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聽令

前幾天下了雨，桃樹，松樹，柳樹都發芽了，連成一道翠綠的屏障。樹下是一道清冽的小溪，從高處的石縫裏滲出來，順着密密麻麻的鵝卵石，流向更加細小的支流。

快鋒捧起一掬水，在額頭上悶了悶，只覺得涼，涼到了眼睛裏。

有殺氣！

快鋒拔劍：“誰！”

“沒有誰。”

血刃破天荒開了口。劉大學士身體不好，又受了潮氣，感覺快不行了。血刃為了護送他看郎中，一把火燒了燕京大牢，找了一架馬車，飛奔出城。快鋒險些被他氣死，郎中哪裏都有，為什麽非要出城？

兩人你追我趕奔波了幾十裏地，躺在車裏的劉大學士終于攤在軟墊上出神，只剩下半口氣了。

“你準備去哪？”

血刃簡短道：“濟南。”

“嗯，可以。”快鋒擦着汗，同意他的計劃，那是離燕京最近的大關隘，目前由宋将軍鎮守，可以容納他們，只是……他們一路走來都沒看到什麽人。

“投心遵朝命，揮涕入湯火。誰謂帝宮遠，路盡有心明。”

劉大學士斷斷續續地說着呓語，自打出了南京，他就在在絮叨着什麽。他少年不得志，老年也不怎麽得志，做了半輩子官，沒有錢財，沒有門生，唯有幾分氣節和學識，可是這兩樣東西等他一死便化為烏有，留不下來。他看向血刃，那是陪他度過最後時光的年輕人，他是那麽健康那麽魯莽……

血刃塞住耳朵，周圍只有清明的沙沙聲。

讓他聽聽“經書”也好，可是走了兩天，快鋒也塞住了耳朵，進入清明的沙沙聲。

他們沉默了一會，突然樹林搖晃，一只受傷的小鹿肚子滴血，在竹林裏胡亂踢騰。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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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鋒拔劍，血刃卻淡淡的，來人不會功夫，是個普通的軍士，見了他們，拔腿就往回跑。那是藏在林子裏的散兵，一百多個人，從濟南城撤出來的，慌忙中和其他人走散了。

白尊也在其中，看見快鋒他們，十分高興地揮着手。

“小白？”快鋒與他聊了兩句，得知濟南城真的已經失守，有點詫異，指着這些散兵游勇說：“你們還有臉逃，為什麽不拼死抵抗？”

這些人東躲西藏了七八天，滿身都是血污和泥垢，吃不飽穿不暖，睡覺時也緊繃着神經，時刻惦念着城裏的家人，一聽到這話，一個個眼睛瞪得要爆開，你怎知我們沒有拼死抵抗？我們吃樹皮草根的時候，你又在哪呢！

隊長馬六是個沉得住氣的，綠着臉說：“你們是誰？”

“正四品佥事，人稱快鋒。”

暗衛營的人？衆人都警覺起來，流露出極為不歡迎的神色。

白尊與他們處了一天，覺得他們并非貪生怕死的懦弱之輩，只是主帥無能，他們心中憋屈卻也沒有辦法，便張開雙臂，對雙方分別揮了揮手，壓了壓怒氣，解釋道：“我不是暗衛營的人，已經不是了。”

馬六他們看白尊的眼神稍緩，看快鋒的眼神依舊十分犀利。

“馬隊長，勞煩你派人搜一搜附近的林子。”

白尊跟随那個姑娘來到這裏，發現散落着這麽多士兵，突然心念一動，往東走有片山，說不定那裏藏着更多的人，如果有一千人……或許可以殺個回馬槍。劉都衛要攻打南邊的城市，正在回撤大軍，只留幾千人駐紮，他們還是有希望贏的。

馬六忙點了三十多個人，命他們去四周看看，遇到掉隊的人，就說這裏有長官，正在整隊反攻。

快鋒問道：“他們為什麽要聽你的？”

“啊？”

可能他們恨劉都衛吧。

白尊滿心都是攻城的事，一想到要把那個自命不凡的劉都衛打得半死，就覺得十分痛快，撿起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濟南城牆。他本來沒有把握，但是看見快鋒和血刃，心裏便多了十足的勝算，覺得他們兩人擅奇襲，此戰必成，耶！

快鋒知道了他的意圖，質疑道：“你還會用兵？”

“不會。但是你看……”他在四四方方的城牆上畫了一個圓圈，那是腦袋，左右畫了兩道長線，那是手，又在下面畫了兩條腿，成了一個手舞足蹈的人。

“你看，城牆就像人一樣，總有破綻的。”

暗衛營教過他們兵法，像什麽孫子兵法、吳子、六韬、太白陰經、虎钤經之類的，但也就是些皮毛而已，上了戰場又是另一番景象。

白尊思索半天，覺得城北好像弱一點，随手折了一朵丁香花苞，放在“城牆”上面。

“血刃師兄，快鋒師兄，你們擅長近攻，負責解決門口的守衛。”

快鋒板着臉說：“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他板着臉的時候冷峻得像結了冰，白尊看向血刃，這位大神不板臉的時候也像結了冰，他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僵硬硬的，估計看起來不比他們随和多少。

難怪總有人說他兇。

白尊僵硬地笑了笑，解釋道：“《六韬》有雲：凡兵之道，莫過乎一，所以還是聽我一個人的好。”

還《六韬》，你讀過多少兵書，竟然在這裏賣弄起來了。快鋒不打算幫他，尋了一個樹樁，準小睡一會。

“娥兒，給佥事大人倒酒。”

他從劉都衛手裏救下的那個女孩，名叫娥兒，家裏有三個哥哥，都是讀書人，雖然沒有功名，但是生活在好文的地方，日子清貧，但也過得去。她覺得白尊是個有正義感的少俠，便把他引到了這裏。

“嗯。”娥兒換了件黑色的男裝，凸顯出豐盈的身材，她也讀過《六韬》，笑道：“書上說，仁之所在，天下歸之。德之所在，天下歸之。義之所在，天下赴之。道之所在，天下歸之。我覺得仁德義道四個字，當今聖上都具備了，為什麽沒有天下歸之，反而有很多人叛投燕王？”

劉學士聽他們聊六韬，突然容光煥發，撐直身體，撫須道：“眼下老實人、善人往往被壞人所害，譬如岳飛被秦桧誣陷。但是世上之事，終是是正義戰勝邪惡，只不過需要時間的滌蕩。”

“是啊……”

她父兄都是好人，可鬥不過兇殘的劉都衛，娥兒認真地聽着先生的教誨，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邊沉思，一邊看向遠方，這丫頭還挺喜歡讀書的，和小全有點像，白尊突然想起來，小全有三個姐姐，這丫頭有三個哥哥，可以讓他們認識下。

“燕王殘暴，一旦奪下下江山，又将東征西讨，不顧百姓的死活，把才出來的盛世之光全部抹殺。你不要怪皇上太過仁義，那是百姓的福氣，暗衛的榮光就在于用自己的血和劍，守護他的仁義。”

白尊覺得劉大學士說的太好了，可以鼓舞士氣，連連贊嘆道：“先生說得太對了，我要記下來。”

快鋒丢下幹草，聽着劉大學士的“沙沙”聲，覺得有點道理吧，自己不就是幹這個的，他轉向白尊，問道：“怎麽，什麽時候攻城？”

“明天淩晨時分。”他沒讀過兵書，也沒指揮過打仗，突然對陣劉都衛，還是有點小緊張的。

但他看看劉大學士，這不就有個行走的兵書嗎？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小白慢慢要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