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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萸現在很肯定,這敝帚居根本大有問題——從外頭看敝帚居就是一排樓房,後頭緊緊挨着的是隔壁街的另一排樓房,哪來的後院?但眼前這座後院當真是碧池修竹,鳥語花香,石板廣場上還曬着書卷。
雖然老早知道這書生很有能耐,但這麽大方将術法運用在自己的店裏,該說他藝高人膽大嗎?
「你不怕外面的人闖進來,發現敝帚居別有玄機嗎?」
「如果是外人,過了那道藍布簾,只會看見烏漆抹黑的內廳,也就沒什麽興趣再往內走,書冊需要日照去去水氣,若是每天一車一車運到郊區去也太費事了。」
外人啊?張萸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溫頤凡順着她的視線,後知後覺地趕忙放開她的手。
「失禮了。」他像要掩飾心虛那般飄開視線,「這兒是在郊區山間的一塊地,屬于私人所有,不用擔心平日會有外人闖入,住起來也算清靜。」
張萸沒好氣地看着溫頤凡撇過頭去,耳根子泛紅,卻佯作鎮定地為她解說的模樣。她實在不是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但從他們一塊趕路以來,到進城後的種種,張萸都忍不住懷疑這書呆對她有意思。
「我還是看看閣樓吧。閣樓總不會也在你的術法範圍內吧?」雖然說,能夠同時擁有山區的寧靜和市區的便利,真虧這書呆想得出來。
「當然沒有。這個後院純粹是為了保護書肆才弄出來的,一旦面臨祝融之虐,書肆才不會白白付之一炬。」
這倒也是。
回到前頭時,方叔和石頭都忙着自己手邊的活兒,但方叔顯然專注得多,石頭則不時眼角偷偷觑着張萸和溫頤凡,然後掩嘴竊笑,張萸可是清楚得很。
爬上了三樓,還有樓梯通向天花板之上,那便是閣樓了。
閣樓其實不算小,有整間店鋪的大小,而且三個方向的牆都開了各兩扇小花窗,只是屋頂比較低矮,對張萸來說無所謂,但書生就顯得有些局促了,風水學上來說這也不适合長住,只是張萸仍選了閣樓,因為她從沒住過閣樓,突然有個傻氣的念頭,想住住看。
「底下還有些桌椅和衣櫃閑置着,我一會兒想法子送上來。」溫頤凡道。
「有閑置的最好了,沒有也沒關系,我用得到的也不多。剩下的我自己能搞定。夫子也剛回到京城,一定還有很多事情要忙,你放心去忙你的吧!」
「我……」溫頤凡原想說他什麽事也沒有,但又覺得不太妥,只好道:「那好,我先回去了,姑娘有任何事,交代石頭一聲就行了。」他離開時,心不在焉,在樓梯上一頭撞上閣樓地板的呆拙模樣,讓張萸一陣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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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溫頤凡撫着額頭,默默覺得有點悶,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
這輩子從沒出過糗,為何在她面前屢次犯蠢?
敝帚居建材以紅木為主,主要是為了防蟲。被書卷與木頭的香氣包圍,對張萸來說是從未有過的經驗,她竟然破天荒地,想把這個借來的小窩裝點得像樣一些。
但張萸終究搖搖頭,笑自己想太多,她可是四海為家,終有一天要離開。
張萸是孤兒,她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只知道從有記憶起,她就跟着師兄學習術法——為何是師兄而不是師父呢?小時候張萸問過師兄這個問題,師兄說:當然是因為他們拜同一個師父,是同輩啦。
但她根本沒見過師父啊!張萸都還記得三歲時師兄帶着她在古樹林裏,倒處找母熊母鹿母豹借奶喂她呢!難不成她在襁褓中就拜師了?再說,她對師父既然沒印象,改拜師兄為師也是一樣的吧?但師兄打馬虎眼的功力,世間無人能出其右,她打破沙鍋問到底也沒用。
漸漸的,張萸也不再問這個問題了。她相信怎麽稱呼并不重要,師兄對她來說,就是父親,也是師父。
大概十二歲左右,張萸就把本門術法學得差不多了,而從她能夠自理飲食起居起——差不多是五歲左右吧,師兄就常丢下她天南地北的收妖,偶爾才收到師兄讓陰間的朋友替他寄來的信——她五歲就能面不改色地跟鬼魂打交道了,還記得曾有個鬼魂看她年紀小,故意惡作劇,把頭拔下來吓她,小丫頭片子一個的她邪氣地嘿嘿一笑,施法讓那名鬼魂的頭到處飛,而她就在一旁拍手大笑,看着那鬼魂無頭蒼蠅似地追着自己的頭跑。
十五歲那年,她也出師了,踏上師兄的腳步,從此浪跡天涯,哪邊有人需要她,她就往哪邊去,每一個地方總是不敢待太久,因為怕待久了,會舍不得。
也因此那時跟師兄越加地聚少離多。但師兄終究是她唯一的親人,一年多前,師兄也過世了,她就算有所感應,千裏迢迢趕到西域,卻已經連替師兄收屍也來不及……
張萸将打掃得差不多的閣樓,挪出個地方擺上神桌,擱上師兄的牌位,還插上三炷清香。
說來也奇怪,這一回,她破天荒地覺得應該在牌位兩旁擺點飾品比較像樣。環視了房間一周,又覺得這個才讓式神打掃過的閣樓真是幹淨得太過空曠一些。
摸了摸懷裏的五十兩銀子。她轉念一想,這京城地大人多,需要她的人一定也多,說不定她可以多賺點,這五十兩,先花掉一些,應該沒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