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林啾VS卓晉(下)
林啾随卓晉出發前往東海時,魏涼手中的樹繭,終于有了動靜。
他将它帶到了一處無人的雪嶺中,靜靜等待第四十九日來臨。
這幾日他已經悔青了腸子——出發之前,竟忘了帶一朵啾兒的量子小蓮。若是帶着它,便能時時與她說說話。
他抿了抿唇,盯住腳下的樹繭。
快了,解決了這件事情,明日便能回到她的身邊。
不知這幾日她的傷勢是否又有好轉?
他傲嬌地勾了勾唇角,心道,回去與她相見時,千萬沉住氣,不可露出急切的模樣,且看她會不會像一只小鳥一樣撲到自己懷中叽叽喳喳地抱怨半天。
樹繭,動了。
一尺大小的樹繭像是花蕾綻放一般,緩緩打開。
細細密密的褐色藤蔓一一收縮回到樹殼中,青藤與紅藤一點一點被剝離出來。
魏涼漠然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在他的預料中,林秀木所化的青藤,應該已經枯萎凋零,但此刻,青紅二藤雖然看起來有些虛弱,卻是生機勃勃,并無半點油盡燈枯之兆。
小半刻鐘之後,梧木蒼穹徹底抽離,褐色的幹藤回縮,凝成了一把劍,靜靜地躺在地上。
青紅二藤緩緩分離,兩個不着寸縷的人側伏于地,手牽着手。
其中一人擡起眼睛,看見了魏涼。
“啊……真是太失禮了!”
林秀木急急摸到身旁的乾坤袋,先取一件衣裳罩住了眉雙,然後再取一件衣裳,急促卻頗有儀式感地穿上。
魏涼的視線飄向遠處。
林秀木将眉雙扶了起來,替她穿好了衣裳。
“魏劍君。”林秀木喚了一聲。
魏涼漫不經心地看去。
方才他便注意到,眉雙身上全是紅色的斑點和條紋。此刻她已穿上了衣裳,只見她的臉、脖頸和手上,全是突起的深紅色肉條,就像是極深的傷痕剛剛脫了痂的樣子。
她看起來有些疲憊虛弱,目光卻是十分明亮。
林秀木生怕魏涼動手,趕緊擋在了二人中間,向魏涼解釋道:“被困于蒼穹禁中,那蠱母亦是無可奈何。眉雙不忍傷我,便将那些毒素盡數渡回自己的軀體中,不料陰差陽錯,竟将那蠱母生生給逼走了。當真是……幸甚至哉!”
魏涼唇角浮着冷笑:“苦肉之計,你也信。”
眉雙一把掀開林秀木,站在了魏涼面前,直視他的眼睛:“你可知,我與這個霸占了我軀體的怪物搏鬥了多久?每一日,每一刻,它一點一點磨我吞噬我,锉骨揚灰也不過就是那樣的感受!你可知,我等待這樣一個可以傷害自己的機會,等待了多久!”
她那雙大眼睛裏不斷湧出淚水:“若是我早早放棄,便可一了百了,從這煉獄中解脫,可是我不能,我放不下林秀,我知道她一定會傷害林秀!我便這樣活着,不願就死,直到最後,将自己變成了一個不知道苦痛的怪物!”
“只有這樣,才能在時機到來時,用最酷烈的手段傷害自己,逼她滾出我的身體!”
她的目光十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仿佛藏着一所無間煉獄。
林秀木的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他對魏涼道:“魏劍君,吾以性命擔保,眉雙所言句句屬實。那些毒素……刺入我身軀少許,我便只想去死,一刻也不願停在人間。可是眉雙她卻将它們一點一點全部回吞,用它們來侵蝕身體每一處。那般酷刑,蠱母實在沒有必要生受着。”
魏涼淡淡地看着他們,看了片刻,唇角勾起少許:“那你告訴我,為何接受蠱蟲的契約。”
眉雙的瞳仁猛烈收縮。她的父母與蓬萊老尊主是至交,在蓬萊與海妖的大戰中,夫婦二人雙雙不幸身亡。老尊主救下年幼的眉雙,像待親生女兒一般待她,讓她與少尊主林秀木一起長大,還訂下了親事。
雖然幼年失去父母,但她被蓬萊所有人捧在手心裏成長,又有如兄如夫的林秀木相伴,生活順遂,修為超絕。在老尊主退位頤養天年之後,她與林秀木一起繼承了蓬萊,成為女尊主。
無論怎麽看,蠱蟲都不該有機可乘。
片刻之後,眉雙死死咬住唇,揚起脖頸,道:“我不能說!你殺了我吧!但是動手之前,還請考慮清楚——能救蓬萊的,只有我!”
林秀木大驚,向來溫和守禮的表情轟然炸裂,雙手抓住眉雙的肩,将她的骨骼捏得咯咯直響。
“眉雙!你……”
“對不起林秀。”眉雙平靜的眸子中終于流露出一絲哀傷,“我不能說,就算是死,也不能說。”
“你究竟有何事瞞着我!”林秀木痛心疾首。
眉雙垂下頭,輕輕搖了搖。
“對不起,對不起……”她的聲音低低地飄出來,“對不起,我做這些,只是想要取走這裏的不滅印痕,拯救蓬萊……我不知道吞噬了兩只神蟲之後,那個女人就會占據我的身體……”
“桃木血案是你做的。”魏涼語氣平靜。
眉雙低垂的腦袋重重點了兩下:“是我讓王傳恩做的。神蟲告訴我,這樣做就可以打通時空隧道,從未來已經覆滅的蓬萊遺址中,取回不滅印痕。對不起,我生為蓬萊人,只能以蓬萊為重。”
所以她就是王傳恩口中的‘尊主’?
“王傳恩為何聽命于你?”
眉雙又不肯回答了,她低垂着頭,只道:“若是不信,便殺了我。能說的我都會說,不能說的,我只能帶進墳墓。但是,有一件事我絕對沒有說謊,那便是,能救蓬萊的人,只有我。”
林秀木默然片刻,平擡起右手。
只見梧木蒼穹一掠而起,落入他的掌心。
“魏劍君,可否借我三滴血。”
魏涼刺破無名指,将血珠彈到他的劍上。
“蒼、穹、禁。”林秀木語聲沉着。
“林秀!”眉雙面色微變,“蓬萊之禍,只有我……”
梧木蒼穹又一次化作樹繭,将眉雙迅速淹沒。
林秀木朝着魏涼深深一揖:“以尊駕的精血為引,蒼穹禁,世間唯有尊駕可以解開。若有朝一日,一切水落石出,塵埃落定,望尊駕能夠允我夫妻團圓。”
他的唇角挂着苦笑,又道:“我知道,眉雙濫殺中原修士,罪無可恕。但,倘若她做這一切,真的是為了拯救蓬萊的話,那便該讓蓬萊所有生者,來彌補這些過錯。”
魏涼定定望了他片刻,沒有說話。
林秀木的想法并不奇怪。自人類有了部族以來,為了自己族群利益而征戰四方的人,從來也是被命名為英雄。
眉雙為了蓬萊而殺傷人命,蓬萊之人可以譴責她濫殺無辜手段狠辣,但卻一定會傾盡全力來保下她。這,便是作為一個整體,一個種群的“仁義”。
魏涼冷淡地笑了笑。
他不再理會林秀木,負起手,兩步便踏入了雲上。
有了眉雙的證供之後,事情非但沒有變得明朗,反倒更加撲朔迷離。
若強殺眉雙,必會引得林秀木反目。雖然魏涼行事向來只憑本心,懶得理會什麽利益得失,但……
林秀木已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以及破釜的決心,若是讓啾兒來選,她必定不會選擇與林秀木兩敗俱傷。
想起那個又小又軟的女子,魏涼的唇角難以抑制地微微揚起。不知不覺中,她已悄悄滲入他的每一處,甚至已開始影響他的思維和決策方式。
魏涼覺得這樣的感覺還不壞。
他揚起臉來,遙望南方。
一雙無形的大手正在緩緩拉動天幕,将綴滿了繁星的那半張畫卷從西面扯進了遠山底下,換出了墜着一輪紅日的那半張淡藍色幕布。
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做什麽?他加快了速度,迫不及待要與她團圓。
被魏涼深深惦記的林啾,正與卓晉并肩立在黑暗中,遙望着正在地獄之眼上方忙碌的秦雲奚。
那十丈冰層中的裂紋,已蔓延到了距離冰面極近的地方。
尤其是那個被林啾弄出來的一丈大坑底下,已有一絲裂痕堪堪觸到了冰面,破與不破,只在一眼之間。
崩潰便是這樣,只要有一處地方被突破,哪怕它再小,再不起眼,也會導致全盤的迅速崩塌。
秦雲奚雖然在男女之事上十分拎不清,但他其實是一個很能辦實事的人,也是一心為蒼生而戰。
接手了魏涼的身份和天下第一宗宗主的尊位之後,他曾統率正道将魔族驅到了橫斷山以南,立下了不世之功。事後平衡各方,穩定四海,很是盡職盡責。
這一次柳清音神魂重創,秦雲奚便沒有告訴她東海之事究竟有多麽危急,只讓她安心将養。
卓晉和林啾趕到之時,秦雲奚已迫出了至精至純的心頭之血,在那處即将破碎的冰面上打了個血色補丁。
與他同行的弟子面露擔憂,攙住了他。
“我無事。”秦雲奚愁眉緊鎖,“但這裏至多也只能再維持三日。”
他盯住這十丈堅冰,目露沉吟。
“不知是哪位大隐修設下的封印……也不知他人在何處,是否還有餘力再加固封印……”
“劍君,精通禁制法陣的,有極北之地的天玄宗,還有火焰山以西的波羅門。要不要派人去問一問?”一位弟子問道。
“可。”秦雲奚道,“速去速回,即使沒有找到封印之人,也将最精通封印術的能人請來。”
他垂目望了望底下密密麻麻的眼睛,嘆道:“一場浩劫在所難免,不知何人可以力挽狂瀾。”
“劍君,您一定能!”弟子急道。
秦雲奚輕輕一笑:“但願如此。”
林啾目送秦雲奚一行遠去。她的目光微微地閃爍着,發白的唇角抿了起來。
距離秦、柳二人飛升尚有八年。
雖然這一段時間內的劇情亂七八糟,但她可以确定,這八年之中,世間并沒有發生過這樣一場浩劫。
那麽,是誰阻止了它?
想起卓晉那句冰冷漠然的話,林啾的心不禁輕輕往下沉了許多。
該不會……是她舍生取義吧?!
她偏頭望向卓晉。
只見他的唇角略微下沉,平平無奇的臉,卻散發出奪目的氣勢。
“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早晚要悔恨欲死。”林啾真誠地說道。
唇角一動,他道:“做過的事,從不後悔。”
眼風微微一斜,他瞥着她,唇角略勾:“況且,誰說我要殺你……只有活着,才祭得了它們。”
林啾的頭皮頓時麻炸。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上次随魏涼到這裏時,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會吧!難道魏涼早已感覺到她會在這裏出事?
她又看了卓晉一眼。
此刻他的眼神,是真的很像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變态啊。
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後心,力道不大,卻絲毫不容抗拒。
他推着她,來到那個圓圓的大坑裏面。
林啾心中浮起一絲慶幸——幸好,他不知道這個坑是她幹的。
他彎下腰,用無名指指腹點了點秦雲奚留下的那個血色膏藥。
“呵。”
長指一挑,将秦雲奚傾盡全力打上去的補丁扔到了坑外。
他的腳碾着冰面,便聽得那“吱吱”聲響徹足底,更多的裂痕出現在冰層之中。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視線緊緊跟随他那只輕輕碾動的腳。
他的聲音很平靜:“原來缺失了一塊。無妨,拿你祭陣,它們分而食之,少說也能撐上一年半載。”
話音落時,他那只腳下,霎時爆開無數波紋,像是重錘錘中了冰面一般,蛛絲網一般的裂痕,轟然向着四面八方飛速蔓延。再下一刻,一切仿佛變成了慢動作,林啾清清楚楚地看到,十丈冰層碎成了無數細碎的冰晶,齊齊向着上方揚起。
“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碎冰聲中,林啾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他的唇角浮起微笑:“你以為我是誰?”
說話之時,他一把拎住她的後領,帶着她,潛入碎冰之中!
她明白了,雖然他無法動用冰霜源力,但這個冰封印本就是他設下的,他只要拆了它,便能用這些原材料重新設下一個新的封印。
封印破碎的瞬間,林啾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底下的地獄之眼們發出了狂歡的尖嘯。
隔着重重冰晶,她已感覺到陣陣腥風撲面而來。
“怕了?”他瞥了她一眼,“既然與我有淵源,正好為我做點事。”
果然,命運的饋贈從來也不是無條件的。
魏涼當初待她有多好,卓晉如今便待她有多壞。
林啾倒也不覺委屈,心中反倒有一種‘最壞的事總算是發生了’的詭異安全感。從前魏涼莫名待她好,她總是覺得不踏實,如今,這顆懸了許久的心,總算是噗通一下落到了實處。
這個人就是這樣。愛憎随心,不羁無定。
冰晶吱吱作響,它們的冰寒是收斂的,并不向外釋放。林啾被卓晉拿着心脈,她知道自己一旦有任何異動,他便會毫不留情地震死她。
她問:“會很痛嗎?”
“還好。”他語氣平平,“至多便是凍得難受些,等到被吸幹,人便解脫了。”
“哦,”林啾道,“比我想象中,要更仁慈一點。”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
飛旋的碎冰之中,她蒼白的臉仿佛變得更加透明,一雙眼睛裏依舊沒有哀求,淡淡的恐懼被她壓了下去,眼神很清澈通透。
他不禁皺了下眉。
“你不怕?”
“怕有用嗎?”
他笑了:“無。”
片刻之後,他問:“沒有什麽話要留下嗎?”
林啾看着他,笑了笑:“把你留下可以嗎?”
“不可以。”卓晉勾起唇角。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将來的妻子是什麽模樣?”林啾問。
他的眸光滞了一瞬,片刻後,略有些飄渺地說道:“娶妻很麻煩,我何必作繭自縛。”
說話時,他微眯着眼,繼續操縱碎冰晶,凝結封印。
飛旋的碎冰将地獄之眼無情鎮壓,凍結一層一層向着上方蔓延而來,林啾發現自己和卓晉的身影都在變淡。
她隐約明白了,被封入陣中,便會被凍結成冰,而那些裂縫将被陣眼中生機尚息的冰人吸引,不向上方蔓延,而是從四面八方穿刺而來,直到将這個冰人徹底吸幹。
她這一身血肉修為,夠它們慢慢嘬上一年半載……
想一想便覺不寒而栗。
随着吱吱聲不斷上浮,接近地獄之眼的飛旋冰晶已沉降下來,凍成了晶瑩通透至極的堅冰。
一層一層,封印不斷加固,不多時,便到了林啾和卓晉腳下。
他看了她一眼。
這一次,眸光中總算有少許動容。
他鄭重地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他好像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那些軟弱的情緒,但卻一無所獲。
他意識到,這個女子和他想象中不同,他可能,真的會錯過些什麽。
他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只将她往下方一摁,然後毫無憐惜地縱身上浮。重組封印已耗去了他的絕大部分力量,再耽擱下去就連他也會被困于封印之中。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林啾的聲音在冰晶碰撞聲中,顯得很小很弱。
卓晉不以為然,并沒有為她停留,而是将她和她的聲音抛在了身後。
“封印之中,不但有你的冰霜之力,也有我的……虛空之力。”
封印被她弄壞了一丈,那些虛空之力并不會消失,而是變成了封印的一部分。
林啾唇角浮起笑容。
心念一動,只見迅速凝結的冰晶之中,極突兀地出現了兩個虛空漩渦。
卓晉的去路被封死,就在他愣怔的瞬間,林啾已蹲在另一個虛空漩渦之中,從他身邊浮向冰面。
視線交彙,她的眼神依舊平靜:“我這個人啊,最受不得旁人對我好。你對我好,我可以把命給你。但若對我不好,那就只能抱歉了——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她知道,失去冰霜源力的卓晉,想要重組冰霜封印必定已耗去絕大部分力量。
一個小小的虛空漩渦,便能成為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
虛空漩渦在冰晶的碰撞擠壓之中飛速融解消失。
林啾就像他方才那樣全力上浮,将他甩在了身後。
冰霜凍結的聲音中,出現了絲縷異響。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一具血肉之軀被凍住了。
林啾沒忍住,垂目看了一眼。
卓晉的身影變得更加透明,他揚着頭,眸光晦暗難測。
冰凍已蔓延至他的腰部。雖然他已毀掉了頭頂的虛空漩渦,但卻被自己設下的冰霜封印纏住了。
林啾吸了吸氣,回轉頭,不再看他。
她知道,被困在冰霜封印中的卓晉,雖然不會很好受,但卻不至于丢了性命。
下一次再見面,必定是不死不休。
想必,他會很想讓她也嘗嘗被一口一口啃噬血肉的滋味。
念頭剛剛浮起,她的瞳仁迅速收緊。
卓晉正把她上方的碎冰提前凍結!
他不是十年報仇的君子,他此刻,就要将她也一起拉進地獄。
林啾不敢再有絲毫留手,她強行提起一口氣,将這将日子吸收來的靈氣盡數爆發而出,催動虛空漩渦,瘋狂地向着尚未凝實的冰面沖去。
她不敢使用蓮技,那樣會被他輕易地各個擊破。
虛實鏡對沖出封印也沒有任何幫助。
她只能硬闖出去。
壓力驀然而降,她看到周遭環繞的漩渦被迅速擠壓變形,上方雪白的浮冰正在褪去顏色,變成晶瑩通透的冰塊。
這一瞬間,時間像拔絲一樣,拉得極長。
她爆發出了全部潛力,像一尾即将被封入冰中的魚一樣,循着那些冰塊之間的間隙鑽來鑽去,搜尋一線生機。
虛空漩渦快速被消耗。
她距離冰面也越來越近……
她沒有回頭,卻知道卓晉仍在仰着臉看她。他的眸子一定已經變得雪白,他像個冷酷的獵手,正在她的去路上布下一個接一個陷阱。
她的行動漸漸變得艱難。
每往前挪動一尺,都需要拼盡全力。
她把牙龈咬出了血腥的味道,将虛空漩渦收縮成一尺大小的球體,頂在身前,破開即将徹底凍結的浮冰。
距離冰面更近了……
因為凍結,它們變得更加透明,仿佛一伸手,便能觸碰到上面的空氣。
失去了虛空漩渦的保護,寒意開始向着骨子裏面滲透。
林啾方才被卓晉祭入陣中,軀體距離凍結本就只有一線之隔,此刻,身邊每一縷寒冰,都像是地獄中伸出的手,牢牢攥緊了她的血肉。
她重重咬破舌尖,保持清明的神智,凝神辨認每一處薄弱的冰霜接縫。
終于,左手從浮冰之中探出,觸到了上方幽冷的空氣。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不假思索往冰面上一摁,借力上浮。
腰被凍住了。
她拼命掙紮,極為艱難地挪動着化成了半冰态的軀體,一寸一寸往上挪去。
短短的距離,仿佛遙不可及。
她的行動越來越緩慢,但堅冰凝結,卻是越來越迅速。
她的唇被自己咬破了,鮮血沁出,瞬間凍結。
“啊——”
恰在此時,懷中的量子蓮忽然顫了顫。
魏涼冰冷的聲音從蓮中傳出。
“出來。”
林啾的心尖猛然一悸。
她擡頭望向冰面,卻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瞬,然後恍然——他以為她在卓晉的院子裏。
林啾抿緊了唇,這一瞬間,她半凝固的軀體中,忽然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力量。
‘他在等我出去!’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摁在冰面上的指甲連續崩斷,虛空漩渦轟然破滅。
就像是新生兒分娩一般,仿佛連續掙紮了一個世紀之後,魏涼帶給她的力量,終于助她沖破了桎梏,在封印即将徹底凝結的一剎那,她拖着沉重的身軀,滾到了冰面之上!
其實,這只是極短極短的一瞬間,短到魏涼那個“來”字,尾音将将落下。
“魏涼……”她像是握住救命符一般,将小蓮重重捏在掌心,放到唇邊,顫着聲,喘着粗氣,道,“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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