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沐王府的大喜事, 所有人都是喜氣洋洋的, 就連沐王世子, 這個馬上要迎來沐王府女主人, 從此不再是沐王府正兒八經少主子的人,都是一臉喜氣。

決非也是如此。

他這是在闊別多年後第一次參與到了原有身份該有的熱鬧中。

他的婚事。

沐王府多年來沒有辦過一樁喜事,如今又是正兒八經的娶王妃,各方都是鉚足了勁兒想要給沐王府造勢,勢必要辦的熱熱鬧鬧的。

新婚的王妃被直接送到了正院坐房,門口跪着随媵的六個美人兩個丫頭。

決非還在前院,隔着遠遠地, 能聽見來自前院的客人們的喧嚣。

央央一身華服,坐在大喜紅披的榻上,兒臂粗的龍鳳喜燭點亮了整個內殿,圍在殿內的女眷們不管心裏頭怎麽想,表面上都是笑逐顏開,吉祥話一籮筐。

哪怕之前的央央是一個讓人看不上的低身份,如今她好賴也是沐王妃了。

就沐王燕非那種的性子,以後這個沐王府裏真正說話的人是誰, 還不知道呢。

萬一她肚子争氣,生下沐王嫡親的嫡子, 那她就變成了一個能代表沐王府的角色。到那個時候,多的是人想要和她搭上關系, 也未可知呢。

央央誰都不認識,也誰都不用理。

這裏來的女眷大多是她的晚輩, 平輩的嫂子們都是略坐了坐就走,在一群小媳婦面前帶着讓她們不自在。

更何況,央央才十五,這些嫂子們有的女兒都比她大,有的年紀更大些的,孫女估摸着也比她小不了幾歲。

為了讓央央自在些,也讓她們自在些,索性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沒有平輩就有個好處,這裏唯獨央央輩分最大,所有人捧着她誇,她連一點回應都可以不給,聽着樂呵就是。

這裏的女眷陪坐了将近半個時辰,瞧着時辰差不多了,這才紛紛起身告辭。

央央只是颔首,沒有說話。

她是一直坐着的,至于那六個媵妾按着規矩,都是跪在門口的。

這裏面有些和在坐的女眷都是有着各種親戚關系,而如今她們跪着,大家站着。

六個人都低着頭,有些沒臉。

送走了外人,管事嬷嬷關了門,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媵妾們,進了屋關切問央央:“王妃,這會兒可要更衣用膳?王爺還在前院,怕是沒個把時辰回不來。”

央央八風不動:“不必,我等着。”

她規規矩矩坐在床榻上,喜娘怎麽把她送來的,她怎麽就守着,幾乎沒有動過。

管事嬷嬷依稀發現了央央的一些不對勁。

這位王妃早先在府中時,最是和善不過了,與誰都能說說笑笑,脾氣柔軟。

嬷嬷也覺着她軟和些無妨,畢竟王妃可以軟弱,王爺和世子都給她撐腰呢。

可不想,從東宮出嫁了這麽一遭,回來的王妃就有些微妙的生疏了。

管事嬷嬷抓了個丫頭去廚房準備晚膳,她則弓着身出門。

前院裏,決非并不是央央所想的那樣在飲酒應酬。

多年的僧人生活早就讓他和旁人不同。

哪怕是大喜的日子,決非身着大紅喜袍頭戴冠帽,眉眼裏多了些平日沒有的喜色,也還是那麽清淡。

決非的堂兄弟表兄弟們還能和他說會子話,輪着他的後輩了,連給他敬酒都不敢。

決非也沒有飲酒。

全程都是世子代勞,替父飲酒,一句一句的吉祥話不斷說着,臉上紅撲撲的,比起決非還要像成婚的。

決非還在磨蹭,他心如擂鼓。

從今夜起,央央就是他的妻了。

以後無論有什麽,都是他們風雨同舟,相攜手度過。

妻子。

決非在心裏默默念了念這個詞,只覺自己心裏都是裝滿了蜜似的甜。

想見到她。

可是又有些不太敢。

“父王,天都黑了,您也累了大半天了,先回去休息吧。”

“再等等。”

決非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他手裏握着一個酒杯,酒杯裏是燕卻給他換的白水。

燕卻一本正經道:“母親是新嫁娘,您不會去,怕是會比較重規矩,不敢肆意,估計還餓着呢。”

決非立即改了主意。

“我先回去,前面交給你了。”

“是,父王。”

燕卻十分不意外自己父王的改口,摸摸鼻子接起了招待客人的重擔。

決非一個人回到的正院。

正院外早早就挑了紅燈,樹上挂着絲帛,在夜色的月下迎風招展。

他腳下遲疑了片刻,慢慢朝內院走去。

門口候着幾個丫頭,一看見決非眼前一亮,幾乎都看傻眼了。

決非在府中時,這些丫頭們也只見過他僧袍的模樣,這是決非第一次脫下僧袍,穿着大喜的紅袍,頭戴着冠帽。

幾個丫頭反應慢,比她們反應更慢的是跪在內間門外的六個媵妾。

她們都知道自己是身上帶着目的來的,只要能籠絡了沐王,那麽以後好處是少不了她們家的。

來之前大家都知道,沐王做了多年的和尚,都做好了要面見一個僧人的準備,沒想到這個擡腳步入的男人,俊朗豐神到讓她們是失了神。

“王妃可睡下了?”

決非繞過屏風,低聲問管事嬷嬷。

“回禀王爺,王妃還等着您。”管事嬷嬷道,“您沒有回來,王妃一直坐着沒有動的。”

決非心裏一軟。

他估計是央央在等他,畢竟是新婚之夜,他們名正言順在一起了,央央肯定會期待他的到來。

決非腳下步子放快了一點。

央央還在等着他。

大紅的喜服,規規矩矩坐在床榻邊的少女,從今日起就是他的妻了。

她手中還握着團扇,透過團扇的那雙眸眨了眨,落在決非身上的眼神有些複雜。

決非忽然發現,央央的眼底沒有太多的喜悅。

他上前一步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手足無措的。

“王爺。”

央央朱唇輕啓,喊着決非。

決非皺眉。

自從兩個人在一起後,央央一直是直呼他的名字的。成了親,該是最親密無間才是,怎麽會改成這個生疏的稱呼?

莫不是在東宮,或者說嬷嬷們教導她了?

決非沒有當回事,這會兒門外起了點争執。

央央透過屏風似乎能看見外頭怎麽了,嘴角挑起了一抹笑。

“王爺不出去看看?”

決非總覺着哪裏不對,央央的語氣裏帶了一點古怪。

決非想了想還是繞出了屏風。

在門口,那個被撥給央央的丫頭手中端着一個托盤,有兩個丫頭攔住了她,正在争奪托盤。

其他幾個人圍着,那模樣瞧着是虎視眈眈的。

決非微微蹙眉。

這些丫頭在鬧什麽。

“王爺!”

丫頭率先看見了決非,眼睛一亮:“王妃自從進門還沒有吃東西的,小的去給王妃端了粥來。”

說着,這丫鬟皺起了眉:“誰知道這幾位就攔着要搶呢。”

“王爺!”

這幾個都穿着粉裙,頭上簪着粉花,看着決非的眼睛裏是閃着柔情的。

“奴家是來伺候王妃的,這種小事,自然是該奴家做才是。”

決非目光劃過她們。

“東宮送來的丫頭?”

其中一個咬唇一笑:“回禀王爺,不是丫頭,是随嫁的媵妾。”

另外幾個女子看向決非的目光裏,透露着同樣的訊息。

媵妾?

決非一愣。

他猛然想到在把央央送去東宮之前,她握着他曾說過的話,新婚大喜之夜,決非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他顧不得更多,趕緊轉身回了新房。

“王爺。”

央央已經放下了扇子,不光如此,她站起身,那一身紅裙鮮豔刺眼,比紅裙更讓決非難以直視地,是她臉上的笑意。

央央最是單純,笑容都是深達眼底的濃郁,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央央笑得比哭還難受。

“東宮給王爺送的美妾,王爺看着,可還入眼?”

決非心頭驟然一跳。

他疾步上前,握着央央的手,無措不已:“東宮行事荒唐,送回去就是。”

別說他已經答應了央央,從此只有他們,就算他沒有說這種話,他也是不會允許他和央央之間還有別人的。

“來不及了。”

央央眼底染上了一絲悲哀。

“太子妃就防着這個,把這幾個人的名字全部寫在了禮單上,如今已經進了沐王府,就是沐王府的妾了。”

決非:“把她們送回去,或者打發出去都行。”

“不行啊,這是太子妃送來的人,送回去打發了都是折了太子妃的臉面。太子妃代表的是東宮,太子的顏面,無論如何都要顧及着。”央央搖搖頭,滿臉都是哀傷。

“王爺,”央央輕聲問,“還記得您說的話麽?”

“央央……”

決非這一聲喊得有些心驚膽戰。

他總覺着,有些什麽要變了。

是他無法承擔的改變。

“太子妃說了,她們都是出身高貴的仕女,進了府是來幫助我的,可我不知道她們能幫我什麽,是幫着我,去分走你麽?”

央央的眼睛一眨,一滴淚落在她腮邊。

“我不想要這樣。”

“我怕,我怕我變成我最厭惡的那種怨婦,我怕你不看我一眼,我怕你我就此離心。”

央央雙手纏在了決非的脖頸,她哽咽着。

“告訴我,你不會。”

決非心都揪了起來,看着央央哭,他恨不得以身相替。

“我不會,絕不會讓你有一絲委屈。”

決非抱緊了央央,聲音有些嘶啞。

東宮心不好,用這些手段欺負了他的央央。

決非在這一刻,忍不住對這個當初還算喜愛的侄兒充滿了不滿。

尤其是太子妃。

“那你能答應我麽,在她們還在府中時,不要來找我。”

央央捂着決非要說話的唇:“更不要去找她們。不要踏入後院半步,讓我好好平複一下。我保證,我很快就能調整過來。”

“我好小氣,我不想她們看到你。”

“不要讓她們看見你,好不好?”

央央抱着他哀求。

決非沉默了片刻,:“……好。”

新婚之夜也算是決非能和央央親近的唯一機會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去說,只能化作行動,不斷告訴央央,不要去擔心那些不會存在在他們之間的未知問題。

他的心就在央央的手上,一喜一悲都被她掌控着。

次日清晨決非脫去了大喜的紅袍,重新穿上了青灰色的僧袍,按着央央的所願,去了前院,同時央央吩咐,把二門的院子封了起來。

沐王妃的正院裏,央央斜靠着貴妃榻,手持團扇輕輕搖着。

她的面前跪着六個人。

東宮借着她成親機會塞進來的六個媵妾。

昨兒一晚上,這六個人都沒有摸到半點機會進屋裏來,只能按着規矩跪在門外,跪了足足一夜。

今次她們連梳洗打扮的時間都沒有,跌跌撞撞又被丫頭們領進房間繼續跪着。

這六個女子出身都不錯,從小嬌生慣養的,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跪在一個村女的面前,饒是她們掩藏地再好,眼底也會露出一些憤懑。

央央全部都看在眼底。

她搖着扇子,笑意輕輕。

“幾位美人可知道入了這沐王府,日後該聽誰的?”

“妾等自然該聽王爺的。”

其中一個擡起了下巴,無不倨傲道。

央央笑出了聲,懶洋洋道:“錯。”

“來人,張嘴。”

花枝面無表情上前,狠狠一耳光扇在了那美人的臉上。

那美人被扇得徹底懵了,捂着臉不敢置信。

不光是她懵了,其餘幾個人也都想象不到。

在東宮時,央央是溫柔又低調的,最是好欺負的那種,也就是因為看中了央央的這個柔軟可欺性子,太子妃才選了她們來踩着央央上位。

怎麽才一天的時間,這個好欺負的王妃就徹底不一樣了?

央央露出了一絲愉悅。

“在這沐王府,你們都要聽我的。”

“我要你們活,你們就活,我要你們死,你們就活不下去。”

“在這裏,要麽乖乖聽我的話,要麽就去死好了。”

央央柔聲問:“你們的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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