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都衛

李駿惠他們走了三日，從驿站到坪田村，再到青田村，沒有看見一個活人，唯見屍骸焦土在柳樹下摩挲着，發出“沙沙”的響聲，似在悲戚哭訴。

燕京城外花如雪，東西南北路人絕。

李駿惠想起了韋莊的詩句，黃巢之亂時洛陽附近也是這樣的，百姓被殺的殺，擄的擄，餓死的餓死，韋莊連走幾裏地，都沒看見一個活人。

可是燕王不是黃巢啊，他是皇室中人，這些都是他的子民啊……

滅門這種事情，齊首輔講過，但新帝仁愛，很少向暗衛下達這種命令。

白尊查驗了幾具屍首，皺起眉頭，這些人是被人先砍了手腳再處決的。

前幾天他剛查過劉都衛，早年經歷不詳，十幾歲以後和小全說的差不多，跟着燕王攻打蒙古，手段極其殘忍，喜歡先砍人手腳再處決。

真是……狠毒……

齊首輔說過：“這世上，總有些人不是暗衛，卻行着暗衛的事。”

不是暗衛，卻行暗衛之事。白尊聽他說過七八次，今日才算有所領悟。

白尊厭惡這個劉都衛，也厭惡着南軍那個無能的統帥，為什麽不能抵擋燕王，只知道跑跑跑，如果他白尊在……如果他在……

李駿惠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可惜啊，那天如果不是你護着大公子，南軍不會輸，這些人也不會死。”

“我……”

白尊懊悔，但明處支持皇上，暗中幫助燕王，是小秦，王的命令，不是嗎？

白尊想得頭疼，揮動馬鞭，沿着小全留下的暗號，一路追到了濟南城下。他們特地等到天黑才動身，免得和劉都衛打照面，可是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濟南已經失守，守将被俘，主力大軍丢下滿城婦孺，繼續後撤。

還撤？往哪撤？再往後就是東海龍宮了吧。白尊本來是藩王臣屬，此刻卻和濟南百姓同仇敵忾起來，一面氣劉都衛殘暴，一面□□上認命了一個無能的統帥，再看喜氣洋洋的李駿惠，想起他是燕王的長史，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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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都衛猶自穿着戰甲，在城樓上設宴招待李駿惠，白尊也跟着去了，劍柄震動，按捺着心中的怒氣。

晚上風大，掀起了舞女的裙子，像一朵朵新開的睡蓮。

她們只穿了一件短短的抹胸，露出豐滿白嫩、豆腐般的上身。

劉都衛飲了許多酒，潇灑地說：“她們都是處子。我挑了一天一夜，才挑出了這五個美人兒，你們看看怎麽樣。”

這五位因為容貌美麗逃過一劫，其他人卻已經盡數賞給了別人，難逃劫難。

李駿惠笑道：“齊地多絕色，果然風姿綽約。”

是我瞎了嗎？白尊分明看看那些女孩兒們臉上挂着淚珠。算了算了，他也不是要憐香惜玉，他只是……只是心裏十分不痛快。劉山河現在手下領着五萬人，今日打了這個勝仗，大概會再募一萬人，看他春風得意的樣子，白尊悄悄拔出劍柄。

李駿惠立刻摁住他的右臂，示意他不要沖動。

“你的傷怎樣了？”

“沒事了。”

兩人掩飾過去。李駿惠小聲說：“把他留給我。”

“你？”

在白尊看來，李駿惠和錦幔差不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過讀了一些書，交了一些朋友，但是遇到劉都衛這樣的硬貨，多半施展不開。

李駿惠看出了他的疑慮，鄭重道：“我一定會解決他。”他現在勉強得到了大公子的信任，卻還沒有得到燕王的信任，要從內部瓦解他們，劉都衛是個好的缺口。

行吧。白尊松手，透過獵獵帥旗，看向若隐若現的星辰。

星辰入雲，忽明忽暗，一如變幻莫測的天意，看似沒有變化，又好像每分每秒都在變，只是不告訴凡人而已。傳說欽天監能堪破天意，那麽燕王和皇上的勝負之争，豈不是還沒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如果勝負已經注定，那他選誰不選誰，是不是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本不該這樣想，因為他本來沒有選擇的權利？

劉都衛有點醉了，準備回府，臨走前随手點了兩個鵝蛋臉的姑娘，客客氣氣地給李駿惠他們留了三個。

不……其中一個立刻朝城樓奔去，一躍而下，不帶一點遲疑。另一個吓軟在地上，又狠不下心求死，只悶着頭哭泣。

劉都衛這幾天十分放縱，早就不急着玩弄女孩子了，只想宣洩勝者的yin威，讓她們互相折辱。

白尊覺得這人心裏有病，指着那個哭泣的女孩說：“這幾個都給我吧。”

沒想到她臉上露出更加驚恐的表情，像一只受傷的鹿，劉都衛不過選了兩個，他卻要選四個。

這種橋段，只會在小話本裏見到吧。四個穿着暴露的女孩，在他床邊跪成一排，嘤嘤啜泣。他趕了幾天路非常疲倦，此刻哭聲一吵，更加頭痛欲裂，不耐煩地說：“都別哭了吧。”

劉都衛把那個跳城牆的女孩撿了回去，渾然不在意她嬌弱的身軀已經化作淩亂的屍體。這人可真是有病，白尊等她們平靜些，問了一些濟南城破的事情，她們支支吾吾不敢說，想起死去的家人，又開始哭了。

“哭什麽呢！”

她們被吓了一跳，伏在地上發抖。

我很兇嗎？好像錦幔和小木梅都說他兇，白尊撿起鏡子，覺得自己挺面善的呀。

“宋伯父。”

李駿惠穿着紅色官服，十指并攏，以晚輩的身份躬身向宋将軍行了一禮。

宋将軍雙手被吊得久了，呈黑紫色。他的臉也是黑紫色的，不睜眼睛，不理會他。

“哦，伯父住得可習慣？”

李駿惠坐進太師椅裏，接過茶盞，嗅着六安的清香。

一副反賊嘴臉，宋将軍氣得瞪大了眼睛，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夭了，一個前幾天戰死了，捐軀赴國難，沒什麽好傷心的，可是……可是就有些李駿惠這樣的人，小人得志，自甘堕落……騎在忠臣的頭上。

宋将軍氣性上來，想替他父親揍死這個逆子。

很好，很好，他越生氣，這戲才演的越真。

“燕王愛才，派小侄前來勸降，不想小侄路上貪玩，稍一耽擱，伯父就成了這幅模樣，真是讓人……”

他話音未落，就吃了宋伯父的一記冷眼：“你叔叔死時，才二十歲，你知道他說什麽？”

“說什麽？”

“他什麽也沒說！你這個逆子，宵小小人！我比他多活了三十年，有什麽話要說，我沒有什麽話要說！”

李駿惠重重蓋上茶盞，用力過猛，把青花瓷蓋“叮”一聲壓成兩半。

“動刑。”

第二天燕王的旨意便傳了下來，宋将軍處斬，家眷為ji，由李駿惠負責監斬。宋伯父的女兒已經死了，死在他們喝酒的城樓上，但是他還有丫鬟小妾之類的十七八號人，抱着兩歲多的孩子。

劉都衛笑道：“一人忠勇，全家罹難，李長史也是有家的人，還是棄暗投明，效忠燕王的好。”

“是是是。”

他知道李駿惠是皇上派來的，還好醒悟的早，倒向了燕王一派。劉都衛欣賞地拍拍他，又問道：“你那個小兄弟怎麽樣了？還沒有起嗎？”

說起白尊，就讓人想起那四位美麗的姑娘，李駿惠神色輕松了不少，笑道：“他還有事，先走了。”

昨夜，白尊在宋将軍的後院門上發現了小全留下的記號。

他們的暗號極其簡單，只有三個：箭頭是向前，三角是向後，葉子是—被俘。小全畫的是一片細長的柳葉，和旁邊的柳樹融為一體。你畫葉子就畫葉子，非要描這麽細嗎，還打着卷兒，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才子身份嗎？白尊嘴上吐槽，心裏卻非常着急，暗衛在別人地盤上做事，難免會被人家盯上。保不齊哪天倒黴，就被抓進牢裏大刑伺候。

這個時候他們通常不會像宋老将軍一樣破口大罵，而是會透露一點點消息，但也只有一點點亦真亦假的消息而已，一來可以拖延時間，二來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有利用價值，只是能拖延多久，有沒有人來營救，就由不得自己了。

所以小全……被俘？被誰俘虜了？

“白公子……”一張纖細的玉手挽上他的臂膀，顫聲說：“是你的朋友嗎……我知道他在哪，我……我帶你去……”

是那個被吓軟在地的女孩兒，幽香陣陣，白尊并不相信她，覺得她沒有這個膽子，可是那女孩緊緊抓着他，怎麽也不肯松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周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