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貓盒

大家都想着趙水簪,卻忽略了宮裏還有一個郭美人。

郭美人冷清清地住在文竹軒,終日隐在陰影裏,看不見禦花園的芍藥,聽不見謹身殿的金鈴,只有竹葉的“沙沙”聲陪她度過了整個春天。就連宮女都感覺的到文竹軒的寂寞,不是去這裏玩,就是去那裏玩,沒心思替她當差。

郭美人并不在意這些,前陣子她撿了一只跛腳貓。這貓兒是黃色的,才出生不久,折了兩條後腿,像是被車碾過。她覺得可憐,便取了些茉莉珍珠膏塗在它腿上,這花膏去腐生肌,很快便醫治好了。

宮裏不讓養貓,郭美人拍着它的背,驅趕道:“快走吧,回你母親身邊去。”

貓兒不肯走,每天都趴在窗下,有時撲蝴蝶,有時玩螞蚱。郭美人笑道,我身份低微,哪能養你呢?你還是快點走吧,若是被知書女內官發現,可就沒好果子吃了。可是終究心軟,思來想去,她決定做一個貓盒,把它藏在裏頭。若被發現……大不了自己受一頓罰。

郭美人找來麻繩和锉刀,把竹子砍成一小節一小節的,用砂紙磨平,打上小孔。宮女笑她癡,為了一個貓兒,把手都磨破了,她卻不以為然,小時候看父親做工,堅硬的木頭到了他手中,立刻變得像泥巴一樣柔軟,一會變成細膩的簪子,一會變成僵硬的棺材板兒。她小時候,曾經爬過一個棺材板兒,那是她母親的棺椁,杉木做的。這種木頭雖然普通,卻有一種獨特的香味,像雨後的松林,她和母親對視一眼,發現她的臉是青色的,大概人死了以後,臉都是青色的。

郭美人剪斷繩結,打開蓋子,又放下蓋子,試了幾次,才滿意地出了一口氣。忙了半天,她香汗淋漓,想喝口水,卻發現茶壺是冷的。

她挑起簾子,準備親自打一趟熱水,可是剛出文竹軒的院子,便看見和輝宮那裏亂作一團,賈太醫帶着半個太醫院跪在門外,宮人紛紛往西跑,侍衛則和他們相反,往東華門的方向奔去。

郭美人沒見過這種陣仗,心裏也有點慌,想攔個人問一下,可是姑姑們着急趕路,看見她招手,忙低頭繞了過去,只有小玉梳停下來行禮。

“好玉梳,”郭美人心裏感激,忙拉住她的袖子問道:“玉梳姐姐,怎麽回事?”

小玉梳急着回皇後宮裏取小孩衣服,沒時間細說,只說:“沈昭儀要生了,因才回宮,萬事倉促,就進了淑妃宮裏待産。”

要生了?郭美人和沈昭儀一同入宮,年歲相仿,平時常在一處走動,也算是個照應,兩人容貌相近,都是典型的江南美人,但論性格,自己卻有點木木的,遠不如沈昭儀讨喜。是以沈昭儀很快便引起了皇上的注意,有了身孕,自己卻始終不鹹不淡,沒有恩寵,也沒有陷入皇後和趙水簪的紛争之中,虛度了四年青春。

而且皇後南幸,為什麽會突然回宮?郭美人忙略略整了整衣冠,一路小跑,沖進了和輝宮裏,迎面襲來一股涼氣。

皇後冷冷地站在院子裏,臉繃得像一塊鐵板,她絲毫不掩飾自己對趙水簪的厭惡,連場面功夫都不願做,既不肯進側園休息,也不肯喝一口水。

“皇後娘娘金安。”郭美人行了禮,又去尋找趙水簪的影子,小心道:“淑妃娘娘萬安。”

“嗯。”趙水簪道:“剛才我們在東門遇到刺客,沈昭儀受到驚吓,動了胎氣,準備生産,皇後娘娘放心不下,一定要看着孩子出來,你來得正好,替我在這呆一會。”

沈昭儀才送進去,大概要兩三個時辰才生得出來,她沒時間一直陪着,心中只記挂着陛下的安危。如果,她是說如果東門失守,她要盡快互送陛下離宮。

皇後沒想到這些,見她提刀,怒道:“沈昭儀的産期本在下個月,要不是你剛才拔刀傷人,她又怎麽會突然早産?你怎麽這麽狠毒,竟連未出世的皇子都不放過……”

趙水簪不和她糾纏,已經邁出了門框。

皇後氣得發抖,指着郭美人道:“攔住她!”

郭美人心裏一驚,連忙上前一步,跟着趙水簪小跑起來。可是當她看見趙水簪堅毅的背影時,心裏突然生出一絲敬佩之情,小時候常聽爹爹說,皇上身邊潛伏着一群性命輕車的絕世高手,他們就是“暗衛”,可是爹爹不知道世上不僅有暗衛,還有女暗衛啊。

趙水簪不想回應,側着臉對郭美人說:“外面起了亂子,有人想主動獻城,你自己當心些。”

“嗯,多謝淑妃娘娘提醒。”

見郭美人也不聽自己的了,皇後顫抖道:“城門還沒破,你們自己先反了不成!”

趙水簪忍了這許多年,心中無愧,重重地抱劍道:“屬下是皇上身邊的親衛,禦前執劍,多有失禮,請皇後娘娘包涵。”

“皇嗣事大,本宮包涵的了,沈昭儀可包涵不了。”

什麽意思?

趙水簪卸下淑妃身份,心裏的彎彎角角也跟着卸下許多,抱拳道:“若皇脈有損,我生一個賠她。”

“你……”

皇後氣的發抖,她十五歲嫁入王府,操勞家事,從沒見過趙水簪這麽讨厭的女人,臉色由紅轉白,終于“哇”一聲趴在碧玺肩上哭了。

碧玺忙将話題引到沈昭儀身上,她輕輕拍着皇後的背說:“娘娘不要傷心,沈昭儀和小皇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皇後會意,輕輕點了點頭,拭去淚水。

院子裏漸漸靜了下來,連沈昭儀的呻,吟聲也聽不見了,碧玺為了緩解尴尬的氣氛,看了一圈,将目光落在了郭美人臉上。

“這些日子娘娘不在,後宮可有什麽亂子?”

郭美人思忖片刻,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暗示自己說幾句趙水簪的不是,如實道:“臣妾不知,只是聽說有一個叫宣好的丫頭驚擾聖駕,被刺死了。”

宣好?就是那個下巴尖尖的丫頭?皇後頓覺暈眩,恨恨地看向皇上,他正快步朝和輝宮走來,隐在一道道侍衛的劍光裏,淡黃色的朝服在月光下顯得有點清冷,皇後想起來了,他從未在深夜穿過這件衣服,看着有點眼生。

他在門外站定,先看向趙水簪,再劃過郭美人和碧玺,終于落在皇後臉上。

“陛下。”皇後賭氣,別過臉去,她離開半年,天天都擔心他吃不好,睡不好,還擔心他過于勞心,今日一見,竟發現他氣色上佳,眼神沉靜,少了一分書生意氣,多了幾分殺伐決斷的堅定。

不像她,幾乎天天都睡在車裏,有一次二皇子發燒,誰也不要,只要她抱着,把她的臉都熬黃了……好不容易回了宮,又遇到趙水簪這個妖婦,才訓了幾句,便出了這天大的岔子,一個個都不把她放在眼裏……她心裏委屈,哭訴道:“趙水簪以下犯上,用刀刺破了我的琉璃燈。”

當時箭如雨下,你周身明亮,豈不是成了人家的活靶子,趙水簪覺得自己做的沒錯,解釋道:“屬下是為了保護皇後。”

她顧不得虛禮,仰起臉龐,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卻看見十幾支綠色的煙火呼嘯着,刺破積厚的烏雲,飛入九霄,化作煙塵。這是……這是暗衛營的暗號。

皇後也察覺到了異樣,這煙火是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發出來的,她停止了哭泣,蹙眉道:“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秘密的死亡通報。”

一支煙花,代表着有人殉職,五支以上便是傷亡慘重,十五支便是全軍覆沒了。

趙水簪數了一下,正好是一十二支,她屏住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畢竟皇上在這裏,尚且安全。

可是“嗖嗖”幾聲巨響,第二輪煙火又竄上了天空,在烏雲裏炸開了一個綠色的洞。

皇後追問道:“這又是什麽意思?”

這是很不好的意思,衆人本來忐忑,見趙水簪蹙眉,心裏更害怕了,紛紛期許地看向她,希望她能說兩句中聽的好話。

趙水簪道:“這是在說:京城告急。”

幾個小丫頭聽了,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

皇後怔道:“天子在此,怎麽會告急?”

刀兵在前,縱使太廟的神明,也唯有嘆息的份,皇上緩了緩,側臉對寒栖說:“城門緊迫,朕這裏不需要人,你帶他們過去。”

寒栖謙卑地弓着身子,卻不敢領命,更不敢離開半步,他的任務是守護陛下周全,眼裏只有他一個人的安危,不敢有絲毫懈怠。

皇上嘆息道:“大皇子和二皇子呢?”

大皇子肚子餓了,因錯過了傳膳時間,沒有東西可吃,只好去皇後宮裏吃些充饑的點心。至于二皇子……皇後方才如夢初醒,孩子剛才還在乳母懷裏睡覺,應該也回她宮裏歇息了吧。她在皇上眼中看到了冷冰冰的責備,自知魯莽,歉疚道:“臣妾聽說李駿惠在護衛京城,而且南境的三十萬大軍也在回拔之中,只當京城之危已解,便回來了。”

“那你覺得解了麽?你走的時候朕是怎麽囑咐你的,一個字都不記得了吧?”

皇後被他冷冷地訓了一頓,淚水奪眶而出,記得,她當然記得,可是……皇後淚如雨下,隐忍道:“可是……”

“你是不是容不下趙妃?”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我來了,之前搬家和換工作忙了一周。

本來走到了談薪的地步,不知怎的,又遭遇了不順。我真心喜歡這個機會,祈求大家給我點美少女之力。

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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