睡一晚。但還是好開心哦!好大的房間,好香的地方,好幹淨的地板,好軟的床!她幾乎想在上頭打滾了,摸着每一樣東西都愛不釋手,還忍不住把臉貼上去蹭了蹭。

好像在作夢哦!

淩霄在這時敲門進來,她防備地貼着床柱,看着他在桌上鋪上一張寫滿字的紙,然後朝她勾了勾手指。

叫她過去就過去,她有這麽沒節操嗎?

但白蓉還是過去了,以一種随時備戰的姿态,一步一步滑向他。

作為犬仙人,識字想必也是她的能力之一,這是白蓉第一次發現自己識字時的結論。

淩霄攤在桌上的是一張借據,也就是二兩五百文錢,她得一直在他身邊替他工作償還,否則的話就把她丢進牢裏。

“簽名畫押吧。”淩霄沖着她冷冷一笑,配上一臉胡子,簡直就像土匪逼良為娼。

但是她也沒別的法子了,只得歪歪扭扭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白蓉。稍早她說過,這名字是她給自己取的,當時也沒人多想。

只是簽名還不夠,淩霄還抓住她的手,讓她在上頭蓋上手印。

“從今天開始,到你還玩二兩五百文錢為止,最好乖乖聽我差遣,別想逃跑,否則的話……”淩霄将那張借據仔細收進衣襟內,邊說邊露出流氓似的笑,“不單單金陵,穹桑、廣延、渠胥都有我們的人脈,要是你敢逃跑,我保證天涯海角都沒有你的藏身處!”他故意誇大其辭地吓唬她。

不過就是二兩五百文錢,有什麽了不起?白蓉不敢光明正大抗議,暗暗發誓只要還清二兩五百文,她絕對再也不踏進青陽城半步!

隔天一早,白蓉實在舍不得離開柔軟的床鋪,更舍不得走出這間香噴噴的客房,但土匪頭子已經等不及要她立刻上工,直接到她房裏來捉人了。

“起床!奴才該上工了!”

“嘤嘤嘤……”可惡!她委屈到都想哭了。有記憶以來從沒睡過這麽舒服的床啊!她不想走啊!

“今天要到城裏去看房子,你動作快點,我只給你兩刻鐘時間梳洗吃早飯。”

早飯?原本還想躲在棉被偷哭的白蓉立刻探出頭臉,“有早飯?”她嘴角已經涎着口水。

“在大食堂。現在這時候去,有些食物應該快沒了吧?”

白蓉立刻爬出被窩,淩霄原本打算看她是真失憶或假失憶,但白蓉在空氣中嗔了嗔,不假思索地往某個方向跑了。

淩霄一陣無語,直到她要沖進祁楓和淩南煙的院落前,及時把她拉住,拎着她往大食堂的方向走。

翡翠山莊的大食堂,以前雪影每次經過這裏,總是露出小狗般欣羨的眼神,如今白蓉踏進這個随時準備着食物的聖地,內心湧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動,宛如終于如願踏上了仙境,內心既惶恐又興奮。

“可以吃嗎?”她忍不住問道。

“食物就是做出來給人吃的。”淩霄雙手抱胸,在她身後道。

所謂大食堂,就是能容納五百人同時吃飯的大廳,兩邊總共有十八口大竈,不一定同時開竈,比如現在大清早的,就只有前面六口竈是開的,每一口竈前方都是一個廚房大小的空間,有水缸水槽和平臺,由一個掌勺和若幹幫手負責,掌勺做好的菜,就放在一張大實木桌上,想吃的就自個兒去拿。

這麽大的地方,這麽多剛做好以及正在做的食物,全都可以吃!白蓉立刻沖向第一張桌子,拿了幾顆熱騰騰的肉包子塞進衣襟內,身影一晃又來到第二張桌子,端了碗糙米排骨粥;再來到第三張桌子,燒餅油條她直接咬在嘴裏;第四張桌子她抄起一碗炕肉飯;來到第五張桌子時已經沒手可用了,可憐兮兮地看着桌上冒着煙的蒸芋頭。

“去那邊的桌子把食物放好再來拿呗!”蒸芋頭的大娘被她的模樣逗樂了,好氣又好笑地道。

被左右各九口竈包夾在中間的四大排、一共十六張長桌子,便是吃飯的地方,雪影自然是揀了離蒸芋頭的竈最近的位子,很快地回來拿了幾顆蒸芋頭,又飛快跑到最後一張桌子,雖然發現那裏只放了一些水果,讓她有些失望,但她仍是揀了幾顆栗子和鮮棗,然後迫不及待回到位子上大快朵頤。

住在這裏真是太幸福了,要是能賴着不走就好了。

淩霄拿了燒餅油條和蜜柑,坐在她對面,“還真能吃。那就吃飽點,一會兒別偷懶!”

白蓉聽見這聲音,正想好好巴結能讓她睡客房又在大食堂吃飯的菩薩債主,一擡頭卻愣住了,“您哪位?”她瞪大眼,看着對面模樣有點眼熟,走在路上肯定吸引無數女性回眸的俊偉男子。

淩霄額上青筋浮突,從懷裏拿出她昨晚畫押的借據,“好好把你的債主和你老板的模樣認清楚了,蠢蛋!”

什麽?!土匪頭子,江洋大盜,剃了胡子竟然……還挺帥的。

白蓉立刻端出讨好的笑,“想不到老板大人真面目如此英俊潇灑,小的的工作是不是還包括保護您的貞操啊?”她學着街上那些無賴開玩笑的語氣道。

淩霄差點噎住,當下惡狠狠地盯着她好半晌。不知錯覺否,白蓉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怨念籠罩他周身。

淩霄終究沒有多說一個字,只不過接下來他的臉色都很難看。

她說錯話了嗎?白蓉汗顏地想。

其實淩霄這些年一直浪跡天涯,沒個正經營生,而他所謂的工作,原來是找房子。

“老板,你不是住在山莊裏嗎?為何還要找房子?”

“誰說找房子就是要住?我需要的是能辦公的地方。”

原來如此。話說回來,她還不知道老板是做什麽生意就成了他的手下,白蓉有些不安,但又不得不端起讨好的笑,“老板,您……是做什麽的啊?”希望不是什麽殺人放火搶劫讨債的可怕勾當。

淩霄冷笑,“現在才擔心上了賊船,已經來不及了。”

堂堂淩家二少買房也不啰嗦,直接找上青陽城最知名的房牙。

金陵皇朝的房牙多是官牙,買賣手續一并包辦,而且面對像淩霄這樣口袋深後臺又硬的大戶,房牙效率自然也極好,淩霄只需告知自己的要求,房牙便帶着他到幾處符合要求的待售房子親自看看,約莫一個上午的光景,淩霄便挑中了天字九號街的一棟樓。

簽完四份正契,一次給足了契稅和買房的銀兩,餘下的便讓房牙去跑腿辦妥,淩霄只要跷腳等房牙搞定一切,并把蓋了章的赤契拿回來給他就好。

買好房子,接着就是整修和打掃,并購置桌椅用具,跑腿打雜的白蓉就派上用場了,雖然辛苦了一天,可是當天晚上她不只能回到翡翠山莊她的客房去睡,還能到大食堂去用晚飯,她就覺得這份工作真是好啊!

當淩霄說他打算在青陽城開一家店鋪,專門替人解決疑難雜症時,家裏人都不意外,雖然聽起來不是挺正經的營生,但重點是他總算肯安定下來,自然沒人反對。幾個堂弟對他買下的店鋪好奇得很,不時跑過來串門子,淩霄讓他們把這裏當自家廚房一樣随意進出,唯獨不準上頂樓。

祁楓在孫子将店鋪打理好後,送來了一塊霸氣又閃亮的牌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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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霄黑着臉接受了,畢竟他也懶得想店名。

開張第一天,祁楓還廣邀鄉親父老來吃吃喝喝,讓大家幫忙宣傳宣傳。

直到夜深人靜,所有人都散去,白蓉好不容易把一片狼藉的店鋪恢複原貌,淩霄站在樓梯處喊她,“你過來。”他還朝她勾了勾手指。

不知為何,那模樣讓她臉頰一紅,心頭有些發癢,但仍是戰戰兢兢地走過去。

淩霄帶着她來到頂樓,後方是天臺,種了些花花草草,天雨天晴都能坐在廊下優閑睡個午覺。

他打開頂樓唯一一間房的房門,“今天開始,這就是你的房間。”

白蓉傻愣地走進“她的”房間。

比起翡翠山莊那間客房,這裏的陳設更細心,四柱床鋪,下床的地方甚至鋪了毛皮地毯,還有一張面窗的桌子,一張舒适的卧榻,榻上鋪了幾個柔軟的枕頭和蒲團。

這是她的房間!她竟然有自己的房間!白蓉真想立刻變成大白狗,在這間屬于她的房間裏打滾,可是當下她只能按捺下沖動,雙眼燦亮,臉蛋泛紅地看着淩霄,“惱板——”偶願意一生追随您!

淩霄拿出另一張早就寫好的借條在她面前攤開來,密密麻麻一長串直直拖到地板,“這是這幾天你花的錢,就乖乖工作直到償還的那天吧。”

“嗄?”白蓉搶過那一大張借條……連廁紙也要算錢?喝杯水要一文錢?發個呆還要扣工錢?難不成她揮汗如雨地忙碌時,他就拿着筆記下她到底發幾次呆嗎?林林總總加起來,她竟然欠了他一百兩!他不去當土匪簡直太浪費人才了!

“以後早餐我會替你拿過來,午時那一餐如果不忙就和我回山上吃。沒問題就休息吧。”他還拍了拍她的頭頂,“記得門窗鎖好,要是遭小偷就從你工錢裏扣。”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黑心摳門惡老板啊?白蓉仍震驚得無法回神的當兒,淩霄已經離開了。

事實上,他是親自确認好所有門窗與火燭都安全無虞,才關上大門準備回山上。

而白蓉終于回過神,看着那張拖到地上的借條,仔細想想,卻也不是真的太悲憤。就算欠了這麽多錢,她還是吃好住好睡好,而且坦白說,她原本還在煩惱,萬一錢太早還完,她要怎麽死皮賴臉留下來呢!

算了,管他的!白蓉将借條随手一丢,關上房門,開心無比地化為大白狗,在屋裏興奮地到處打滾。

這是她的房間!她有自己的房間耶!是她的哦!

連床都好軟好舒服哦!她還跑到床上滾了滾,動作還不敢太粗魯,怕壓壞床鋪哩!

直到她眼角瞥見櫃子門似乎夾着某個東西,狼爪開不了櫃子的門,她好奇地恢複人形,打開櫃子一探究竟。

裏頭是滿滿的衣服,有漂亮端莊的,當然也有适于幹活兒的。

這些也是她的嗎?她雙頰紅撲撲地摸過那些衣裳。

這些年流浪四方,雖然她不曾穿過補丁破爛的衣裳……哈!說來丢臉,因為只要衣裳破了舊了,她就“故技重施”,找一戶正在曬衣服的人家偷一套來穿就好了,她當然也會愧疚,所以她都偷有錢人家的衣服,至少不用擔心她偷的是人家存了好久的錢買的,唯一一套好的衣裳。

但這是真正屬于她的衣服,她不用偷竊就有的衣服!她忍不住将臉頰貼在衣服上蹭了蹭。

她開心得幾乎睡不着,好像房間裏每一個角落都值得她仔細探索。

而淩霄,在對街站到大半夜才默默離去。

讓她住在翡翠山莊,會害得他心神不寧。事實上,自她睡在他院落外的客房裏,他總覺得每天晚上都聞得到雪影的香氣。

他原以為讓她住在山下會好些,誰知道這天晚上他卻因為莫名的焦躁難以成眠。

隔天天都還沒亮,他将大食堂六口竈上的早飯全都各拿了一份,用漆盒裝着,在衆人懷疑太陽要打西邊出來的狐疑目光下,趕了個大清早下山。

他不想承認他有多害怕她再次消失,原來纏了他整夜的焦慮竟是這麽可笑的原因。

直到他大老遠地看見白蓉揉着眼睛,粗魯地打着大大的呵欠,卻仍是在門廊下認命地掃地時,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定了下來。

他很可笑吧?淩霄挖苦地想,今後他就要和這個睡了他卻撒手不理的女人朝夕相處,而這一切正是他處心積慮達成的結果,只是,他要用什麽心态若無其事地假裝過去不存在?

白蓉仿佛聞到食物香味,或者只是單純感應到淩霄的到來,擡起頭,睡眠不足的臉卻立刻笑得像顆暖暖的小太陽,“老板!”她還開心地沖着他揮舞雙手呢!

小小的太陽,紅紅的笑臉,融化了他心頭所有冰霜,趕走了胸臆間所有陰霾。

淩霄有些沒好氣,最後還是忍俊不住地笑了。

算了!他反正不是傷春悲秋的料,不如就把糾結和煩惱全甩到身後,認真面對全新的日子吧。

他和她,終于不再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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