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碗裏的魚羹着實美味,大約人間走了一遭,口味也變了,南槿吃完一碗,居然還想吃第二碗。
“少主昏迷這麽久,不好多吃,啊,對了,院子裏的植楮如今開的正盛,我去搬一盆給您瞧瞧?”
“植楮?”
“對啊,您當初将幼苗交給桑夏,還說等結了果子,就将果子贈予桑夏,讓桑夏去凡間報恩呢!”
南槿想起來了,那幾株仙草,是她從花神的院子裏移植過來的,因為聽說人吃了植楮的果實就能過目不忘。
但花神一向吝啬,不肯贈予便罷了,還騙她說,那仙草只能養在花界的院子裏,出了院門就不能開花結果。
南槿偏不信,因着桑夏是凡間一棵桑樹精修煉成仙,便将偷來的那幾株幼苗給了她養着。
“您昏睡之後,我靜心照料了兩百多年,它才終于挂了個花骨朵,只是桑夏沒用,這麽多年來,也沒能結上一顆果子......”
“等等!”
桑夏原先并不是長在栖梧山的,是南槿去凡間時,偶然遇見,見她生了靈智,而凡間仙氣太弱,修煉困難,千八百年大約連個樹妖都修不成,才将她移到了栖梧山種着。
桑夏說起在凡間做小樹的時候,弱弱小小,有一日還被大風連根拔起,幸得有個老翁路過,挖了個坑,将她嚴嚴實實的埋好。
聽到這麽一段往事,南槿就說要替她找到那個恩人。
歲月悠長,那老翁早已投胎,歷了不知幾世,南槿找到他那一世,他還是個八九歲的稚子,因為書讀的不好,偷偷躲在牆角哭泣。
所以,那植楮是南槿替桑夏從花神那裏偷過來的。這件事除了桑夏,連阿沅和阿爹都不知道。
桑夏,是真的桑夏!
南槿震驚的是,她居然已經睡了兩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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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槿實在難以接受,她居然被一株血藤折騰成這模樣,不說四海八荒了,就是栖梧山,她也沒臉再見那些小輩們了!
攤開桌上放着的一雙手,原本布了層薄繭,凝神一握就有綿厚的仙澤洶湧,如今柔軟白皙,蒼白又無力,別說仙澤了,她只怕連渾天鞭都拿不起。
“我的渾天鞭呢?”
桑夏皺眉,有些不解,“少主的鞭子不是早就被毀了嗎?”
“毀了?誰?”
那鞭子是南槿阿爹在她一千歲生辰送她的,裏面有他幾百年的修為。
在那之前,緣桄帝君清冷孤傲,對着南槿也常常皺着眉頭,那件禮物叫南槿知道緣桄帝君心裏還是有她的,所以南槿十分珍惜那條鞭子。
桑夏突然想起來,進來之前,大殿下跟她說,少主可能忘了一些事情,若少主不問,讓她不要主動提及。剛進來時,少主一切正常,她以為,少主只是睡的時間太長,有些迷糊。
若那些傷心的事,少主都忘了,也很好。
“哦,大概是桑夏記錯了,是您自己不小心丢哪了,時間太長了,您知道的,桑樹......”
南槿打斷她,“阿沅呢?阿爹呢?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面對南槿急切的诘問,桑夏有些不知所措,桑樹一族素來不擅撒謊,何況是對着南槿這樣的神女呢,南槿身上散發的威壓足以令她渾身顫抖。
殿門打開,玢垣進來,對桌子旁邊低頭站着,手足無措的桑夏說:“你先出去吧!”
又轉向南槿,溫柔一笑,道:“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
南槿提防着他,起身,後退了兩步。不知為何,眼前這人,瞧着溫和面善,卻無端給人一種陰郁寒涼的錯覺。
可即使這樣,內心也有個聲音告訴她,他不會欺騙她。
“你真的願意都告訴我?”
男子堅定的點頭,“知無不言!”
屋外星辰流轉,幾只彩色的鸾鳥飛在空中,身上發光的羽毛将栖梧山的宮殿和草木皆照耀的璀璨奪目,十分漂亮。
南槿看到男子眼中,自己的身影,單薄削瘦,烏發黑眸,連她自己都有些陌生。
“你是誰?”
“玢垣。”
南槿雖從未見過九重天那位行事低調,為人和善的大殿下,但他的名字,這四海八荒也不敢有人冒充。
只是她這麽不着調的性子斷不會跟他有過什麽交情。
“是阿爹請你來給我治病的嗎?”
“不是!”
“是篷羽?”
南槿見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周身的仙氣翻騰,讓她有些難受。
良久,他說:“阿陌,我不是醫師!”
玢垣嘆息一聲,走到桌邊坐下,“你還記得什麽?”
南槿看他這模樣,越發覺得自己忘了他是多麽忘心負義,這談話再進行下去,就未免太傷人心了。便轉移話題,“我阿爹呢?”
“阿爹和阿沅雲游四海去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南槿的阿爹,雖然平日裏脾氣古怪,同其它的阿爹們都不一樣,但對南槿這個女兒,心裏還是愛護的。
如今她昏迷不醒,她不信,阿爹竟能抛下她去雲游四海。
“緣桄帝君将你托付給我,沒什麽不放心的。”
阿爹那人,四海八荒也有幾個交情深的老神仙,怎麽會将她托付給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九重天大殿下。着實荒謬!
“我可以見見篷羽嗎?”
威壓再次襲來,南槿感覺到,他好像十分不喜篷羽,只要提到這個名字,他周身的仙氣似乎都會騰起殺氣。
他們不是兄弟嗎?
“阿陌,如今你我已是夫妻。”
這跟她要見蓬羽有什麽關系嗎?何況,她在夢中也能嫁人?
南槿皺眉,接着問:“阿陌是誰?”
“阿陌就是你,當日你去凡間救了正在歷劫的我,不幸被血藤吸食骨髓,疼的暈了過去,醒來後,你告訴我你叫阿陌。我便一直這般喚你。”
當年,他被那貓妖剝皮抽筋,提前結束歷劫,恢複仙身時又被龍髓玉壓制,成了個不死不活的怪物,趁那貓妖吸血之時,捏了個求救的術法,沒想到最後來的是一個品階不高的小仙。纏鬥許久,還差點被貓妖所害。
他忍痛拔出龍髓玉,在最後一刻殺了那妖物,卻也身受重傷,無法恢複仙身。
能用龍髓玉壓制他的,只有真身同為龍的篷羽。
他那時斷定想殺他的人就是篷羽,而南槿身上戴着護身的木牌,摻的龍血正是篷羽身上的。
他知道,他不該帶她走。可他還是毫不猶豫的帶走了她。
或許是她将他護在身後,明明不敵對手,卻鎮定自若。
又或許是躺在地上失去知覺的她手中緊握的匕首上淋漓的鮮血。
也或許是她忍痛切斷腿腳上的血藤時,果決又勇敢的神情。
那是他第一次認真去打量一個女子,她有細長的睫毛,挺翹的鼻頭……
她醒來後,他問她的名字,她告訴他,她叫阿陌,是附近仙山上一個修煉成精的小妖精。
“我說的?”
南槿皺眉,顯然是不信的,年少時,因着她那一頭色彩斑斓的頭發,她在外行走,就算闖了滔天的大禍,也從不假冒他人之名,因為沒人相信。
“你信了?”
玢垣生性散漫,并不知緣桄帝君的獨女是何模樣,那時他半人半仙,因為龍髓玉的緣故,又受了很重的傷,看不出她生來仙胎,是個不折不扣的女神仙。
若是早就知道,也不會在她突然消失之後,苦苦等在凡間,蹉跎那許多年。
“那時我只是一個半人半仙的低等小仙,你大概覺得我好騙吧。”
南槿搓了搓手指,他說這話時神情落寞,嗓音暗啞,卻沒有被騙的羞怒,只是有些,嗯,懊惱,亦或是可惜?
她做事一向不怎麽着調,這或許是真的。
騙了人家的感情,南槿臉微微有些紅。玢垣若是不在這,她還可以厚着臉皮一笑置之,想她也能騙得了九重天的大殿下了。
正主就在跟前,還一副很受傷的模樣,南槿難得的軟了口氣,問:“可我,為什麽要嫁給你?”
“阿陌,是你親口說的,你說你想嫁給我!”
南槿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她怎麽能輕易嫁給別人,還是她親口求的婚!
她明明喜歡的是……
腦海中再一次出現那個奮力奔跑的男子,這一次南槿甚至能感受到他深入骨髓的絕望。
他是誰?
“阿陌,你怎麽了,頭疼嗎?”
“你不要叫我阿陌!”
那個名字讓南槿恐懼,好像一張網,将她網的密不透風,越收越緊,帶着灼燒感,勒進皮肉......
“好,我不叫,你好點了嗎?”
那男子跟他有關系嗎?為何她神識裏會有他的身影。南槿用力想要看清他的容貌,可那人面龐上籠罩了一層黑霧,再仔細看,不僅面龐,他的整幅軀體都是黑霧組成的。
“我是怎麽昏迷的?桑夏說我已經睡了很久。”
玢垣替南槿倒了杯水,遞給她,“你同人打了一架,輸了。”
南槿顫抖着從玢垣懷裏出來,爬到床上,她需要靜一靜。如若果真這麽輕巧,為何,她會失憶。
“我累了,你出去吧!”
玢垣盯着南槿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收了殿內的夜明珠,又揮手在南槿的帳頂施了個屏障,才轉身出去了。
桑夏等在殿外,見玢垣出來,連忙對他行了個禮,“大殿下,少主她還好嗎?”
“她忘了很多事,最後的記憶應該是停留在五百年前,去凡間救我,被血藤所傷。”
“我會将這裏用法術做的跟栖梧山一模一樣,你也不要告訴她緣桄帝君和阿沅都已經不在了!”
“可是......”
少主怎麽能忘了大殿下呢!大殿下對少主那麽好,也是大殿下救了少主啊!
“好了,去忙吧,我在這裏守着她。”
......
南槿雖然一時無法接受玢垣成了她的夫君,但還是容許他留在了栖梧山。
阿沅曾經跟她說,做神仙就要逍遙自在一些,對于無法改變的事,就不要一直糾結。
所以,她對于自己丢失了那麽多年的記憶,其實并不是很在意。
只是,她曾經那麽心悅篷羽,如今她成婚了,想來也是放下了,為何他還是從不來看她?
難道是夢境裏的質問?她剛醒來時,迷迷糊糊聽到篷羽的聲音,似乎對她很失望,是她做了什麽讓他不能饒恕的事嗎?
南槿活了兩千多年,也只有那一位志趣相投的朋友,若真的做了什麽,她可以去道歉的。
“槿兒,你在做什麽?”
據說九重天崇尚低調的奢華,連寝衣都要用金線滾邊,還藏上暗紋雲團,玢垣身上這件淡青色的衣袍,看起來倒是十分素淨。
腰間的束帶松垮的系着,微風拂過,飄飄然,十分俊逸。
四海八荒都傳,九重天上的大殿下,風光霁月,令人如沐春風,尤其是笑起來,平和又近人,是許多女神仙的夢中佳婿。
原先南槿聽了這話,總是不屑一顧,能讓她折服的人只有像阿爹那樣,拿得起九天玄劍,砍得了上古神獸的大英雄。
如今看來,這神仙同普通人也沒什麽差別,賞心悅目之人都是格外受到優待的。
南槿收回目光,漫不經心的答道:“拔草啊!”
“嗯,可這仙草不是你昨天剛種下去的嗎?”
是啊,才一日,它們就能吸收靈力,開花結果。
可這麽長時間了,南槿依舊半分修為也無,她的身體好像不能凝神聚氣了,她不想要一個這樣無用的軀殼。
南槿加快動作,又拔了幾株,忿忿道:“我要吃了它們!”
玢垣蹲在她旁邊,替她将仙草又種了回去,“你生來仙胎,吃這些仙草,不會增長修為。”
南槿扭頭看向玢垣,他一臉認真,仿佛她是真的不懂。
南槿氣鼓鼓的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又回頭,忿恨道:“你不是我的夫君嗎?為何不渡我些修為,我如今這樣,哪裏像個女神仙!”
“你終于承認我是你的夫君了?”玢垣一揮手,将南槿拔下的仙草全部都種了回去。
南槿反問:“你不是嗎?”
玢垣小聲抱怨道:“可你夜夜不許我進殿休息。”
南槿面色漲紅,雖然桑夏說,他們已經成婚五百多年了,但在南槿心裏,他還是個陌生人。
玢垣走近兩步,誘哄般說道:“我今晚将被褥抱進來,就在你的寝殿外間搭個睡塌,好不好?”
“我保證不碰你,雖然我們夫妻從前感情深厚,終日纏綿,但你都忘了,如今在你眼裏我就是個陌生人,怎麽能......”
南槿越聽越臉紅,質問道:“你,你別說了,我什麽時候跟你纏綿過了!”
“那你同意了?”
南槿轉了轉眼珠,說:“可是你得渡我修為,我要像以前一樣!英勇無敵,戰無不勝!”
玢垣寵溺般笑了笑,“好。”
南槿見他如此開心,自己也笑了起來。
玢垣一時看的有些入神,記憶中,南槿從未對他這麽笑過,單純的像個孩子。
“你跟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恩,這其實是個英雄救美的反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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