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徐小魚被囚禁的地方,是宇文府中大廳屏風後面的一間暗室。既然是暗室,便必有出口和入口,及相應的機關。

她掙脫繩索以後,便徑直走向暗室東南角,對着地上的一個紅色凸起,輕輕一按。

只聽見“嘩啦”一聲,另一扇門打開了,露出了一個樓梯間的模樣。徐小魚走了進去。、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十分篤定的,仿佛這一切是早已寫在命中一般。不過,這正是天眼的作用。

此前她一直抗拒着想要使用最後一次機會的沖動,大概是因為,她心中暗暗覺得,若是沒有了這種能力,自己便一無是處,什麽也沒有了。

那人本來就是因為自己的能力才允許自己留在他身邊的。若是沒有了這能力,他還會願意與自己在一起嗎?

徐小魚沒有這個信心。

但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在屏風後面的時候,已經聽見了宇文治與尉遲清嘉的說話內容。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尉遲清嘉居然會為了她,答應宇文治的要求。

想到這裏,她突然覺得心中一暖。

其實他沒必要這麽做的。當知道仇人其實是眼前之人時,他本來有很多機會,可以一擊命中,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但正因為自己還在宇文治的手中,所以他沒有這樣做。

徐小魚這個時候才知道尉遲清嘉的真實心意。但是似乎太晚了些。

不過,她自己至少還能做一件事——拯救他的命運。為了這件事,無論天眼告訴她做什麽,她都會去做,即使要她犧牲些什麽。

按照天眼的指示,她來到了京城西郊的一處破廟。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來這裏,但是不重要,天眼這樣說,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果然,在破廟裏,她看見了兩個人。

一個,當然是尉遲清嘉。看見這人的時候,徐小魚覺得心中一喜,像是在心房中輕輕放置了一個暖爐,既溫暖,又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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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看到另一個人的時候,她臉上的微笑凝固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皇帝,尉遲清遠。

奇怪的是,貴為皇帝,卻是孤身一人,身邊沒有侍衛,也沒有随從。

兩個人都沒有發現徐小魚,她悄悄地躲在柱子後面。

“你叫我單獨出來,是為了十年前的事情,對嗎?”皇帝先開了口。

尉遲清嘉面無表情:“是,你說的沒錯。”

皇帝嘆了一口氣:“十年前的事情,我确實有失察之錯。如果當年我早一點反應過來,也許明月王妃就不會……”

聽到自己母親的封號,尉遲清嘉的瞳孔瞬間縮緊了。

“不要再說了。”他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皇帝的話。沉默了片刻,尉遲清嘉又說:“我沒想到你真的會獨自赴會。”

皇帝露出一個慘然的苦笑:“該解決的問題,總是要解決的。”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你我兄弟二人,有多久沒這樣推心置腹地說話了?”

尉遲清嘉沉默了。末了,他終于開口:“你知道,我必須這麽做。”

皇帝點點頭:“我知道。”

他的面色嚴峻起來:“宇文治狼子野心,我起初是有所察覺的。但念在他始終一心為國,又才能突出的,便一直容忍他。”

尉遲清嘉道:“只是這一次,他的心思恐怕已經沒那麽簡單了。”

皇帝點點頭表示同意:“是。如果我猜得沒錯,他這一次的目标是先扶植你上位,然後找借口清除掉你,自己登上那個最高的位置。”

尉遲清嘉面色一凜:“什麽?”

皇帝苦笑道:“不然,他有那麽多的機會直接刺殺,為什麽偏偏要你來動手呢?”

尉遲清嘉臉色變了,此時他已經全明白了。

他還未開口,便聽見頭頂傳來一陣陰險的笑聲,笑得人頭皮發麻。

再一擡頭,發現一個身影飄然而下。

不是別人,正是宇文治。

宇文治哈哈大笑幾聲,面向皇帝,道:“你說的不錯,如今軍隊大權皆集于我一人之身,皇宮禁衛也盡在我掌握之中,想要除掉你,當然易如反掌。”

皇帝平靜地看着他。

宇文治又說:“只是名不正言不順,我可不想在史書上遺臭萬年。”

他轉向尉遲清嘉,笑道:“只好借你的手,創造一個為主複仇的戲碼了。”

尉遲清嘉捏緊了拳頭:“所以你打算利用十年前的事情,實現這個計劃,對不對?”

宇文治笑道:“本來是這樣計劃的,可惜我算錯了一點。”

尉遲清嘉愕然:“是什麽?”

宇文治道:“我沒有算到,你的身邊會多了一個人。正因為這個人在,才讓你如此心軟。”

他作痛心疾首狀:“心軟的人,是做不成大事的!”

聽到此處,躲在柱子陰影裏的徐小魚突然心裏咯噔一聲,知道宇文治所說的人,大概就是她自己。

這句話讓她心中又甜蜜又苦澀。甜的是她在此刻才明白,原來尉遲清嘉雖然什麽也沒有說過,但他大約還是在意她的。苦的是,自己終究還是拖累了他,以各種方式。

所以現在,大概就是她能夠回報和補償他的時候了。

正在這時,宇文治突然厲聲道:“不要啰嗦了,趕緊動手!”

皇帝長嘆一聲,閉上眼睛,道:“你動手吧。”

尉遲清嘉顫抖着雙手,抽出自己的佩劍,直直地向着皇帝刺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力量突然推動着徐小魚朝着那劍鋒迎了過去,她行動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尉遲清嘉當然也沒有反應過來,當他意識到眼前的人居然是徐小魚的時候,不由得大驚失色,想要把劍抽回來。

當然已經太晚了。

那劍鋒猛然插入了徐小魚的左肩,痛得她“哎喲”叫出聲來。

還好,若是尉遲清嘉沒有吃驚那一下子,也許這劍已經不偏不倚插入她的胸口。

但僅僅如此,徐小魚已是臉色蒼白,大口喘着氣,似乎就要昏過去。

尉遲清嘉立刻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懷中。

“可惡!”尉遲清嘉痛罵一聲,渾身發抖,止不住地叫着她:“丫頭,丫頭你醒醒!”

皇帝愣愣地看着這一切,宇文治在一旁暴跳如雷:“傻瓜!真是傻瓜!跑出來攪什麽局!”

然而沒有人理他。

“動手啊!快動手!”宇文治喊道。但此時尉遲清嘉已經沒了弱點在他手中,自然也就不會聽命于他。

宇文治氣急敗壞,一時間似乎喪失了心智,竟然自己抽出一把匕首,向皇帝襲去。

眼看着皇帝危在旦夕,他卻不似面對尉遲清嘉時那般平靜,突然眼神一凜,飛身而起,竟然施展腿法,一腳踹飛了宇文治手中的匕首。

宇文治吃痛跌倒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皇帝。

皇帝用憐憫的眼神看着他:“終于逼到你自己親自動手了。”他臉上竟然露出了笑意,“也好,終于讓我有了懲治你的理由。”

說完,他拍了拍手,突然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跑了進來,将宇文治控制起來。

宇文治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切,直到他發現,眼前這些士兵,自己竟然一個都不認識,穿着的裝備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

他這才明白過來,露出了一個慘然絕望的笑,對着皇帝道:“你早就有準備了,是不是?”

皇帝沒有回答,板着臉下令道:“将犯人帶走!”

尉遲清嘉看着皇帝,眼神逐漸冰冷。他咬了咬牙,問:“如果她沒有沖出來,動手的是我,那麽最後會怎樣?你是不是也做好了準備?”

皇帝依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平靜道:“沒有發生的事情,就不要說如果。”

雖然表情依然冷靜,言語中卻透露着疲憊。

尉遲清嘉還想說點什麽,但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麽也沒有說。

皇帝看了他一眼,吩咐身邊的一個軍官:“叫宮中最好的禦醫來。”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下尉遲清嘉抱着昏迷中的徐小魚,沉默不語。

兩個月後。

城東最近流傳着一個消息,被封館已久的“徐氏半仙堂”,居然又要重開起來了。

有些男人很是興奮:“既然如此,那個漂亮的徐小半仙,是不是又會在這裏坐堂了?那倒是一條美麗的風景線啊!”

已經結婚的那幾個,立刻被老婆揪住了耳朵:“瞎說什麽呢?皮癢了是不是?趕緊回家幹活去!”

果然,不出幾日,半仙堂的招牌,又挂了起來。

只是讓人們失望的是,坐在堂中的,并不是徐小半仙,而是她那個已過中年的舅舅。

有好事者忍不住上去詢問:“徐半仙,那個小半仙,到哪裏去了?”

徐老半仙斜眼看了他們一眼,不屑道:“死心吧,她可嫁人去了。”

好事者們很失望,嘀咕道:“哪個野小子走了狗屎運,居然娶了這麽好看的小姑娘。”

老徐在心裏嘲笑了他們一會,心想:“嚯,這所謂的‘野小子’要是知道你們這麽說,還不得把你們滿門抄斬啊。”

但是想到此處,他又想起了什麽,自言自語道:“不過,現在的他,可沒有這個能力了。”

好事者沒聽清:“您說什麽?”

老徐趕緊打了個哈哈:“我說,你這印堂發亮,搞不好近期有桃花運呢!”

好事者來了精神:“您說說,再詳細說說……”

江南之外。

一只老牛在鄉間小路上慢悠悠地走着,時不時地嚼兩口路邊的野花。

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坐在牛背上,頭上戴着野花做的花環,看起來很是快活。

“喂。”她回頭喚了一聲,跟在牛屁股後面走着的那個男人,望向她,溫柔地“哎”了一聲。

“怎麽了?”那男人問。

“沒事。”女孩笑了起來,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就是想看看你。”

男人溫柔地笑着,道:“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那女孩突然徑直跳下牛背,走到男人的身邊,牽起了他的手。

“你說。”她擡頭看着他,小鹿般的眼睛裏亮晶晶的,“你放棄了王爺的位置,卻跑來江南的鄉村,你後悔嗎?”

尉遲清嘉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臉,說:“你不是知道嗎?宮廷争鬥,不适合我。”

徐小魚撒嬌道:“我想聽你親口說。”

尉遲清嘉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扶住徐小魚的肩膀,靠近她的臉,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我不後悔。能跟你在一起,就是我今生最大的意義。”

他的距離太近了,讓徐小魚能夠清晰地看清楚他的睫毛,嗅到他身上的氣息,不由得紅了臉。

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兩個人就在這美麗的鄉間,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牛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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