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克雷德并不畏懼玺偶,但要将它們悉數殺死,仍然費了一點時間。他帶着奧斯去找蘇眉,一進門就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

哈根達斯正躺在地上,隔幾秒鐘就哼一聲,表示她很難受。巫妖見她沒死,又沒力氣和它說話,便發揮了它絕對不浪費機會的特長,已經回到了屍體旁邊,緊緊盯着屍體上的傷口。

它不說話的時候,很少有人能猜中它的心思。尤其它無視重傷的同伴,反而去觀察屍體,更令常人難以理解。不過,克雷德和奧斯都不是常人,才不會管巫妖做什麽。他們罕見地表現出相似反應,先一愣,又同時露出驚訝表情,然後向蘇眉跑了過去。

兩人之間唯一的差別,就是克雷德觀察了環境,而奧斯沒有。

由于他們相當熟悉蘇眉的實力,很難想象這裏竟有人類可以傷害到她。然而,屋裏只有一具老人的屍體,并無證據證明敵人出現過,說明的确是這個人類打傷了哈根達斯。

對克雷德來說,有了這樣的前提,事态便稍顯可疑。這個老人死在了卧室裏,未曾出去對抗襲擊者,乃是一件極為奇怪的事情。這間卧室富有書香氣息,很可能就是他本人的卧室。除非敵人突然出現,導致他當場身受重傷,不然只能說明,他要麽是個膽小鬼,要麽別有隐情。

克雷德掃視兩次,心中已經形成對這幕場景的看法。但他什麽都沒說,什麽都不理,半蹲下去,關切地凝視着哈根達斯,開始檢查她的情況。

奧斯蹲在他旁邊,尖叫道:“大人,您怎麽了?”

巫妖頭也不擡,在不遠處冷冷說:“神罰。”

奧斯不知道神罰是什麽,因而毫無反應。克雷德卻詫異地看了它一眼,問道:“大人怎麽會和這個牧師起了沖突?”

“我們進來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個普通犧牲者,”巫妖說,“結果人家不是,驚訝嗎?”

它的口氣非常冷淡,句子結束時,拖出一個長長的,微微顫抖的無意義音節,代表它認為這件事很有意思。當然,哈根達斯還在旁邊挺屍,它的态度無疑缺乏同伴之情。但它一向如此,連奧斯都已經習慣了。

教堂主體由巨石砌成,莊嚴堅實,因此不像普通民居一般易燃。玺偶縱火焚燒教堂,焚毀的只是木制品,還有帳幔、桌椅臺子上的罩布。能燒的東西燒光後,火勢就會自動停止,留下一個被熏黑的石質建築。

門外仍有煙霧不停飄入,卻無法影響房間裏的人。巫妖一直在沉思,看都不看他們,好像對那屍體生出了莫大的興趣。其實,它的确對它很有興趣。若它和魔網建立了哪怕最微弱的連接,也要出門搜索一番,尋找可能存在的殘餘證據。

可惜的是,它沒有。而克雷德和奧斯明顯不會聽它指揮,所以它最後看了看老人的屍體,便飛了回來。

“怎麽樣?”它大發慈悲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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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德已經快速檢查完畢,伸手把哈根達斯抱了起來。他的神情很凝重,卻沒有太多擔憂意味,平靜地說:“還好,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與此同時,蘇眉眼冒金星的感覺正在消失,也不再那麽痛苦。她聽到了巫妖的問話,還有半魔的回答,掙紮着發出幾聲确認的聲音,想要證明自己的确死不了。巫妖看了看他們,嘶啞地笑了,說:“我本來以為,就算有人失去戰鬥力,也應該是克雷德,結果你的運氣這麽差勁。”

“我曾經見過神罰的威力,但被攻擊的人不是我,”克雷德簡短地說,“想不到距離這麽近,大人還能活下來。既然發生了這種意外,我們應該盡快離開,我不想用這個狀态和人類打交道。”

城市遇襲後,早晚會有救援力量趕到,至少也有前來收拾爛攤子的治安武裝。某些時候,冒險者的隊伍在附近游蕩,見到火光燃起,也會心生好奇,連夜跑來看看。

如果他們完好無損,那自然無所畏懼,可以留在小城裏,等待後續發展,甚至有資格點名對方的負責人,讓說話算數的人出面交涉。

然而,這個奇葩小隊裏有一只半魔,一只巫妖,兩只劣魔。即使蘇眉恢複人類形态,也還不知道能否閉合額頭上的黃色眼睛,萬一不能,很容易被人當成異族的體征。他們與人類會面之後,只能寄希望于對方的表現。

巫妖本就容易産生偏激想法,覺得若有騎兵趕到,帶頭者很可能是騎士或者聖殿武士。它對他們從無好感,想要避免沖突,便說:“不錯,盡管我很想留下,弄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但還是先離開吧。你們應該能看出來,襲擊者的目的已經達到,正在撤退,不會再有大規模屠殺。玺偶被你殺死,可能是比較嚴重的損失……就算這樣,他們也不會為這個回來。”

它的話說完之時,蘇眉也徹底恢複意識。她茫然地注視上方的天花板,還有克雷德低垂下來,正看着她的眼睛,然後用微弱的聲音問道:“所以呢?”

巫妖說:“所以,這是個人類城市吧?不久後,人類的力量即将出現,不要告訴我,你想留下來和他們打交道。你全身上下再長一百張嘴,也不好解釋這個情況,何況前來負責的多半是精英武裝,你可未必打得過他們。”

忽然之間,它搖擺了一下,又看了一次那具屍體,鄭重地說:“我希望你能理解稍微複雜的話。”

“我能,我好像剛從幾十個小時的睡眠中醒來,”蘇眉說,“感覺很恍惚,但我能聽明白你們的對話。”

巫妖冷冷說:“不管這死老頭是索烏蘭,還是蘭烏索,只要能施展神罰,就沒這麽容易死掉。我心裏有着很朦胧的想法,卻沒時間去找證據。我只能說,如果留在這裏,可能會被當成兇手抓起來,更可能會被直接指證為殺死他的人。你若平安無事,我還能提出其他建議,可現在你連魔法飛彈都放不出了吧?”

蘇眉情況比起初好了很多,聽完後,居然還笑了笑,“我不知道,就算能,我也認為你的說法很有道理。我們要往哪裏走?”

按照巫妖的想法,奧斯本來應該成為狗頭人。狗頭人形象和他有些相似,但遠比他順眼。然而,變形術要麽抄寫成卷軸,預先固化變化形象,要麽使用之後,由施法者當場追加後續,确認使用哪種形象。他們暫時做不到任何一種,只能望狗頭而興嘆。

就算奧斯成功變形,半魔的個人問題也很難解決。哪怕在安全無事的時候,路人都會指點那對顯眼的角,還有身後拖出的尾巴,互相之間竊竊私語。有些時候,平民分不清惡魔和半魔的分別,還驚叫着跑去報告守備隊,惹出毫無必要的麻煩。

平時尚且如此,現在他們身處被深淵襲擊過的城市,活脫脫一隊兇手。

巫妖不想追問克雷德,問他究竟怎麽才能變形,只簡單說了說自己的想法。當然,蘇眉基本喪失了投票權,奧斯從來沒有過投票權,克雷德和它想的差不多,所以無人提出反對意見。

它說:“既然這地方不太繁華,想必出城之後,很容易找到荒郊野嶺吧。你們在活火熔獄都能活下去,在樹林裏、山洞裏、礦井裏想必也沒問題?”

蘇眉奄奄一息地說:“有沒有什麽法術,效果是讓你別諷刺同伴的?”

巫妖冷酷地一笑,淡淡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在這裏解除僞裝。這樣的話,再次遇上意外時,你還能用甜言蜜語哄哄對方,表現的像個柔弱少女,而非兇惡劣魔。”

“……”

蘇眉用盡全身力氣瞪了它一眼,卻知道這個提議有利無害。克雷德就像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消息,脫口而出道:“你是人類?”

奧斯在旁邊小聲說:“是的,哈根達斯大人是人類,奧斯早就知道了。”

蘇眉都不知道這狗頭有刺客的特質,還能突如其來地追加攻擊。但她不想耽誤時間,充滿歉意地看了看滿臉驚訝的半魔,坦承道:“很抱歉,我隐瞞到了現在,但我覺得你能理解我這麽做的原因。不過我沒想到,莎婕娜大人居然沒有一邊發動攻擊,一邊大罵我的背信棄義,所以……”

她掙紮着把手放到衣服領口的位置,心中默念自己的要求,瞬間解除了這麽長時間以來,從黑袍那裏得到的僞裝。

匿影之袍和變形術并不完全相同,需要自行調整外貌,效果如同易容工具。它比變形術更難用,但靈活性更高,畢竟變形術甩出去,具體容貌并非施法者自行掌控,而是魔網自行決定,比如想變成奧斯,結果卻成了提多。據傳說,這袍子起初并非主教所有,而是某個大師級刺客的心愛之物。

如果訓練得當,配合得宜,又經過長時間的模仿和學習,那麽刺客确實可以使用它,完美取代另外一個人,混到刺殺目标身邊得手。

不過,在巫妖口中,這只是做到了“三個月大的變形怪寶寶都能做到的事情”。巫妖本人用它變這變那,攪風攪雨,別提多麽愉快了。

蘇眉暫且無力進行容貌方面的調整,只能徹底解除它的效果。剎那間,她就像脫掉畫皮的女鬼,體态、外貌、衣着都發生了改變,直接恢複到穿越初期時的模樣。在這個時候,變形後穿上的裝備将自動掉落,露出變形者本人的打扮。因此她手臂上綁着的盾牌變成了提包,啪的一聲摔落在地,而黑袍本體也顯現出來,罩住了她那身不合時宜的衣服。

大致上看,她只是個穿着黑色長袍的女法師,容貌算的上美麗,但臉色蒼白,身上血跡斑斑,好像馬上就要死去。若非額頭正中,黃眼依然灼灼閃亮,真的很像巫妖口中的“柔弱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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