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探病（二）

時昉還真沒吃飯, 從上午開始就一直斷斷續續的在睡着，直到下午接到了田老師的電話, 說是待會兒會有兩個同學上門過來給他送點資料。

他也沒太在意, 只是給上門來收拾的鐘點工阿姨交代了一句之後，便又睡着了

——直到睡得迷迷糊糊時，忽然聽得外面傳來兩人講話的聲音。

男生的聲音一聽就是楊詞的，特別大，一開口仿佛就自帶三百赫茲的吵吵背景音，另外一個卻是女生的聲音，刻意壓低了, 輕輕柔柔的, 很是悅耳。

時昉本來依舊是半夢半醒，一聽這個聲音, 頓時徹底醒了過來, 便看到自己門口一高一矮兩個影子正往裏面鬼鬼祟祟的探着腦袋。

來的居然是她！

時昉從床上靠坐了起來——覺得心情很是複雜。

而現在她就站在自己旁邊，板着一張臉, 神情特別嚴肅。

“你沒吃晚飯嗎？”

“……沒有胃口, 不是很想吃。”

時昉沉默了片刻, 實話實說了，不知怎麽回事，看着她這樣盯着自己，他居然覺得有點心虛。

——他那對父母出門前的最後一分鐘好歹想起了家裏還有個正在發燒的兒子。

于是他的母親大人十幾年難得一次的賞臉下廚，乒乒乓乓折騰了大半個小時，最後給他弄出了好幾盤菜。

一盤葉子還直挺挺的, 半死不活，橫七豎八躺在盤子裏的炒青菜，一盤不明肉類，而且還有一半邊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被醬油漬過，烏漆嘛黑，還散發出一股特別詭異的酸味，一盤鹹的發苦的糖醋裏脊……以及最後一鍋子半生不熟的吃了咯牙的米飯。

時昉很沉默的提起筷子，每一道都禮節性的嘗了一嘗，随後就沒有再勉強自己下第二筷子了

——他平時口味本來比較清淡，現在又在病中，對這不走尋常路的“重口”實在是沒辦法再咽下去哪怕是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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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父對妻子的廚藝很了解——趕緊表揚了妻子幾句，然後把她推出門，自己偷偷回來把一份外賣單塞給了兒子。

“別吃了，你媽做的那些就擱冰箱裏——等我回來吃，你就随便給自己點點想吃的，好好休息。”

時昉“……”

他把那份外賣單順手擱進抽屜裏，直接又回床上睡着了——這一睡就是一個下午，直到聽到秦水遙和楊詞的聲音方才醒過來。

“沒胃口，發燒的話，還是要吃點清淡的東西比較好……我在家發燒時就常喝粥。”

“對了，我會煮粥，給你去熬一點吧！”

秦水遙說着說着就激動起來，眉飛色舞，直接出門，往他家廚房咚咚的跑去了。

“她有這麽自來熟嗎？”

楊詞看着秦水遙匆匆離開的的背影，敲了敲躺在床上的時昉，忍不住今天第三次的再度自我懷疑起來了。

時昉還來得及回答什麽，秦水遙已經忽然又在門口出現了。

她一只手緊緊的摳着門框，臉頰紅紅，聲音弱弱的，

“那個……我能借用一下你家的廚房麽？”

看來是恢複正常了。

時昉忽然覺得有點想笑，點了點頭。

秦水遙立馬開心起來，把校服脫下來，搭在了一把椅子靠背上，就直接往他家的廚房鑽去了。

她的廚藝還是不錯的——這算是上輩子獨自一個人北上數年後鍛煉出來的唯一一項有點意義的技能了。

要給他做一點好吃的。

秦水遙站在時昉家廚房前，躊躇滿志，撸起袖子直接就開始淘米。

時昉依舊靠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楊詞覺得有點無聊，在他房間裏溜達來溜達去四處看。

書櫃裏放着很多書，楊詞湊過去看了一下，左邊居然是一大堆子數學書籍，旁邊擺着列維坦的畫冊，再往旁邊又變成了唐傳奇之類的古典筆記小說……最後還堆着一大排現代探險和推理小說。

“你這書櫃裏，擺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楊詞忍不住吐槽，沒一本他感興趣的。

那裏面其實有相當一部分書是時父的。

不過他懶得回答楊詞了——反正知道他也就是随口說一下，很多時候也不一定需要人回答。

楊詞不看書櫃了，又湊到那個靠在窗邊的畫架。

“你原來還一直在畫畫啊！”

他感慨了幾句，毫不見外的就直接把夾在畫架後面的幾張畫好了的畫拿了出來。

時昉也懶得去阻止他了。

楊詞就站在那裏一張一張往下翻，不時發出一些點評。

“怎麽都是風景畫啊？你不畫點人？”

“你畫的這花花草草怎麽都是枯的？我還是喜歡葉子綠一點的，看起來舒服。”

他看得還蠻津津有的——直到看到某一張後，楊詞翻着頁的手就直接頓在了半空中。

時昉正靠在床上，朦胧中只覺得自己差點又要睡着了——耳畔邊出人意料的安靜，他潛意識裏還覺得有點不對。

那家夥居然這麽久沒聒噪……

沒想到還沒來得及高興，楊詞就舉着一張畫直接撲到他床邊來了。

“這是誰啊？”

楊詞大叫，把手裏捏着的那張抖得像是在拉風箱一樣。

時昉懶洋洋的半睜眼睛往那張畫一看。

畫面很朦胧，依稀是一截飄着雪的街道，旁邊亮着昏黃的燈盞，整張畫面顏色很暗沉，只在街道盡頭，畫面快要結束的地方，繪着一個模糊的女孩的背影，用色與周圍景色卻是截然不同。

那個背影雖然模糊，卻可以看出非常纖秀小巧，長長的黑發有幾縷在風裏翻飛着，披散着的部分在圍着的那條長圍巾處微微拱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很柔和的弧度。

一開始楊詞只是感慨了幾句，那家夥的畫裏居然會出現人，沒想到後來越看越不對勁越看越眼熟——這件衣服，這條圍巾，這個背影。

為什麽會這麽眼熟啊？

“這是秦水遙吧？”

楊詞把那畫往時昉眼前狠狠一伸。

“你幹嘛要畫她？”

時昉“……”

“是不是想因為學畫人了找不到模特？”

時昉“……”

他懶得否決了，直接就很幹脆的點了點頭——反正就算對楊詞說因為覺得她是外星人，畫着有意思才畫的，估計他也會真的相信。

“你還真當我是白癡啊？連個借口都懶得編了？”

半分鐘後，房間裏響起了楊詞氣急敗壞的大喊聲。

時昉“……”

“你別告訴她。”

很久之後他只說了這麽一句，又靠回了床上，瞳孔很黑，難以見底。

“什麽意思？”

楊詞罕見的沒有繼續嚷嚷，什麽意思，其實是在問他為什麽不打算告訴她。

他覺得秦水遙這個姑娘還挺好的，雖然這家夥脾氣怪了點，不過就是倆人站在一起看着還是很搭的，都很好看，脾氣性格什麽的還正好可以互補。

不過平時他們溝通倒是也真的不多，要不是今天看到了這張畫，估計楊詞一輩子也猜不到這家夥的心思。

“不想讓她煩。”

眼見她一步一步的外向開朗起來，成績進步了，朋友也慢慢多起來了——就連之前和男生一說話就會結巴的毛病好像也慢慢好了起來，一切都在越來越好。

不過，她喜歡的不是自己。

既然這樣，為什麽還一定要說出來給人徒增煩惱呢？

指不準還會吓到她，甚至讓她又舊病複發起來。

本來在自己面前她似乎就一直特別拘謹……或許是因為自己性格讓人難以親近吧，不像是楚魚，向天歌，甚至楊詞這種男生，似乎天生就有能和人輕易打成一片的本事。

現在這樣坐前後桌，生病時會互相關照一下——能算上關系比較好的同學，已經很不錯了。

楊詞“……”

好像有哪裏怪怪的……

他怎麽覺得在自己眼裏看到的，和這家夥嘴裏說的完全不一樣？

******

七點的時候，秦水遙從門外探出了一張微紅的臉，

“粥我做好了……因為趕時間沒有仔細熬，可能味道沒有那麽好。”

她把背後的托盤拿了出來，上面放着一碗黃橙橙的蛋羹，點綴着一些蔥花，旁邊是一碗顏色很淺淡的粘稠的小米粥，筷子和勺子都被她拿好收在旁邊了。

“你要不要嘗一點點？”

秦水遙有點緊張的把手悄悄地背在身後擰了起來。

他會不會還是沒胃口，她也不清楚他的口味以及平時喜歡吃些什麽，所以就按自己的意思，加上發燒時本來要吃得清淡一點——所以最後她調料都放的很少，盡量把口味都做淡了。

他要是能喜歡吃就太好了。

楊詞一見她進來，就似乎迫不及待要說什麽——被時昉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把楊詞那句話活生生給憋了回去。

“謝謝。”

時昉坐了起來，接過了秦水遙手裏的托盤，擱在了自己的書桌上。

現在外面的光線已經逐漸暗了，屋裏還沒開燈，他低頭就撞見了女孩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看看他，又看看粥，腦子裏在想些什麽簡直可以一眼看穿，就這樣昂着腦袋，眼裏全是不加掩飾的期待。

時昉把托盤擱在了書桌上，秦水遙還沒來得及失望——頭頂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暖融融的觸感。

時昉伸出了一只修長的手，在她揚起來的腦袋上輕輕的揉了一揉。

她沒感覺錯吧？時昉剛剛是不是摸自己的頭了？

秦水遙目瞪口呆中……

時昉見她剛恢複正常的臉上一點點又蔓延上淺淺的紅……

自己是不是有點卑鄙？明明說着不想煩她，可是看着她毛絨絨的發頂和那雙滿是期待的發亮的眼睛，剛才那個動作似乎完全是不由自主

——她的發絲觸感很光滑，和看起來感覺很不一樣。

秦水遙呆呆的站在那裏，臉頰紅紅的，眼睛眨得撲閃撲閃的，整個人似乎都僵在原地了。

果然是被吓到了麽？

時昉很快便回過神來，立馬就将手收了回去，他的耳根處不由也有些發起熱來

——不知道到底是因為發燒，還是因為剛剛那個計劃外的，有些略顯唐突的舉動。

楊詞正探着身子去看那碗熱騰騰的粥，

“我好像也沒吃晚飯，有點餓了，你還有粥嗎？我也喝點。”

結果等他轉過頭去，選入眼簾的就是剛剛那電光火石間的一幕。

楊詞“……”

你們是把我當不存在的嗎？

最後時昉很給面子的将秦水遙做的粥和蛋羹全吃光了——楊詞在一旁看得氣得牙癢癢。

他肚子也很餓好不好，就算不是病號，也不能就這樣放着他們的親同學和親同桌餓死在這裏吧？

然而事實很殘酷……一直等到時昉把藥吃完了，粥喝完了，資料也收拾好後，秦水遙方才終于帶着他回去了。

“……好好休息！”

時昉把兩人送到了門外，秦水遙紅着臉對他揮了揮手，說出了繼之前那個舉動後和他說的第一句話，這才和楊詞倆人一齊背好書包往外走去——幾乎是逃也般。

外面天色已近擦黑了，秦水遙卻只覺得一顆心都沸騰着，發絲間他手上的餘溫似乎還沒散去，黑暗裏他的氣息，笑容，帶着點鼻音的好聽的聲音……

一幀一幀像是放着電影一樣在腦海裏閃過

她的腳步比平時既輕得多，又快得多，直到走上回自家的路時，秦水遙方才注意到身邊居然還跟着個楊詞。

“你家好像不住這邊吧？”

她覺得有點奇怪。

楊詞拼命憋着不說話。

“連帶着某人的份一起送你回家啦，大小姐！”

他最後終于忍不住嚷了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 青澀的兩只終于在跌跌撞撞的，試探着，慢慢的互相靠近啦！

楊詞表示我已然看穿了一切 2333333（一號助攻上線）

“你們當年還欠着我一碗粥！”

十年後，伴郎楊詞義正言辭的在衆人面前控訴着當年自己絕慘的那場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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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愛睡覺的豬”“糖炒栗子”“晨曦”“我然。”“一條鹹魚”“That'swhen”小天使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