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牙印

雨越下越大,浸透跪在地上的少年。他才十七八歲,肩膀消瘦,穿着一條被洗得發白的長衫,只有領口和袖子上有一塊是藍色的,那是他母親上個月剛縫上去的補丁。

她把自己的棉衣拆下來給他。她覺得自己能挨得過臘月,也能挨得過這個冬天。

她已經病了許久,才四十歲就已經滿頭白發,眉眼松垮,掩蓋了年輕時的詩書光華。她一邊咳嗽,一邊用沙啞的嗓音叮囑兒子讀書。

“你一定要好好讀書,等有了功名,才能為你伯父和爹爹正名,知道嗎?”

是麽?他父親和爹爹一度也是有功名的,可是當冤案像雪崩一樣席卷整個朝廷時,同僚相互檢舉揭發,十年前無意間說過的一句話也可能被看做是“大不敬”的證據。那天在刑場上,他父親發間結冰,到處尋找着他的身形,嘴唇顫抖着一張一合,像努力說着什麽。少年看了許久,方才明白,父親一遍遍說着的是:“複仇”。

那案子是皇上定的,除非他自己認錯,誰又能為他們昭雪?少年心裏像燃着一團憤怒的火球,嘴上卻總是沉默着,不反駁母親,掏出懷裏破破爛爛的《尚書》,一行行讀起了周文王那時候的事。

“念一段給我聽。”他母親閉上眼睛,把鐐铐搭在腿上,今天走了許多路,她覺得很累,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累。他家本在浙廣一帶,奉命“北遷”前往南京,家産全部充公,一路上戴着鐐铐,不給吃穿,不給水,沒走幾天,就死了一多半。

少年壓制着心中的怒火,随手翻了一篇,講的是如何懲罰惡人,說要“罪疑惟輕,功疑惟重”,就是說對有罪之人進行處罰,若有懷疑之處,不妨從輕量刑;對有功之人進行表彰,如果對其功勞有疑問,則不妨從重獎賞。不冤枉有罪者,不虧待有功者。獎懲分明,才能彰顯法律的作用。他正處在變聲器,聲音嘶啞,有如一堆破銅爛鐵互相摩擦,發出“滋滋”的響聲。

這是什麽爛道理,他有罪嗎?他母親有罪嗎?周圍這些“罪屬”真的有罪嗎?而那些衙役又有功嗎?不過披着一張官差的衣服,立于比他們高等的世界。

他眼睛血紅,盯着衙役手裏的刀。

忽然天邊一個響雷,暴雨驟降。

他給母親磕了兩個頭,再次摸了摸她的鼻息。是的,她已經去了,束縛他的最後一支蒲葦斷了。他踩着泥水,拖着鐐铐,一步步向守衛走去。

少年殺人的時候什麽也沒說,他喜歡靜靜地聽他們說。那幾個差役苦苦哀求着,說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家裏還有老小……他要尋仇,應該找上面的官啊……

是啊,他要去會會“上面的官”。

他是個天生的殺手,第一次出手就十分利落,長劍到處,喉嚨就像紙一樣被劃開,“嘩啦嘩啦”流淌着汩汩的鮮血。

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從他的指尖傳到了胸腔,在他的心火上又添了一把柴,躍起熊熊火焰。沒有哪種報複,比血更暢快,更直接,更赤luo。是非對錯,就交由長劍來評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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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渾身是血,提劍來到了府衙門口,他來找撫臺大人,那是審理和監斬他父親的人,是他的仇人,卻見門外寂寂,四處白绫,原來他也被落了罪。

他又追到了南京,去尋天下最大的官。

齊首輔看看頸間的長劍,笑着說:“你的仇人不是他,也不是我,更不是皇上,你的仇人是這個世道。”

世道。

這兩個字多麽誇大,大到虛無缥缈,無處着力,少年想,無所謂,那我就報複這個世道。

他舉起劍,刺向齊首輔枯瘦的脖頸。

“血刃。”齊首輔負手笑道:“我突然想到了這個名字。”

血刃剛進了一寸,突然手腕震痛,長劍脫手,身體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重重地向後飛去,撞斷了半根白楊樹幹。樹枝穿透右肩,像一個鈎子,将他懸在半空。

“什麽……”他摁着傷口,掙脫樹幹,一心想着快點撿劍,沒想到齊首輔這麽老了,還有這麽強的內力……

齊首輔笑道:“不是我,老夫就是個迂腐的書呆子,只會埋頭紙堆罷了。”他招手喚道:“水簪、快鋒,他們都是暗衛,你若能傷得了任意一個,就可以加入暗衛營。”

血刃喉嚨裏“咕嚕嚕”吐血血泡,發出兩個字:“我能。”

身後竹林響動,趙水簪飛身下來。她穿着白色的男裝,像男孩子一樣束着發,烈日下,皮膚白得像玉,閃動着耀眼的光華,讓人不敢直視。血刃克制着顫抖的心,死死盯着她,那是一個咄咄逼人的女子,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就能把血刃苦苦支撐的自尊心燒成灰燼。

她無視血刃,踮起腳尖,輕輕一挑,将他差點摸到的劍又踢飛了。

“這個人好大膽子。”她甩着劍花,笑道:“看我怎麽教訓他。”

“還是讓我來吧。”

快鋒也飛身下來,穿着同樣的白衣,向齊首輔行禮。他最近學了一套短刃近攻的劍法,想在他面前表現一番,忙攔住了趙水簪:“你靠後一點,免得礙手礙腳。”

趙水簪不服道:“應該靠後的是你吧,剛才要不是你推我一下,這小子已經死了。”

“剛才不是你自己抽筋嗎?”

他倆年紀相仿,非常熟悉,一開口就擡杠,叽叽喳喳吵個不停,不知怎的,血刃突然生出了一絲醋意,希望她離快鋒遠一點,最好永遠都不要再見面。

趙水簪實在受不了快鋒,臉色煞白地刺向血刃,把一股腦悶氣全都撒在他身上。

血刃一邊躲避,一邊滾向他的劍,單手格擋,血流如注。

快鋒在一旁指點道:“趙師姐,你聽不懂齊大人的話嗎?要你考驗他,不是讓你放水。”

我放水了嗎?快鋒真是讨厭死了,沒見過這麽讨厭的人!趙水簪“哼”了一聲,反手一通眼花缭亂的亂刺,逼得血刃連連後退,退進竹林,被竹葉刮得滿臉血痕,他不知這林子縱深多少,但見趙水簪放慢了腳步,估計她已經看到了盡頭。

“水簪?”血刃心裏想。

“幹嘛!”

血刃不再躲避,雙手合十,死死夾住她的劍鋒,不顧鮮血淋漓,将她一寸寸拉了過來。

“你松手!”

那是她最喜歡的劍,劍柄是水晶做的,劍身摻雜了玳瑁,水光流動,名為“玉紹”,是東宮所賜,還有一支叫“璋宗”,現在在快鋒手裏。

血刃認定她不忍脫手,突然發力,将她拉進懷中,用比他出劍還要快的速度,在她肩上咬了一個小小的牙印。

那個牙印不深不淺,嵌在她溫軟的皮膚裏,很快就會消失不見。

“野人啊你!”趙水簪憤怒極了,解開右肩的扣子,檢查“傷口”,露出若隐若現的胸,她身體比臉紅潤,像施過一層薄薄的胭脂。

血刃滿手鮮血,在她右肩牙印處畫了一個圈:“不能給快鋒看。”

“你瘋了嗎!誰要給他看!”水簪提腳,在他肚子上踢了兩下。趙水簪每每想起,都後悔當初沒多踹他兩百下,等他成了絕世高手,自己就只有瞪眼的份了。

又要下雨了。

血刃從不回憶這些,他丢下火把,映着桃林,看一片熊熊大火沿着燕京城外築起一堵火牆,不分青紅皂白,吞噬一切弱者,他眼中的火與心中的烈焰瞬時連成一片。

白尊蒙住下颚,護住口鼻,迎着火光舉劍道:“好,随我襲營!”

作者有話要說: 血刃回憶一小段,接下來開始長安篇一點點,然後城破後他們的反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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