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燕窩

永和三年初冬的一天清晨，翠柳穿着一身翠綠的上襖，下面配着新裁的碎花裙，手上提着一只竹雕描金雙層食盒慢慢地走在廊上。正是清晨時分，大冬天最是貪睡的時候，這廊上前後極少有人出現。一眨眼間，翠柳錯步拐了另一個道進入了蘇府的小花園中，林木交疊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須臾，裏面簌簌叨叨地倒是傳出來兩道聲音，這其中正有翠柳。

這裏地處蘇府的西南，小花園後面就是蘇府下人住着的後罩房，前面不遠是蘇家四小姐的靜心閣，往左不到百來米是蘇家二小姐的伊水閣，至于府中上等的主子就要再隔着一個大花園住了。小花園中留着一個小亭，本是為主子賞景所用，不過現在冬季，況又是這個時候，這亭子倒成了這下人們偶爾見面通消息的去處。此時翠柳對面站着一個中年婦人，挽着尋常發髻，面目奸猾刻薄，細細一看腹部微微隆起，正是翠柳的親娘袁大家的。

“這幾天怎麽燕窩粥的口味越來越差了，一點甜味都沒有，廚房的人也太不上心了！改天等我有時間非得上夫人房子告她個偷滑之罪，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這麽不放在心上？快，多吃點，這天氣冷了就不好了！”翠柳擦擦嘴角，把剩下的半碗燕窩遞給袁大家的：“娘，你吃吧！我吃了半碗了，吃完我還要給四小姐送去呢！”袁大家的拿過碗就喝，“咕嘟，咕嘟！”喝的下巴都留下了燕窩粥：“怕什麽，左不過是個下等的，給點燕窩碎就罷了，難不成就這爛命還想我們巴巴地伺候着！”

“好了，娘，你也早點休息去，你現在可是正懷着孩子。這燕窩是夫人特特賞下來的，對孩子好，你多吃點道是沒甚。只是這話日後還是少說兩句吧，她到底是小姐，咱們卻是不好說！”袁大家的也知道這道理，只是近來半個月天天吃着上好的燕窩養着，加上這個年紀懷着孕心裏難免浮躁些，說話确實有些沒分寸了。喝完碗裏的燕窩，甚至還用舌頭舔舔這剩餘的碎末，嘆道：“是啊，到底是主子，這等好東西總有的吃！”

翠柳替親娘擦擦嘴，裝好食盒，吩咐親娘早點回家休息，再次不引人注意地回到了走廊上前往四小姐的靜心閣，心裏卻對袁大家說的話嗤之以鼻。哼，什麽主子，上頭那邊的才是，這頭的兩個也不過就是被賣的賤命罷了。不過是自個兒現在沒門路，若是有，被選着去伺候三小姐那才是美差。這做下人的若是在沒有出息的主子身邊，那是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麽前途的。況這邊的兩個連自個兒将來在哪都愁，哪有本事左右下邊奴才的命！

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覺就到了靜心閣。翠柳整整衣衫，再仔細擦擦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推開了靜心閣的大門。走進大門繞過一扇屏風，再掀開一面厚垂簾，便看到床上坐着一個不過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感到冷風帶進來，一雙黑黑的眼珠直直地望過來，讓翠柳微微打了一個寒顫。翠柳不敢再看，低下頭舉起手上的食盒放在了房中的幾案上，輕輕拿出了食盒中的燕窩粥。

小女孩眼中滿是嘲諷，出口的聲音卻是溫和從容：“我不過就是病了幾天，受了點寒氣，母親對我真是沒話說。翠柳，你今兒個要是不忙的話，便幫我去謝謝母親吧！只是我也沒有什麽好東西送給母親的，身上沉得厲害竟是連針線都拿不動。我看小花園中的臘梅開的倒是有點好，你摘幾株給母親，也算是我這個不孝女的一點心意！”翠柳一聽這話，竟是絕好的機會，顧不得深想什麽，喜滋滋地下跪應是了。

待翠柳下去摘梅花，這小女孩便利落地下來床，穿上冬襖，看樣子根本沒有任何風寒。小女孩拿起放着的燕窩粥，看到上面碎的厲害就知道緣由，倒也沒有說什麽，反正自己是不餓的，索性一股腦把粥扔進了空間。放下碗，聽着外面的風聲呼呼，半響，豎起食指，嘴裏小聲的罵道：他娘的賊老天！蘇語然真的很無奈，因為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了，嚴格來說，算上這次，這是她的第三次生命了。蘇語然在現代剛畢業工作沒多久就死于一場事故，死後就穿越到了榮朝。那時候還沒有繼承這個小女孩的記憶，或者說這孩子也沒有什麽記憶，不知道這鬼地方庶女的地位這麽低下。一開始還想着好好聽嫡母的話，嫁個舉人秀才什麽的，後來才知道，凡是舉人秀才這種身上有功名的人，根本不會娶庶女。這其中還有前朝皇帝的一段緣由在。

前朝皇帝愛奢靡喜美色，當年尤其寵愛一位“珍妃”。這珍妃原來是安國公府中的一位貌美庶女，從小養在她姨娘膝下，當年也深受當時的安國公的寵愛。此女不僅能歌善舞，而且聰慧伶俐，端的是一身弱柳扶風，看起來楚楚惹人憐愛。自選秀進宮就一直深受皇帝寵愛，甚至最後越級冊封為妃，賜封號“珍”。

可惜，這位珍妃為人不怎麽樣，據說就在她封妃後不久就直接向當時的安國公進言，希望父親安國公扶立自己的親姨娘為平妻，這算是這位珍妃為自己的親娘地位伸張。可一向寵愛這個庶女的安國公安旭卻铮铮鐵骨，拒不接受這樣的安排，甚至當場就宣布此女不配為安家人，回家之後就處死了珍妃的生身姨娘。珍妃知道親娘去世之後悲痛欲絕，又是憤恨又是後悔，傷心之下竟然聽信讒言，向皇帝直谏安家恐有不軌之心，為天下計，理應滿門處斬！當時的皇帝對珍妃是真的寵愛非凡，馬上就褫奪了安國公的爵位，并下令緝拿安旭，其餘女眷一律發配流放。

生死攸關之際，安旭以“清君側”的名義聯合當時還是齊國公的齊晨并衆多世家謀反，高舉反旗歷時五年，軍隊直指長安，生擒昏君和妖妃。由于前朝皇帝當時并沒有子嗣，最後齊國公齊晨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榮。齊太祖不僅還安旭安國公的爵位，賜免死金牌，并為自己的當時的太子齊子暮迎娶安國公嫡長女安茹慧。若幹年後太子登基，改年號為永和。所以在榮朝永和年間，因為當年珍妃的緣故，除庶公主外，庶女地位極為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