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要怎麽了解你
五分鐘後,痛得冷汗直冒的人一口咬過去,眼睛緊閉——我收回之前的話!
陸霄腮幫子動了動,面上依舊毫無表情,像一個按摩機器。
又五分鐘,陸霄停下來,開始輕輕揉。傅來音松開口。
兩個人四目相對。
他的心腸其實不壞,就是不懂得尊重女性。傅來音從小生活在比較和氣溫柔的環境裏,身邊人都是高知分子,相處時都比較看重距離和體面,也注重溝通交流,大多事都是靠說話完成,即便是說崩了也互相體諒對方的難處,臉紅脖子粗的對罵大抵就是最不好的時候,冷靜以後要不握手言和,要不相忘于江湖,動手這樣的事,傅來音從來沒遇見過。
偏偏這個人,他話少,一說話就激怒人,一言不合就毫不客氣上手提人,動作間完全沒把傅來音當人看待,仿佛她是一只小兔子,生殺予奪全在他一念之間。
這怎麽能讓她高興?
兩個人之間力量懸殊太大,傅來音所仰仗的優勢又在他面前完全不起作用。人的本能,使她警惕他。
陸霄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傅來音想完上面那些還在盯,盯得她頭皮發麻——孤男寡女,力量懸殊,傅來音你心可真大!
“那要怎麽了解你?”陸霄突然說。
“啊?”什麽意思?
“你今天早上說的。”
——您不了解我之前,請不要随意斷定什麽,這讓人感到很不舒服。
傅來音想起來了。
“我斷定了你什麽?”男人眉頭微皺,“說清楚。”
既然他要問,索性就說清楚。傅來音道:“上次魏書記來,幾個人站着聊天,你的話是什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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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霄想了半天,冷着臉:“什麽話?”
“還要站多久!”
陸霄“啧”一聲,“就是問你們還要站多久。”
傅來音又被這聲“啧”惹火了:“你如果覺得這個問題不值一提,可以不用回答,也別來讓我說清楚。你讓我問,問了又不耐煩,‘啧’實在太不尊重人了!”
陸霄頓了頓,沉聲道:“好,我以後盡量。”
态度好得傅來音一愣,口氣不由地松下來:“那時那地你說那樣的話,會讓我覺得你把我想象成阿谀奉承的小人,誤會我想巴結魏書記。”
陸霄:“你想多了。”
傅來音:“……”
她忍。
好,就算她想多了。
“關于今天的事。”傅來音接着說,“我不會因為自己想吃什麽就暗示食堂做什麽,遵守規則是我對史校長最大的尊重。”
陸霄:“了解。”
靈光一閃,傅來音好像突然懂了陸霄說話的真正意思。
估計他沒有輕蔑她。
“想吃什麽直說,不要搞這些彎彎繞繞。”這句話陸霄想表達的就只是讓她直說。後面半句,是建立在他以為她送了花這件事之上,對于大粗人陸霄來說,這樣确實就算“彎彎繞繞”了。
誤會被解開之前都是真相。她也怪不得他會這樣想。
傅來音洩了氣。有時候和簡單直接的人交流起來也好難,搞得像自己小心眼似的。
“所以呢?”陸霄問。
“沒什麽了,這是個誤會。”
兩個人靜了半天。
傅來音突然驚覺陸霄已經沒有揉了,只是抓着她的手,她往回抽了一下,男人握緊了。
傅來音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盯着她,盯得傅來音再次心裏發毛。她顫聲道:“放開……”
她纖細、柔弱、心思敏感,平時說話那樣溫聲細氣,好像被人欺負了只會安靜流眼淚,卻沒想到被惹毛了是這樣一個樣子。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每個人被惹毛了都會亮出爪子。有些人爪子一出,不把人撓出幾把血不會罷休;有些人爪子一出,虛張聲勢,只是叫嚣。傅來音亮出的爪子在陸霄眼裏是這樣的:不足月的小貓,爪子還是粉色的,撓人不僅不痛,還勾得人心癢。
陸霄覺得自己瘋了。他竟然覺得生氣的傅來音動人。
男人越握越緊,傅來音感覺到一種危險。她一動不動,忍住手腕上的痛。她有一種直覺,此刻她一定不能動,一只強大的野獸正在審視他的獵物,她動了,他會馬上把她吃掉。
不知過了多久,傅來音已經痛到麻木,陸霄松開了她:“對不起。”
傅來音低着頭不說話。
陸霄深深看了她一眼,打開陽臺門,翻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傅來音心下一驚——這是六樓!
她跑上陽臺,四處望了望,早已沒了陸霄身影。他是怎麽上來的,不要命了嗎!
傅來音看着已經消腫一半的手,又恍惚記得咬了他六七八口,心情複雜難言。
要說他對傅來音壞,傅來音覺得也說不上。所有傷害到她的事,他都是出于無心;他真正做的事,又每一件都幫到傅來音。
但要說他對傅來音是好的,傅來音也沒法兒心平氣和接受。她只能安慰自己,人和人之間是有磁場的,估計他倆磁場不合吧。
這學期直到期末,傅來音都沒有去食堂吃飯,她連着吃了一個月的超市——面包、方便面、餅幹……等她回到三俞市,傅方來皺眉:“不是長胖了些嘛?怎麽感覺更瘦了!”
傅來音笑:“想家呗。”
傅方來說:“休息幾天,去看看盧老師。”
傅來音的保研名額早就确定,她大三就拜在盧老師名下,将來肯定是要走學術這條道路的。
這既是傅父傅母對她的期望,也是傅來音自己選擇的。
但在謹言小學的四五個月,傅來音又覺得當個老師也不錯。主要是那群可愛的學生,傅來音舍不得。
傅來音如實将想法告知了傅方來趙端绮,三個人坐在一起,談了談。
傅方來說:“你想做老師我們也尊重的,但是當老師一些問題我希望你能多想想。我們先不着急做決定。”
趙端绮說:“很現實的一個問題是小學老師的工資只能算溫飽。謹言小學肯定會越做越好,史聞不會虧待你,工資一定會上漲,但是漲到什麽程度,我和你爸爸心裏有數,如果你要以此為生,想要生活得體面就比較困難。”
傅方來說:“你分清你愛的是授人以漁的快感還是你此刻這批學生了嗎?如果換一批人,他們沒有這麽友好,常常令你頭痛,教學效果也不理想,再有難纏的家長,你還想不想當老師?”
趙端绮握着她的手,“你沒受過苦,從小給你的都是我和你爸爸能給的最好的。我們希望你好好讀書,不過是為了讓你将來有更多選擇權,物質生活優渥一些,那我們百年之後,可以安心閉眼。這自然是我們作為父母的一些偏執。如果你想清楚了,決定當老師,我們絕對是尊重的,但我希望你能再找一個途徑解決生存體面的問題,可以嗎?”
傅來音點頭:“我再想想。”
過了兩天傅來音帶着禮物去看盧叔德,也誠實地告知了自己的迷茫。
盧老頭子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魯迅文集來,“去看。”
傅來音被關在書房看了一下午。
魯迅的文章傅來音看過幾遍,盧叔德今天給的也是傅來音看過的。但魯迅寫的東西,不是靠看的遍數多就能明白多,魯先生文章裏的熱血與寒冷,你非得親身遇上了,才懂一字一詞的雷霆萬鈞。
傅來音被砸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盧叔德是懂她的,既懂又欣賞,不然不會大三就應了她一聲“老師”。但傅來音又太年輕了,面對的誘惑多,一不小心就陷進去。
謹言小學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大boss,烏托邦,傅來音享受的一切那裏都有——與世隔絕,學生乖巧,同事和睦,生活順遂,風景絕美。
喝茶讀詩,焚香畫畫,對花對月……這樣的生活,哪個文人不羨慕?傅來音自然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盧叔德一聽就知道她貪戀的是什麽,給她看魯迅文集就是打醒她。
世人常說:“難得糊塗。”
盧叔德是個學文的硬漢,偏要直面清醒。他的學生,他也看不得她糊塗。
華燈初上,傅來音從書房出來,盧叔德正在擺碗筷。
傅來音說:“我懂您的意思了。”
“那你的決定呢?”
“我會跟史叔叔說。”頓了頓,“再讓我上一學期吧,學生們頻繁換老師不太好。”
盧叔德由她了。
廚房有人炒菜,傅來音示意,有些納悶:盧老師獨居多年,炒菜的是誰?
盧叔德将碗筷擺好,給其中一方斟了酒,說:“啓倫的戰友。”
傅來音一頓。盧老師有一個獨子,叫盧啓倫,是當兵的,前幾年死于秘密任務。
“他的戰友們可憐我一個糟老頭子,每年輪流來看我。我拒絕了好幾次,不聽勸,雷打不動,就随他們去了。”笑了笑,“常常有人過來陪喝酒,挺好。”
說話間,廚房的人端菜走出來,傅來音吃了一驚:“陸霄?”
盧叔德才想起來——哦,陸霄就住在旦河村,謹言小學在旦河村,兩個人能認識再正常不過。
“好極,省得我介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從昨晚到現在,兩章肝完,要猝死了。
提前發了,我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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